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川之月
“你没看到老妖婆那张脸,都变成什么颜色了……”
盘尼西林风风火火赶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欢乐的图景。叶祺笑得喘不过气来,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先坐下:“我……我请你喝咖啡,你帮我翻译点东西……”
嘉玥笑着摇摇头,做咖啡去了。
院里给的资料字数不多,但大多是溢美之词,越华丽就越难笔译,除非你打算厚着脸皮一个excellent用到底。三个人围桌而坐,陈扬只能帮着他们两个列一些备选词汇,句型之类的大主意平心而论是真的不敢拿。光有目标语的语言水平远远不是个合格的翻译人员,源语言的语感也非常重要,与其在叶祺风生水起的领域逞强,陈扬觉得不如示示弱算了。
第一段翻完,叶祺把中英两个版本一起交到盘尼西林手里,结果他一看就叫起来:“你们学校怎么这么变态,这种东西让你翻?成篇成篇都是废话,标榜得过了也不怕人家合作方看了晕倒……”
叶祺两眼平视前方,几个备选词在脑海中一个个转过来,口中极其平淡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陈扬背后窜起一股凉气,不由定睛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耳鬓厮磨,然后一次次恍然大悟:他只因为面前的人是你才笑意温和,而处世,完全又是另一幅面貌。
虽说多年同学,盘尼西林跟叶祺在一起做事的次数却远远不如陈扬,这厢翻完了就长舒了一口气。陈扬不由笑他:“这还早着呢。”
——你哪里知道,叶祺一做起这些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者,发作起来六亲不认。上次为了一个长句断句不好处理,硬拉着我在学校湖边折腾了半个多小时。
陈扬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他怎么兢兢业业都觉得赏心悦目,可盘尼西林就不同了。他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忍不住长叹一声:“叶祺,法领馆招发资料的小工还给两百块一天呢,我大半天都耗在这儿了,你就请我喝一杯咖啡?”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那部分没敲定么。”叶祺头也不抬。
嘉玥路经他们这一桌,听到这番对话倒替自家男朋友歉然了,柔声细气问他们要吃什么,她去叫外卖。
三个男人坐在这儿,怎能让女人去付钱。陈扬本想自己打外卖电话,但只来得及拿出钱包来,盘尼西林又一句话要把他叫回去,索性就一张红艳艳的毛老头塞进嘉玥手心里:“叶祺那份尽量清淡,我和你家林逸清无所谓吃什么。谢谢啊。”
两三年以后,叶祺做起这种程度的翻译基本辞典是不用翻的,脑子也是不用转的。一篇小说交出译稿,天色也就从正午转成了午夜,他闲下来了依然会恍惚地想起:当年刚试着动手翻点东西的时候,除了这些稿子,他身边还有陈扬。
也就在这个平平常常的夜晚,地铁十几站之隔的医学院附近,两列高大的梧桐簇拥着一条极富情调的林荫道,可惜深冬将至,一片叶子也不剩了。琰琰看着眼前这个人,自己从十几岁就开始迷恋的人,慢慢地收回了眼底的泪光,一字一顿:“韩奕,你真的不能好好跟我在一起?”
韩奕低头凝视她,毫不吝啬他的歉意:“我不想总是欠着你的情。”
——无限制被爱也是会愧疚的。
琰琰苦涩地牵起一丝笑意,低下了头:“既然这样,当初你何必答应你爸妈要跟我在一起,你明明只爱叶祺。”
韩奕沉默了一会儿,不料这个自幼柔婉的玩伴却强调她要听实话。
“……琰琰,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知道我懦弱,我本来就受不了异类这个标签,与其拖着他,不如早早放手。对不起你,我无话可说,但我也不后悔跟你在一起。”
如果这个时候琰琰恰好仰起头,应该还能看到韩奕眼中难以言表的深意,还有沧海般的无奈。并非不爱你,只是无法对等地回报你的眷恋;也并非不爱他,只是不足以坦然与他并肩而立。
感情原本就冷暖自知,而这世界一向现实得很。没有谁会在原地等你,更不可能耗费寸金都买不来的寸光阴去陪着你犹犹豫豫。在韩奕的逻辑里,分手永远比冷战来得理智。而既然最后要分手,那就连冷战都不必了。
“其实你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你,对么,你连签证都办好了。”
韩奕用目光描绘着琰琰漂亮的发卷,原本一头柔顺的直发,全为了他一句话特地去烫成这样。情深了就要伤人,不如让她早点抽身离去,也不枉青梅竹马。
琰琰慢慢与他手指交缠,最后一次露出皎然的笑颜:“是啊,我早知道了,机票都已经订好了。韩奕,你自己保重,我走了。”
女孩子微凉的手总是感觉很纤弱,但韩奕真心觉得她比自己有决断。
“嗯,你一路顺风。”
世事难料,这篇叶祺一字一字过了三遍的稿子交上去,外语学院敬了高香请来的审稿教师却说用词过于谨慎,没有很好地表达原文的感情色彩。
这事是陈扬经手的,人也是他的朋友,自然由他负责到底。修改意见一拿到手,他本能已经觉得不对,毕竟放眼偌大个学院,除了叶祺也就他还算语言能力拿得出手,如何看不出端倪来。你想夸大其词,那也得有个限度,外方学校不是白痴。
周六的时候陈扬在饭桌上问了叶祺一句,对方断然回绝,说中文的夸张不适宜照搬到译文里,只能适可而止,不便再做改动。
陈扬顿了一下,低着头再问:“十几处人家觉得不妥当的,你就没有一处认同?”
叶祺没当回事,不再搭话也就过去了。
洗碗的时候,叶祺偷听到陈扬背靠着书房的门,用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诚恳和坚决的语气打电话:“嗯,确实,但这稿子一个字也不能改。……对,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我负责。”
然后叶祺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像话了。你清高是你自己的事,凭什么你一个字也不愿意改就让陈扬替你负责呢。虽说是他自愿的,但……
陈扬打完电话回到客厅,叶祺就在门边等着他,稍微有点严肃的神情:“对不起。”
上一次他说对不起,还是在那个陈扬终生难忘的阴暗小楼梯上。那刺激实在太大,陈扬想我横竖只有一颗心,再给你掰碎了几回我可怎么活,于是凑上去碰了碰叶祺的嘴唇,调配出全套温柔宠溺:“没事,我也觉得不该改。”
陈扬比叶祺高三公分,就是这恰到好处的三公分,直接导致每次接吻的时候陈扬主动起来都更顺理成章一点。叶祺其实不需要怎么仰头,他也够懒,有人愿意包揽那比较累的角色他绝对无所谓。所以无论是接吻还是那啥,真要拿个计数器算的话,恐怕还是陈扬辛勤耕耘的多一些。
最重要的是,陈扬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哪儿哪儿都该怎么办一清二楚,交到他手里自己也省心省力。
这个吻时间有点长了,渐渐地另一种色彩就加进来,叶祺正好心情不错,趁乱把手探下去捏了一会儿。陈扬上下交困不免乏力,趁喘气的功夫按着他的肩笑:“要上就上,你还有心思装你对不起我。”
叶祺也笑:“怎么说话呢你,太没有做受的职业道德了。”
这要争起来是铁板钉钉的没完,叶祺抓紧他五迷三道的一会儿把该脱的脱了,连卧室都懒得去,人翻过来摁在墙上先做完了第一回。
陈扬缓过神就抱怨他腿软,虽然叶祺打死也不信,但实在受不了他那个低眉顺眼的样子,后来战场又转移到了沙发上。这一次更狠,叶祺吮上了陈扬一碰就浑身发软的颈动脉附近,一只手同时摸到了尾椎的最后一节。
被另一个人扣在怀里细细地挑逗,控制不住地战栗,然后用力仰起脖颈冲上云端,这些对于陈扬而言无论多少次都是新奇的。曾经铁血,他知道颈窝里跃动着动脉的那块皮肤是何等危险而脆弱,每当被叶祺熟稔地啮咬和安抚,他都有交付了生命的错觉。只要看到他眼底燃烧着的渴望,那种被需要的满足感就会盖过所有的不安。陈扬合上眼,两人更加亲密地吻在一起,交合也因为他的回应而加倍地热切起来。
倒霉的沙发,最多隔一周就要履行职能范围之外的职责,然后被人擦得油光水滑,怎么看怎么心里有鬼,欲盖弥彰。其实这是擦给谁看呢,下次回来了照样意乱情迷往上倒,最多相对位置换一换……
随着期末的再一次临近,陈扬结束晚自修的钟点越来越晚,经常熬到校园里空无一人,只剩一扇大铁门恪尽职守地敞开着,守门人都在小屋子里昏昏欲睡。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是不是都会感觉愈加安宁呢。陈扬漫不经心地考虑着这个可有可无的问题,一边觉得自己并没有比较的参照物,一边又真心实意不想深究下去。叶祺与他相形之下绝对不算存在感很强烈的人,但陈扬偏偏忍不住总是要偏过头看他,他垂眼看着地面也好,他仰头看着云层也好,甚至他缓慢地眨眼、两手收进口袋的小动作……一旦捕捉到了就要胶着在那儿,眼神说什么也挪不开,哪怕眷恋的只是一盏盏路灯下细微的光影变化。
深冬了,再没有什么月色撩人,树影斑驳,他这如若实质的凝视就算是一路上唯一的风光了。叶祺偶尔会转过来笑着看他,揶揄他快二十四的人了还搞得像情窦初开,连袖子蹭到一起的衣料摩擦声都值得出一出神。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趁着夜色靠过来握一握他的手指,或者再大胆一点,牵起来在唇边一吻。
正因这种潜移默化的肆无忌惮,陈扬觉得至少叶祺寝室里那三只是有所察觉的。但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恰似一颗早就布置好了的深水炸弹,它要是不炸你谢天谢地,炸了也只好愿赌服输。
毕竟在彼此眼中他们都是远远超越了“值得”这一概念的人,别的,渐渐地都可以不在意。
在这种过分恬美的氛围里,陈飞一个电话打过去,听到的毫无疑问是极其平和的声音:“哥,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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