作者:北南
“怎么了这是?”尹向东觉得有些奇怪,带着醉意问,“什么事儿啊?”
三叔也开了口:“有事儿一起商量,你俩怎么了?”
女人总是比男人要敏感一些,白美仙问:“你们拉着手干什么?”
这句话就像一记锤子砸下来,而聂维山和尹千阳谁都没躲。尹千阳反应极快,他也上前半步和聂维山并肩,然后举起了他们扣紧的手。
聂维山说:“我喜欢阳儿,我俩要在一起过这辈子。”
尹千阳立刻接道:“我也喜欢小山,前十几年在一起,后几十年也不分开。”
他们俩铿锵有力的宣言如同一枚定时炸弹,几个长辈全都愣住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们说了什么。尹向东最先站起身,几乎是同一时间砸出去了茶杯。
“闪开!”那茶杯是冲着尹千阳来的,幸亏聂维山眼疾手快地把他扯到了身后,不然脑袋就开瓢了。尹千阳刚才还在大门口害怕,这会儿像打了鸡血一样,他抢到聂维山前面,张开胳膊护着对方,大声道:“我挨揍有经验!你们要揍就揍我!但是先说好——”
他话还没喊完就被扇了一耳光,尹向东的酒劲儿被怒火和震惊撩得更高,骂道:“我就是揍得你太少!你竟然学会祸害人了!”
三叔三婶也激动起来,他们把聂维山当亲儿子一样对待,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此时又气又怕。聂维山全看在眼里,他捂住尹千阳被打的半边脸,整个人侧过身挡着对方,但尹千阳还在喊叫:“但是先说好!揍完不能拆散我们!”
尹向东还没来得及反应,白美仙坐在单人沙发上哭出了声。
尹千阳不不怕挨打,可他受不了他妈和他姐掉眼泪,扑到白美仙跟前跪下,他红着眼睛说:“妈,你别哭,我不想让你哭……”
白美仙抚着他肿起的半边脸:“疼不疼?你知道我和你爸现在心里有多疼吗?”
聂颖宇拽着三叔三婶,尹千结也试图让尹向东冷静下来,尹向东看着聂维山,眼中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千万句话都堵在了胸口。
聂维山大步上前,挨打是最不要紧的,他最怕让长辈伤心。
尹向东抬起的手掌又落下,他扭头大声吼道:“聂烽!你他妈说句话!”
聂烽始终坐在沙发上未开口,从两个孩子进来到现在,他还没出过声。聂维山和尹千阳互相说喜欢的时候,他同样震惊,但震惊后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聂维山在广州说的那番话,明白了聂维山心里惦记的人是谁。
明白那天吃饭谈起的娃娃亲,也明白了分不清彼此是什么含义。
聂烽缓缓站起身:“我是个犯过大错的人,所以没什么资格去教训孩子。”他说完看向聂老,求道:“爸,您发句话。”
聂老更是没吭过声,他谁都不看,半阖着眼说:“千阳不能白挨一巴掌,向东,你对小山就像对亲儿子一样,你生气管教他也不用顾忌我们。”
尹千阳猛地扭过头去:“爷爷!你别激我爸!”
尹向东本来就喝多了,这下被聂老的话一抬只觉更加憋闷,他胸膛之中团着火气发不出来,最后只能把劲儿化成了拳头。
聂维山站在原地不动,生生受了两拳。
尹千阳起身时趔趄倒地,眼看尹向东又要朝他踢来一脚。聂维山拉起对方往外跑,这一跑大大激怒了几个长辈,以为他们没担当。
谁知聂维山跑到门口就停下了,他单手把尹千阳紧紧箍在怀中抱着,另一只手死抓着门框不放。后背就是他们的铠甲,所有拳打脚踢都被他隔绝在了屋内。
尹千阳动弹不得,听着拳头砸在身上的声音只能不停喊叫。
酒醉后的怒骂、哭声、不停重复的劝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伴随着拳脚落在聂维山的身上。他知道聂老这么做的意思,所有心痛和愤怒必须释放出来,然后才能恢复平静。
等所有人都平静下来,他们的事情才能好好谈一谈。
遇到转机前受一点儿苦而已,他心甘情愿。
“放开我……放开……”尹千阳被勒得完全无法挣动分毫,过去的几分钟是那么的漫长,他不敢想聂维山疼不疼,更不敢想今天的结果是什么。
这时聂维山却贴着他耳鬓边的头发说:“打也打不死。”
那声音带着笑,尹千阳微微侧过脸去:“分也分不开。”
聂维山吻上了尹千阳的眼角,目光飘向了前方,他轻声道:“阳儿,你看。”
“枣树是不是开花了?”
第59章 正文快完结了
黄绿色的小花缀在枝节处, 被太阳光照耀着所以不算明显。尹千阳扭头望过去, 和聂维山一同盯着院子里的枣树。
他说:“以前我家种着石榴树,你家种着枣树。”
身后的声音忽然变小了, 落在身上的拳脚也渐渐放轻了力道。尹向东停住, 不知道是累了, 还是因为刚才尹千阳的那句话而陷入了回忆里。
一墙之隔的两个家庭,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聂维山和尹千阳前后脚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一张床上学坐学爬, 刚会走路时在你家院子摔完跟头,又去我家院子里摔。
饭点儿从来无法约束他们, 谁家那顿饭丰盛就在谁家吃, 上幼儿园后晚上睡觉前必须双双跑到墙根儿底下喊话, 商量明天你带什么味道的糖,我带什么颜色的玩具车。
胡同被两个孩子从头跑到尾,胡同口两个小石狮子被他们用呲水枪喷过墨水,每年石榴和枣成熟那阵子, 他们的衣兜总是鼓鼓囊囊的。
路口的服装店变成了小饭馆, 又从小饭馆变成了超市, 聂维山和尹千阳也闹腾着长大了。尹向东半天没有眨眼,整个人像被抽离到了别的地方,他脑海中如同过电影似的,让眼前这两个孩子踩在他心口重走了一遭。
聂维山终于松开了尹千阳,他往后一步退出屋门,然后转身和尹千阳并肩站在门口, 他叫了一声“尹叔”,尹千阳喊了一声“爸”。
白美仙从沙发上站起来,狼狈地掖了掖耳边的头发,她慢慢走到尹向东身边,然后扶住了对方的胳膊。尹向东微微摇晃,神情疲惫,垂下头既发不出火,也讲不出话。
“都先散了吧。”聂老叹了口气,然后在聂烽的搀扶下站起来,“各回各家,小的安生几天,大的也冷静冷静。”
聂烽说:“小山,跟我回家。千阳,有什么话跟你爸妈好好说。”
三叔他们陆续往外走,聂维山和尹千阳闪开站到了旁边。聂维山不敢再去看尹向东和白美仙,走之前低声嘱咐道:“把脸敷一下,别硬着来。”
尹千阳早就觉不出脸上的疼了,他点点头:“你也擦点儿药。”
等人都走光了,尹千结自顾自去收拾茶几上的杯杯盏盏,她望了眼尹向东和白美仙偎在一起的背影,轻声说:“爸,妈,你们都累了,回卧室躺会儿吧。”
尹向东抹了把脸,揽住白美仙往卧室走去。尹千结收拾完洗净双手,然后慢慢走到门口看着仍立在原地的尹千阳。
“姐,”尹千阳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走近抱住尹千结,“姐,我是不是特浑蛋?”
尹千结说:“嗯,又浑又傻。”她拉着尹千阳坐在沙发上,然后拧了毛巾给对方敷脸,“爸今天喝多了,不然不会这么失控,而且爷爷又把话说到了那份上,等于添了把火。”
尹千阳点点头:“我明白,我不怕爸妈发火,就怕他们憋着难受,还怕他们不让我和小山在一块儿。”
尹千结忽然笑了:“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家长会这种反应?”
“因为我俩都是男生。”尹千阳捂着半边脸,“要是千刀跟另一只小公狗那什么,我估计也挺震惊的。”
“还贫,我看应该再打重点儿。”尹千结说,“爸妈都是很开明的人,平时也不严肃,还喜欢逗着咱们玩儿。如果今天知道的是街坊家俩小子在一起,他们肯定只是吃惊,但不会像老顽固似的去批判什么。可现在当事人是你和小山,你们俩对他们来说都是最亲的孩子,所以除了吃惊,更多的就是担心了。”
尹千阳听在耳中,心里一揪,尹千结继续道:“这社会发展得有限,你俩又才十八,所以爸妈担心的东西太多了。还有一点,刚才爸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为什么话都不好好说就动手,因为他急切地想知道你们是闹着玩儿还是认真的。”
尹千阳仿佛看见了希望,脸也不捂了,攥着毛巾问:“确定了我们是认真的,是不是就同意我们的事儿了!”
尹千结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估计爸妈自己都还没想明白。”
聂家几口人回了隔壁,聂老没说什么,直接回屋休息了,进门前吩咐:“小山,给我倒杯水端进来。”聂维山立刻去倒了杯热水,端进屋后关上门,沉默着等聂老发话。
“你那店准备得怎么样了?”聂老捧着水杯坐在床边问。
“准备得差不多了,等货全一些就能找日子开业了。”聂维山靠窗台站着,问一句答一句。聂老“嗯”了一声,说:“以后无聊了我就去给你看店,耳记关了以后我还挺想的。”
聂维山说:“行,对面就是公园,还能听票友唱戏。”
聂老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千阳上体院的事儿也定了吧?”
“嗯,明年开春就能提前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聂维山带上点笑,“爷爷,您还不说重点啊?”
“什么是重点?被人重视才算重点,我们这些家长说的话你们又不重视,那算什么重点。”聂老都快八十了,但今天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却最镇定,他感慨道,“我都是活一天少一天的岁数了,哪有劲头去跟你们着急。之前住院做手术,我什么都看开了,高高兴兴活着就行啦。”
“爷爷……”
“别打断我,我还有一句。”聂老解了手表,说完准备休息,“人不能只为自己高兴,必须也得考虑爹妈的感受,你爸浑蛋过就没资格说话,咱不管他,可人家千阳的父母太无辜了,所以不论多为难你都要咬牙受着,一两天也好,三年五年也罢,选了这路就不能怕难走。”
聂维山目光坚定:“我知道,我都准备好了。”
聂老躺下摆摆手:“回去吧,这几天都安生安生,你也别去找千阳,让他爸妈好好缓缓神。走之前再哄哄你三叔三婶,这些年他们俩也不容易。”
聂维山依言向三叔三婶连解释带认错,一副任打任骂的态度,聂颖宇在旁边帮着说话,兄弟俩总算把两位家长的情绪安抚得好了些。
从胡同离开已经是傍晚了,经过隔壁的胡同口时聂维山望了一眼,尹千阳家的大门关着,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路上父子俩都没有说话,聂烽看不出生气,但更看不出高兴。
街上好歹人来人往能吸引注意力,到家后二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聂维山换衣服洗澡,打开电视又关上,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爸,你什么话都没有想说的吗?”
聂烽拿着布擦打磨机,回答道:“我说了,我是个犯过大错的人,所以没资格教训孩子。况且我觉得你们这也不属于错误,更谈不上教训。”
他说完忽然停下,面上终于带了点难过的神情,“小山,我想听你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他以前从没问过,他不敢问,也没勇气听。
聂维山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手中握着遥控器:“我在三叔三婶家过得挺好,就是心里总过意不去,平时经常去隔壁蹭饭,顺便跟阳儿互相抄作业。”
“每天早晨一起上学,从小学毕业到初中,又从初中到高中,前几天他还抱怨来着,说现在就他自己去学校没意思。”聂维山忍不住笑,“每回考试前我俩都摆个案子拜神,但是只有那么两次灵验。”
他说完停顿片刻,发觉如果真要细数过去的点点滴滴,那可能就变成了他和尹千阳的成长回忆录。
“爸,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那么怨你吗?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很快乐,如果我天天活在没有家、没有爸妈的痛苦里,我一定特别恨你。”聂维山始终在笑,“可我那些年的确没有家,也没有父母。但我有他,所以我每天都能笑,都能和他干些傻事儿。”
尹千阳在的话,他的生活就是亮堂堂的。
聂烽久久没有出声,他把手中的布展开盖在打磨机上,然后捂住脸搓了搓,皮肤被结着厚茧的手擦红,看上去很痛。
“小山,”他长抒了一口气,“等这件事儿解决了,让千阳再来家里吃顿饭,我要跟他说句谢谢。”
聂维山愣住,随即彻底笑开了:“好,准备上他最爱吃的菜。”
两人暂时隔离,尹千阳每天被尹向东押送着上学放学,回家后也不允许出门,就算不学习也得安生待在屋里。
“干什么呀,手机还没收啊?”尹千阳蒙完半张卷子身心俱疲,刚想拿出手机玩一会儿就被白美仙给抢走了。白美仙站在桌旁说:“写作业的时候不准看手机,我和你爸以前就是太惯着你了。”
尹千阳梗着脖子:“我前途渺茫的时候都不管,现在我都考上体院了却没收,不带这样的。再说了,这几天跟看贼一样看着我,我同学都笑话我了。”
“你还怕别人笑话?”白美仙气道,“你们俩要是不改,以后面对的笑话多着呢!这个社会没你们幻想的那么好!”
尹千阳的声音低下去:“我们没往好处幻想,无关的人怎么样都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只在乎你们怎么想。”
白美仙心中一酸,但仍装着强硬:“少扮着可怜使苦肉计,你要真在乎我们怎么想,就应该别惦记乱七八糟的,每天好好学习。”
“可我真学不会啊!”尹千阳觉得冤枉,“你们把读书的智商都给我姐了,我浑身上下只剩运动细胞,我能怎么办啊!”
“你还冲我嚷嚷?”白美仙伸手用力戳尹千阳的脑门儿,“不是觉得考上体院就万事大吉吗?那你别写了,洗澡睡觉,我也不图你什么,老老实实别让我闹心就行!”
尹千阳抱住卷子,特可怜地说:“吓死我了,我生怕让你恶心了。”
白美仙一口气没提上来,她上前按住尹千阳的肩膀胡乱捶打:“你就气着我吧!嫌我过的日子太省心是不是!”她没有章法,又狠不下心抽尹千阳的脸,用指甲抓还怕留下疤,她儿子这么帅,哪能舍得。
于是纠结着又恨起来自己,恨自己教训孩子都不会,白美仙打累了,看着儿子被掐红的后颈有些心疼,她无力地抱住尹千阳:“我是你妈,怎么会恶心你,你真要气死我了。”
尹千阳拍着白美仙的后背:“妈,以后我和小山一起孝顺你和我爸不好吗?”
没收手机而已,居然演变成这样,白美仙没有回答尹千阳的问题,只摸了摸他的头就出去了。客厅里尹千结在陪尹向东看电视,刚才卧室里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尹向东问:“他的脸刚消下去,你没打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