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恩顾
杜佑山话吼出口才觉出懊恼,好不容易才缓和与武甲之间的关系,自己却不知不觉又开始原形毕露,不由在心里自己扇了自己俩耳光。他抬起双手拢过武甲的脸,在对方唇上啄一口:“对不起,我眼睁睁看着三亿九没了,念想了半辈子的计划又无限期延后,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真的忍不下这口恶气,你就什么都别管了。”
武甲扭过头,避开喷到自己唇上带着烟味的湿热气息,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不再过问这事。
“三亿九是个什么概念?我和他们的仇大了去了!”杜佑山一口抽完烟,用力将烟头捻进烟灰缸里,自言自语道:“魏南河把杨小空弄出来,我和他就已经撕破脸皮了,是他先打破这个势均力敌的局面,怪不得我。柏为屿也是魏南河手上的潜力股,他虽然和我签了合同,但说到底还是魏南河的人,以他的发展速度,不出五年我就很难动他了!现在能整垮一个是一个,明着斗我也不怕!”
三月初的一个周一上午,杨小空的漆画在柏为屿的帮忙下总算完工了,他拍好照片带到院里来,上完自己的课,抽空去院办送交一下。经过泥塑教室,发现那个班级完全没人管,吵得厉害。杨小空走到门口清喝:“你们干什么?”
学生们稍有收敛,叽叽喳喳地说:“杨师兄,我的泥塑开裂了。”“我的泥塑塌了!”“你看啊,一块一块的掉下来了。”
杨小空环视一圈,眉头纠结:“怎么回事?底板上没有缠铁丝能不塌吗?还有,你们周末两天时间没过来,怎么没喷足水贴塑料膜上去保湿?”
学生们无辜地回答:“陈师兄没说……”“书上也没有写啊……”
杨小空抽抽嘴角,真心想挤兑陈诚实几句,话到嘴边又吞回去,斥道:“这还需要他说吗?这是常识!”
学生们可怜兮兮地问:“那怎么办啊?”
杨小空毫不含糊:“最好的办法,敲掉重做。”
教室里一片哀号:“不要啊——陈师兄一定不会这么灭绝人性的——”
“那你们就看看你们的陈师兄会不会给你们修补吧。”杨小空既好笑又好气,摇摇头出了教室。走到院办楼下,看到陈诚实跑了出来,杨小空顿住脚步,喊住他:“陈师兄,你班上的……”
哪想陈诚实没头没脑地开口便说:“为屿他搞什么?我刚才去送交油画照片,听到院办的人在八卦他的事。”
杨小空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忙问:“什么事?”
“他们说为屿获的几个奖都是用钱买,现在有人在调查这事。”
杨小空一愣,不由怒道:“陈师兄,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陈诚实也火了,搡他一把,一脸严肃:“我懂得什么玩笑不能开,不用你教我!赶紧通知为屿,这事很严重,他的谣言还不够多吗?别的事可以大事化小,可买奖一旦被揭发,他就完蛋了!”
杨小空不可思议地盯着陈诚实,片刻之后,发现这真的不是一个恶作剧,不由怔在当场。
第135章 赝品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和之前的谣言风波不同,魏南河和白左寒来不及做任何准备。这次消息这才刚刚“不经意”地泄露出一点,柏为屿大四获得的一个雕塑展优秀奖的买奖证据就暴露了。
不得不说,柏为屿的每一步都走得很侥幸,他当年是凭这个奖得到保研名额才能继续深造。紧接着,另外几个奖项也曝出疑点,掀起轩然大波。美协的几位老资历画家原本抱着惜才的态度,以年轻人都会犯一点小错为由力挺曹铜鹤的得意门生,买奖证据一砸出来,他们全缄口不言了。
批评和斥责呈一边倒趋势,犹如一个决堤的破口,魏南河手足无措,完全没有能力堵住这个破口,既惊又怒:柏为屿大大小小的奖获了三十几个,不可能全是买的,能这么准确无误地逮住买来的奖项,绝对做足了功夫!
买一个奖问题不大,这种潜规则谁没有干过?只是从没有人去揭发而已。要命的是,万一曝出第二个,第三个,影响就够恶劣了,人们全会质疑柏为屿其他所有奖项的真实性,那就完了!
柏为屿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被这次的恶意报复吓得面无人色,杨小空扯着魏南河问:“魏师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魏南河转向柏为屿,喝道:“问你爸!去问问他到底给你买了几个奖!”
柏为屿挂通妈妈的电话,一连串质问她为什么要买奖。柏妈妈委屈得哭了,一个劲念叨着说怕儿子一个人在外面混太艰难,想方设法的帮他。这世道买奖的人多了,谁能料到会出这种事……
柏为屿一阵气苦,哑声说:“说这些没用了,你告诉我,究竟买了几个?”
四个。得知居然还有三个,柏为屿彻底绝望了,这么多年来恃才傲物的资本,原来掺了这么多水分!他掐断了通话,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头脑里一片空白。
杨小空合了合眼,心里闷得慌。四个而已啊!在柏为屿简历上洋洋洒洒的两页获奖记事中,四个算什么?可这连零头都顶不上的四个假奖,恐怕会让柏为屿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魏南河自认自己够理性,绝不是柏为屿那种暴躁的毛头小子,可面对杜佑山无所谓的笑容,他的拳头蠢蠢欲动,费劲千辛万苦才压抑住暴揍杜佑山一顿的冲动。
杜佑山叼着烟,嚣张地翘着二郎腿笑道:“南河,来了啊,请坐请坐。”
魏南河步入杜氏画业的经理室,浑身凶戾之气喷薄而出,他径直走到杜佑山面前,开门见山问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柏为屿?”
杜佑山心情舒畅地讲条件:“很简单,你把杨小空拉下马,我就捧上柏为屿。”
“你做梦!”
“既然你不愿和我一起做梦,那我就自己做吧。”杜佑山抖抖落在西装衣摆下的烟灰,慢悠悠站起来,“不好意思,收了你的礼却没有办事,是我不够诚信。”
魏南河稍微收敛气焰,低三下四地求道:“我求你,放过他行不行?”
“行,”杜佑山吐出一口烟雾,淡然道:“只是,来不及了。他的另外三个假奖证据确凿,那些奖项的举办单位为了保护自己的面子,动作迅速地处罚内部受贿人员,公开表示革清颁发给柏为屿的奖项。你站在这里和我叫板的时候,外面的新闻已经满天飞了。”
魏南河气的眼前一黑,说不出话来。
杜佑山感叹道:“一场艺术界的腥风血雨啊!”
“杜佑山,你没救了。”魏南河强抑满腔怒火,冷冷地看着他:“你做的这些事,归根到底是为了整我吧?”
“谁叫你们师兄弟几个一条心呢?叫我一个孤家寡人好生羡慕!”杜佑山没正没经地调侃道:“我也是念旧情的人,当然不是整你,只是想打击打击杨会长而已。你也知道,我卖不少假货,只有他能拆穿我,对我的威胁太大了。喏,你是做假货的,没比我好到哪去,我提醒你提携人得多多留意,免得养虎为患啊。”
魏南河寒着脸,道:“不用你假好心,我魏南河行得正,什么都不怕!杜佑山,这些年的恩怨我都可以不计较,可这一次,我和你彻底决裂,以后你别怪我心狠手辣。”
杜佑山谦虚道:“承让。”
魏南河向前一步,逼近杜佑山,“奉劝你,多拜拜佛,坏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杜佑山一点儿也不动气:“谢谢提醒,不过我不拜佛,拜观音。”
魏南河冷笑:“拜你刚买回的汝窑观音?”
杜佑山微笑:“你也知道,我有的是钱,卖出去的东西,只要我想要还能买回来。”
“我当然知道,”魏南河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只是那尊观音我还没有送去庙里开光,你拜了不太灵哦。”
杜佑山一僵:“你什么意思?”
魏南河摊手:“字面意思呀,你听不懂吗?杜老板,那年令堂送去庙里开光的观音我好好保存着呢,你今后就不用挂心了。”
杜佑山面上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下去,“十年前东京的那场拍卖会……”
魏南河接上他的话头,讽刺道:“自打我从东京拍回这尊观音,十年来烧了无数窑,配了几百桶釉,打碎起码上万尊观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砍掉香港那家拍卖行的佣金提成和我朋友帮忙上的税,赚个两亿也应该的,你说是不是?”
杜佑山不自觉地腿脚一软,强打精神站稳,咬紧牙关克制狂怒的情绪,许久,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您可以请回了。”
这一场明争暗斗,柏为屿是彻头彻尾的牺牲者。不出两天,他的所有错失,包括伪造身份获取加分政策,念书时斗殴作弊,直至四个假奖和莫须有的“找不到证据”的疑似假奖,所有肮脏的交易全部赤裸裸地呈现在圈内人士的眼底,压得柏为屿喘不过气。
魏南河和白左寒能求的人都求遍了,为帮他惹上一身骚,却收效甚微。白左寒无奈地收了手,对杨小空说:“没有用了,我帮不上什么。你好好劝劝柏为屿,他只能重新来过了。但重新来过不代表所有事都能抹掉,这些污点会跟他一辈子,未来的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顺利,他会遇到很多挫折,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杨小空的眼圈瞬间红了:“我说不出口。”
白左寒揽过他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傻小子,人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的。”
同样的一番话,魏南河先对柏为屿说了,柏为屿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点了点头,对前方的路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乐正七摸猫一样不住摸着柏为屿的脑袋,笨拙地安慰道:“为屿,别怕,别怕。”
柏为屿勉强扯扯嘴角:“别担心,我没事。”
重新来过,从今开始他是个初学者,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往前走。柏为屿闷头窝在家里,不掉眼泪也不骂人,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无声地看了一个下午的电视,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段杀关掉电视,推推他,“吃饭了。”
柏为屿木讷地转移开视线,突然发现当一个艺术家的梦想那么那么遥远,或许还有十万八千里,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实现了,他问段杀:“你说,我去找个工作怎么样?”
段杀问:“找什么工作?”
柏为屿想了想,说:“到漆厂做些行画,或者到中专去代课。”
段杀搂住他的肩,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你还是安心搞创作吧,我养的起。”
“不是养一两年,”柏为屿呆呆地望着出不远处的一团空气出神:“看我现在这情况,恐怕十几二十年都出不了头了。”
“发什么愣呢?”段杀拍拍他的脸,好声好气地说:“今后的事别多想,目前你状态不好,休息休息,闲暇的时候多做些作品,不然有机会翻身你又拿不出东西来,多可惜。”
柏为屿眼里蕴着亮晶晶的泪水,总是倔强地强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颤声反问:“我还能翻身吗?”
段杀回答得很肯定:“可以,你所有画展都积极参加,他们现在刻意回避你,时间久了,总有一天会有人重新重视你的。”
原来段杀不是不会安慰人,而是愿不愿安慰人,虽然这些安慰不顶事,但听进心里还是挺受用的。柏为屿倚向段杀,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自言自语:“我目前最害怕的就是等曹老回来,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打我一顿能消气就好了,就怕他不打我,自个儿气坏了身体……”
段杀深深地叹气,心里刚动了点念头,就听柏为屿恐吓道:“警告你,不许去求武甲。”
“我……”
“别你你你了!事情已成定局,求他没用!我们才不去向那死鸭子低头!”
“可是……”
“可是什么?”柏为屿亮出两根手指,“你敢去求他,我就挖了你的眼珠!”
段杀只好收起那门心思,点点头表示答应了。
柏为屿笑了一笑,展臂抱紧段杀。这个时候,父母、师兄弟、损友、恋人、每一个坚定地留在他身边的人都给了他最大的帮助,一切荣耀是毁在他自己手上的,大家都爱莫能助,他也不得不认命了。
杜佑山一气之下将两亿多拍回来的观音砸在地上,武甲看着散落满地的碎瓷片,不自觉地感到心疼。碎瓷片的胎骨清晰直接地暴露了仿制的纰漏,杜佑山弯腰捡起一块,用力握在手心里,喝醉酒般趔趄了一步。武甲上前扶住他,“它仿得这么精妙,连你都辨不清,还有谁能认出真假?你何苦打碎它呢?”
杜佑山额头上都是冷汗,心口剧痛,嘴唇颤抖着说:“我看到它闹心。”
“那别看了。”武甲抠开杜佑山的手指,瓷片把他的掌心割破了。武甲丢掉那块瓷片,转头对孩子说:“杜卯,去拿医药箱,杜寅,给你爸倒杯水。”
两个孩子立刻听话地蹬蹬蹬跑了,武甲拉着杜佑山坐到沙发上,抚上他的脑门擦去冷汗,“我一早就劝你了,别对它太执着,不管是真是假,它都不值这个价。”
“它值,”杜佑山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碎片,嗓音沙哑,着了魔怔般喃喃:“光绪十年我祖上当了宅子换来的,一代传一代,代代都把它当命根子,传到现在容易吗?到我手上没了……我是身不由己啊……”
武甲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杜佑山执拗地挣开,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看,我要记着,它是我的!我死也要把它弄回来!”
第136章 没完
杜佑山竟然花了两亿多买到一个假货,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成了圈内一大笑柄。别人才不管那假货仿得有多么真假难辨,只顾八卦这乌龙事件中涉及到的两个人:神乎其神的鬼手和名不副实的玲珑眼。
好一招踩人上位!在这个圈子里打滚是靠本事说话的,杜佑山的眼力让人开始质疑,魏南河表示自己只是很谦虚地和一位行内的朋友谈及此事,还一再嘱咐不要外传,哪想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天时间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段和则觉得这举动过于嚣张,有欠稳妥,便劝魏南河收敛收敛气焰,毕竟杜佑山告他欺诈可不得了。
魏南河闷哼道:“我还有更嚣张的事没做呢!想告我?嗤!我走这一步之前就做好万全准备了,他根本拿不出观音出自我手的证据!”
很快,杜氏拍卖行春季拍卖会上的四件明青花和一件釉里红被曝出是高仿,碳十四鉴定存疑,肉眼分辨不出。杜氏这样高端的拍卖行不是街头巷尾的流窜摆摊,竟然出现如此大量的疑似仿品,圈内上至文物局领导,下至摆摊小贩,皆众口一词认定是真是假必须有人给个定数,早些年有魏枕溪,现在有杨小空。而杜氏断然拒绝公开鉴定,单方面撤下那几件瓷器,如此心虚气短的做法立即换来一片嘘声,使杜氏的权威性和真实性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白左寒看不下去了,找到魏南河劝道:“你够了!杜佑山不是省油的灯,惹急了他他会狗急跳墙的!”
“让那只狗跳他的墙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玩什么花招。”魏南河不屑道:“反正柏为屿也不会有更恶劣的情况了,我还怕他不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怎么斗尽管出招吧!”
魏南河还真的想错了!杜佑山自嘲地说自己只是把蛇打残了,没有完全打死。当魏南河自鸣得意之时,杜佑山又抖露出一个可谓是惊天大雷的消息——在画展中将柏为屿的所有画包圆、让他赚得满钵荣誉后抬高画价的人是他亲爸!
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柏为屿大伯涉黑的谣言。其实要做大生意几乎没有人清清白白,况且柏为屿的大伯是越南华侨,他的公司不在公安部门插手管辖的范围之内,谣言真实性无人考证,可是,柏为屿的恶性炒作事件不可避免地又蒙上一层洗黑钱的罪名。
杜佑山则一边雇人放出这些风声,一边做缩头乌龟装受害者,表示杜氏画业签下这位年轻画家既亏本又赔信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