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第86章

作者:万川之月 标签: 情有独钟 强强 近代现代

叶祺把陈扬安顿在了副驾驶座上,车窗体贴地升到顶避免他再吹风,安全带也亲自倾身去替他扣好。可惜本该受宠若惊的人神志昏沉,只问出一句“为什么不让我躺后座上”就再没力气说话了。

难道他是脑子烧坏了么,看这样子少说有三十八度还自己开车,而且连这种蠢问题都问得出来。就凭他现在的状态,不出三个红绿灯铁定从后座上横着滚下来。叶祺很想骂他却不知从何骂起,一眼飘过去却看到他早已睡过去。或者,晕过去了。

在陈扬不怎么清楚的记忆里,那一晚的时间全是破碎的。每一幅图景都与下一幅连不起来,真要去寻觅内在的联系又要招来生理性的头痛。比如叶祺在路上开了多久他根本没概念,只知道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长时间地维持着祷告的手势,中指弯曲扣在食指上。

“你在祈祷什么?”

刚才还能勉强认为他刻意压低声音,这会儿的吐字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大概是热度更上一层楼了。叶祺蹙着眉头专注于路况,一不留神说了实话:“祈祷你家电梯千万别坏了,否则我怎么扛得动你。”

陈扬的笑意一闪即逝,头痛欲裂的关口实在不剩多少心思可以用来表达什么情绪。

半个小时后,叶祺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迫再次置身于陈扬的卧室。他隔着棉被把手搭在他肩上,到底不敢施力摇晃:“温度计在哪儿?”

陈扬觉得这声音飘渺到了极致,直到叶祺说了第三遍才好歹听进去,含糊地答:“你知道的。”

一个成年人烧到这种热度,说不担心绝对是鬼话。叶祺没顾得上深究他的意思,单纯地推断一下可能性后凭记忆拉开了右边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还真是劣质港产言情的桥段,塑料都发了黄的小医药箱正是当初他们同居时的那一个,打开来格局亦一成未变,退烧药和水银计依然安享它们该在的某一格。

苦笑是唯一切题的反应,叶祺迎着光分辨出三十九度七的高热,无奈道:“恐怕只能去医院了。”

这回他预料到陈扬的理解力低下,俯视着陈扬的脸把同一句话重复了好几遍。蜷缩在被褥里的那位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明天……明天可以么,我现在很难受。”

叶祺无奈,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后只好去准备饮用的热水和冷敷的毛巾,心想老子天生就是伺候您发热生病的命。二十岁怎么样三十岁还是怎么样,转眼间一个十年全耗在陈扬身上,他是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抽身而去。

谁知他刚转身,床上的陈扬忽然叫他,“叶祺”。

第一声引得他回头去看,多看了几眼便发觉陈扬其实是半昏迷了。换言之,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再接下来那两个字就像叹息了,陈扬一遍一遍念着他的名字,好像那就是他全部的执念。他侧卧着,一只手不知何时探出来半拥着被角,确是全然无防备的样子,高热中只能痛苦地闭着眼轻轻辗转……就这样了他还要折磨我,叶祺恶狠狠地想着,但怎么也拦不住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

猛然爆发的、撕裂般的疼痛从心脏的部位开始泛滥,灵魂深处的野兽冲出来垂死哀嚎,一波一波将不甘与愤怒转化为新的力度,不过几秒钟就顺着血管贯穿了指尖。凡是有神经通路的血肉都随之浸透了酸楚,叶祺再缓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坐到了床沿上,手指与陈扬的紧紧交缠,即使他想放掉也无能为力。

连他们的躯壳都知道要相亲相爱,叶祺定定地看着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理智浮在无限远的上空疯狂地嘲笑自己。但他不想去搭理什么理智了,陈扬手心那份不正常的热度灼痛了他,再明白不过地告诉他陈扬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就是那一刻,叶祺开始后悔。当初最晦暗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各自执着一些,早知今日,那么何必虚掷六年的光阴去寻求几乎走不通的回头路。而这悔意来得太晚太突兀,鲜血淋漓也改变不了此路不通的事实。

他维持了那个姿势很久很久,每每看不清东西了就抬手用力抹干,到最后满手都是潮湿的泪水,甩一下居然能飞溅到地板上去。如果这两千多个日夜他们是一起度过的,那么……他宁可陈扬永远不知道自己做过这样的假设。

悬而未决的怯懦和心结依然存在,叶祺实在没有气力去多想些什么。早不是有资格莽撞的年岁……陈扬这简直是疯了。叶祺沉默地抚摸着他滚烫的皮肤,一寸一寸无一不是眷恋,最后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

也许沈钧彦的话并没有错,一把年纪了是玩不起单恋的。这段感情走到今天,其实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样,深爱谁怨恨谁都成了自己的事情,与那个爱情交付的对象倒没多大关系。回忆深处有太多值得回味的光影纠缠,心思再放回当下时叶祺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出疲惫来。没有陈扬,那么也就没有今日的自己;但他真正存在于生活中的时候,一切却沉得让自己难以承受。

心里压着的秘事,从不提起也就意味着从未释怀。但叶祺实在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去告诉陈扬,更不敢想话说完了会是什么结果。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先顾着眼下了。

眼下……床上的人一直发不出汗来,裹着被子睡得极不安稳,右手明明不剩什么力道却扣着叶祺的手指不肯放。无论如何总该再找床被子来给他加上去,叶祺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遍“我去拿被子,你先放一放”,好容易脱了手陈扬却睁开了眼睛。

“被子都在……”

话刚开了个头,那边叶祺已经熟门熟路地把被子抖开铺在了他身上。或许是这屋子的格局实在像极了他们当年厮守的地方,心肠还冷着也抵不过神情逐渐柔和下来,叶祺看着他慢慢地说:“我知道东西都放在哪儿了,你睡你的。”

然后仍旧把自己的手交出去,稳妥地覆住陈扬的掌心。

这一夜过得极漫长,晨曦微明的时候叶祺简直是松了一口气。热度是稍稍退下去了一点,但看他睡得正好,叶祺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老同学。

程则立听到他的声音大为惊讶,上回叶祺胃出血住院时明知道他就在同一家医院实习,到头来还是他无意中看见了才赶过去关照了一下。能让他开口找人帮忙的事,可想而知是多么稀有。

叶祺只说有个朋友一直高热不退,暂时不方便去医院,希望他亲自过来看一看。程则立正好住得不远,二话不说匆匆赶来,一眼望过去果然是预料中的那张病容,于是带了笑意味深长地往叶祺脸上看过去——不料竟是一丝松快也没有的愁绪。

“不就是发热么,按理不值得你这么着急啊。”程则立大致检查了一下,料想无大碍后才敢与叶祺开玩笑。

对方这会儿方露出应该有的感谢神色来,倚着门框笑问要不要送他回去。

程则立也跟着笑:“还回什么回,上班的点儿都快到了。是不是肺炎光凭个听诊器没法确诊,如果他一点感冒就病来如山倒也有可能。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尽快让他去医院再查一查,到时候打电话给我。”

叶祺再要说些什么,程则立只扔下一句“别跟我客气,我表弟要不是有你怎么可能转得了专业”就自顾自告辞了。

于是人情往来那点计较也就不过如此。叶祺拎过双人床上的另一个枕头,用它垫着在床沿上趴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睡过去了。

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之后,陈扬在正午的满室阳光中因饥饿而醒来,然后花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昨晚大致是怎么回事。

叶祺是连夜里起了风都能听清楚的人,这会儿自然也醒了,很快转身出去端来了一碗粥。

陈扬依旧头痛得想死,当下看也不看就皱起眉头来:“我不吃白粥。”

叶祺面无表情地把碗伸到他眼前:“看清楚,这是皮蛋瘦肉粥。”

青花的瓷碗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确实不是白粥能伪装出来的样子。陈扬也真是饿了,接过来一万个放心地往嘴里送,温度恰好的食物迅速让他的胃暖了起来。

叶祺递给别人的东西绝不会是烫的,叶祺拿给别人的饮料绝不会没有事先打开,连叶祺离死不远了打给别人的电话都绝不会吓着人家。所以陈扬有理由信任这碗粥的温度绝不会不合适直接吞咽,只因那是叶祺。

看他吃得不声不响,叶祺顺手拿了抽取式面巾纸放在陈扬手边,顿了顿还是开口:“厨房里煮了红豆沙,你什么时候想吃甜的就告诉我。”

陈扬咀嚼着粥里切细的姜末,问:“你上午出去还买了什么?”

“……你的厨房太空了,我随便买了点能吃的东西。”

于是昨晚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又回来了,陈扬直到他盛了第二碗粥拿进来才打破了沉默:“谢谢。”

叶祺抬眼打量了他一下,语气平淡:“应该我谢谢你,好歹没让谁事后再通知我你出车祸死了。”

“你这是……谢我没死?”

叶祺拿出存着半瓶酒精棉花的试剂瓶,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拭水银温度计,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我是谢你出了事还知道告诉我。”

陈扬心里刹那间一团乱麻:“要是换了你,你会不会告诉我?”

谁知道叶祺竟然微笑:“绝对不会。我宁可去袭警让他别多话,宁可自己倒在街上,但绝不会让你听到一点风声。”

陈扬差点没咬碎了勺子,忍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出两个字:“……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