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川之月
但元和觉得陈扬在这些历程中改变了很多,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自我意识的淡化。可能驰骋商场并没有给陈扬带来想象中的成就感,在事业节节高升的同时他倒是愈发迷茫起来,似乎在一步步地反省之前的种种抉择。在创业期间,他曾经有过一段滥用安眠药的不良记录,被医生勒令停止后才渐渐养成了出去买醉加找人回来睡的习惯,说来确实是走投无路的成分与自甘沉迷完全持平。
夜深之后小小的咖啡店里只给他们留了头顶的一盏孤灯,元和的声音在叶祺耳边淡淡地延续着:“如果说谁没了谁都过不了……确实很荒谬,但他到底怎么样你也看到了,具体的我也都说完了,我想他最近尝试着收敛还是为了你。”
叶祺迎光看了看杯底深褐色的残渣,忽然笑道:“知道么,你不是一个很好的说客。叙述得太客观了不容易打动听众的,况且你还附赠了分析说明,这还让我怎么感动呢。”
元和敲了敲桌子叫人结账,似是十分疲惫:“我并不希望你放弃现在的生活去扮演什么拯救大兵,我只是说了该说的话而已。”
叶祺脸上是太过明显的黯然,元和全都看在眼里,于是再不做声了。
几经周折,人心好歹不是铁石,一个男人被强上了也不能哭天抹泪。而且叶祺心里非常清楚,那天他站起来要走的一刹那未必不期待陈扬拉住他。后来的意气,说白了不过是因为陈扬做得太过分,激起了旧事的阴影而已。
正因为双方都心知肚明,陈扬再次打电话过来约人的时候叶祺并不觉得意外。那是三月初的一个周五,叶祺跟盘尼西林约出去打了一场羽毛球之后刚刚到家,人还在浴室里手机就催命一般在客厅沙发上嚎叫。陈扬一向执着,打到第三次“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还没有死心,第四次总算让叶祺接起来了。
时钟已经指向晚上八点多,叶祺听着陈扬略带倦意的声音,掂量着他应该应酬过了,不至于饿得要找人吃夜宵。正疑惑着,陈扬例行问候完说明了意图:“你愿意出来陪我吃甜点么。”
叶祺正在擦头发的手不由自主顿住了,这算什么理由呢,而立之年的男人应酬完要吃甜点?找的还是关系不清不楚的旧情人?
但这偏偏就是最无法拒绝的理由。因为它离谱,所以它没有预谋。
陈扬有太多处心积虑的时候,叶祺甚至可以追溯到他每一次行动的源起,然后推测整个事态可能的走向。但这一次妖孽却换上了出乎意料的诚挚态度,双手捧给他一个婴儿般纯洁无辜的念头:我想吃甜点了,我想你出来陪我。
每当遭遇陈扬,叶祺的理智就是一地不值一提的渣滓。这回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话其实早已出口:“去哪儿?”
陈扬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答应,停了一会儿才答:“我二十分钟后过来接你,见了面再说。”
原本答应了院里的同事要讨论教学方案,叶祺心里有愧,想想还是开了电脑给了人家一封道歉的邮件。这二十分钟飞一般过去,临出门他随手拎了件玄关处挂着的衣服,走到大堂白惨惨的灯光下才发现是身上又是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恍若大二那年的冬天,陈扬在第一场雪里驻足等待,风衣的衣角只轻轻一扬就让他鬼迷了心窍。
耶和华作证,叶祺真的不是刻意为之,只是这些年买来买去一件件长大衣全是一丝装饰也无的纯黑,连款式都大同小异。执念,有时真的润物细无声。
陈扬的车已经等在转角处,里面的人见他走得近了便打开车里的灯,只一点点光就足以引着叶祺靠过去。那一晃神的功夫,叶祺觉得自己飞蛾扑火。
他果然是一脸疲惫,但意外的没什么酒气。叶祺不期然想起元和对他生活状态的详尽描述,坐进去第一句话就忍不住堵他:“真难得,居然没酒后驾驶。”
陈扬知道他余怒未平,可既然人都在车里了,料想也不会如何僵持。所以他只是极低地应了一声,默默发动了车。
路上,陈扬专心开车,叶祺一直望着窗外,竟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胶州路一向被静安的学生们戏称为“假肢一条街”,现在区教育学院已经搬到了青少年活动中心的隔壁,那也就是叶祺从小到大钢琴考级的地方。人和事都在变迁,叶祺微微地有些感慨,大脑运行速度降到平时的三分之一,缓慢地思考着“为什么被人强了还陪人出来吃东西”这个严肃的问题。
如果,如果陈扬还是他的,现在应该可以跟他说一点读中学的趣事吧。
于是这个假设让叶祺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最不能提的两个字就是“如果”,平白构建一个不存在的世界惹人伤怀。
流光溢彩的静安寺商圈,仿佛只有时光在往前走,这里的霓虹丽影从不曾变化。叶祺原本还奇怪他没有把车开到以前的什么故地去,谁知等车停在了久光城市广场的停车场里,心底里泛出来的又是另一种无奈。
陈扬转头淡淡看他一眼:“怎么,常来么。”
叶祺把手放在长大衣的口袋里,跟着他慢慢往前去,低答:“算是常来吧,不过来了也只去哈根达斯吃点东西。”
真的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不回头,陈扬让无所谓的情绪尽可能融在语调里,酝酿了一下才接口:“巧了,我就是想去哈根达斯。”
店里用的是年轻的女服务员,巧笑嫣然捧过精致的菜单来,叶祺接过来却翻都不翻就送回去:“一份情迷曼哈顿,一杯美式咖啡。”
陈扬多少有些愕然:“你连菜单都不给我看?”
叶祺避开他的目光,拿起高脚杯盛着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方道:“你不就是喜欢哈根达斯够甜腻么,情迷曼哈顿有两个巧克力球一层奶香曲奇冰激凌,下面还是布朗尼蛋糕,再没有比这个更甜的了。”
难为他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陈扬一时没忍住,实话脱口而出:“这么多年了,我也就在你面前能安心吃点甜的。”
叶祺自然没有再答言,两人默然对坐,只等人家送东西过来解围。
夜有些深了,大约白日静心维持的职业化仪态也放松下来,服务员放下那份腻死人的情迷曼哈顿,笑着多问了一句:“二位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新品?”
说着递上一张单独的宣传页。陈扬粗粗扫一眼图片就决定了:“那就上一份吧。”
冰激凌很快就送上来,造型看着倒没什么新奇,只是下面衬着的盘子让人很难挪开眼去。陈扬把盘子转了九十度,只来得及看清莎士比亚名字的那两个单词,对面的叶祺已经开了口:“不用看了,我背给你听。”
依然是往昔光阴中陈扬最为熟悉的那种平和,只在叶祺谈起与现实无关的内容时才会出现,但如今的他显然愈加安宁,早年的忧郁无意中已褪去大半。
“……
“……
So long as men can brea 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只要人类还在呼吸,眼睛还看得见,我的这首诗就存活于世,并使你的生命绵延。)
十四行诗也就那个长度,待叶祺回过神来已经背完了。他这时才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专注,勉强笑了笑作为掩饰:“你的发音来读这个大概更应景,莎士比亚是英国人。”
陈扬顿了顿,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扔下吃了大半的冰激凌站起来:“失陪一下。”
叶祺撑着头目送他的背影转过弯去,暗自后悔不该在这时候提起这首千古传颂的爱情诗。这都是何必呢。
他这么多年从未缺少过爱情,但他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没有痛苦。爱情,爱情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陈扬回来,正碰上叶祺叫人过来买单,于是他很自然地抽了张信用卡放在桌上。叶祺拿钱包出来的动作停一停,倒也就算了。陈扬看在眼里,心想: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从不跟人争银钱的破事,谁爱付钱谁付,你哪里肯放在眼里。
节外生枝一般都是不可控事件,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店长会从后面转出来。叶祺一见人家的脸,神色立刻缓和了三分:“你好,又见面了。”
显然这是熟人了,陈扬在一边没有做声,只听店长走过来笑道:“叶先生从来都只点情迷曼哈顿,今天怎么破例了。因为陪朋友过来?”
叶祺暗道不好,事情却早已不按他的意思发展了,陈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冒出来:“说是朋友,我倒不知道他为什么只点这个?”
连陈扬都拦不住,难道还能拦着半生不熟的外人么,叶祺认命地垂下眼。果然店长笑着娓娓道来,说叶祺有一次心情格外不好的时候曾说自己以前的恋人喜欢甜食。
以前的恋人,以前的恋人……还有哪个以前的恋人嗜甜如命,并且值得他念念不忘呢。
上一篇:都市奇缘之7°的距/七度的距离
下一篇:恩有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