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 第188章

作者:尼罗 标签: 近代现代

李子明抬眼望向了他:“我不同意。”

连毅没想到他还真有想法,并且语气如此斩截,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不同意?”

李子明继续说道:“裁兵就裁兵,缩编就缩编,随他的便,总之是不打了。”

连毅笑了一声:“怕啦?”

李子明看着连毅的眼睛:“我不怕,可是你老了,打不动了。”

连毅饶有兴味的审视了李子明:“我老了?你觉得我老了?”

李子明沉静的正视了他:“我早就觉着你老了,应该歇歇了。”

连毅想用枪管子抽他的脑袋,不过在动手之前,笑模笑样的又问:“我怎么歇?”

李子明答道:“怎么歇都行,反正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连毅笑了一声,决定还是饶过他的脑袋。子明说话向来不得人心,甜言蜜语就不是子明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霍相贞和连毅之间联系频繁,密电是不分昼夜的往来。败军之将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是枪打出头鸟,所以再不好过,也不如霍相贞艰难。霍相贞自己联络了一部分晋军旧将;连毅也联络了一帮西北军将领。因为各方面的举动都是极端机密,所以外界并无波澜。

事情渐渐有了一点眉目,响应的将领非常多。这天上午,连毅因为是一夜未睡,所以不早不晚的上床补眠。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他伸手去拉扯白摩尼:“儿子,过来!”

白摩尼坐在床边,正打算穿鞋起身出去走走,如今回头看了他,白摩尼啼笑皆非的问道:“怎么着?白天睡觉也要人陪?怪不得子明刚才跑得快,谁乐意大上午的和你在床上起腻?松手,我出去透口气就回来,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出门见过太阳呢!”

连毅不松手,因为一个人睡不着觉。

白摩尼的脾气和力气全比不了他,所以无可奈何,只好脱了外面衣裤,抬腿滚到了床里。而连毅一掀棉被,大鹏展翅一般,一翅膀就把他卷到怀里去了。

连毅在家里睡了又睡,与此同时,李子明背着手走在军营里,身边跟着他的弟弟李子睿。李子明生的瘦高,李子睿却是敦敦实实的矮,矮,但是一张脸很俊秀,夏天他瘦一点,是个小号的美男子;冬天他发了福,也是个挺体面的胖子。

兄弟两个平时不大见面,如今见了面,一时却也无话,单是趟着荒草往前走。旁人远远的见了,自然也不会凑上前去招呼。及至周遭荒凉到一定的程度了,李子明望着前方开了口:“小睿,你想办法,给我往外发一封电报。”

李子睿管着一个特务连,是有权的人,而且即便没有权,发一封电报也不至于要“想办法”。扭头看着李子明,他开了口:“哥,发什么话?往哪儿发?”

李子明沉默片刻,最后清清楚楚的答道:“往南京发。”

李子睿不动声色,静候下文。

李子明转向了弟弟,轻声说道:“他老糊涂了,居然还想要造反。我不能由着他胡闹,更不能由着他再和姓霍的合作!明白了吗?”

李子睿明白了——要往南京发出这么一封告密的电报,自己的确是得“想办法”。

第157章 寒冬

李子明想把连毅的异动扼杀在摇篮里,然而一封秘密电报发出去,南京方面却是并没有采取行动。南京政府正在集中力量处理南方问题,没有余力对付北方的霍相贞;而且除此之外,南京政府另有一个顾虑——一旦对霍相贞大动干戈了,恐怕会引起其它杂牌军队的误会,本来阎冯旧部便是人心惶惶,如今一旦起了疑,吓得不想反也得反了。这一大帮队伍要是乱了套,中原地区非得又成大战场不可。

南京政府有顾虑,霍相贞也有顾虑,虽然他一发出号召,响应者立时云集,然而等到真动刀枪了,能有几位靠得住,却是悬案。私底下对着雪冰等人,他是实话实说:“这帮家伙,全不能指望。一旦真动了手,他们十有八九是要观望,咱们还得自己干。非得干出好来了,他们才能真跟咱们。”

雪冰深以为然,孙文雄也说:“那没什么的,他们别捣乱就行。”

李克臣问道:“连军长那边儿呢?我看他这回倒是真热心。”

霍相贞也觉得连毅这回挺热心,但是想想连毅其人的历史,他又感觉这份热心不是很有含金量。雪冰倒是点了头:“他这回自身难保,不敢不热心了。”

霍相贞虽然想得清楚,但是并不轻举妄动。这回不比平常,要动就是孤注一掷,没有回头的余地;所以事先非得想了再想,哪怕是想清楚了,也不行。

时光易逝,转眼间进了十二月,虽然还没冷到冰天雪地的程度,但是朔风呼号,也已经令人难熬。霍相贞使劲浑身解数,几乎像是无中生有一般,硬是筹来了几万套棉衣。约莫着小兵们不能活活冻死了,他启程出发,去了天津,不是应了马从戎的邀请前去消遣,而是另有目的。在天津的租界里,他和几位山穷水尽的大军头见了面。

这一场秘密的会谈,进行得十分顺利,所以等军头们告辞离去之后,霍相贞的情绪也是十分之好。而马从戎仿佛长了一双千里眼,赶在他最轻松愉快的时候登了门,然后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一阵风似的把霍相贞卷回了家。霍相贞本是打定主意不去的,然而架不住他巧舌如簧,正说正有理、反说反有理,并且很会痛苦,伤心也是一把好手。霍相贞被他吵得眼睛都直了,脑子里嗡嗡的响;安德烈站在一旁,也很傻眼,没想到秘书长说话的速度比副官长还要快。后来他就专盯着马从戎那两片薄嘴唇看,感觉一个人能把话说成这样,也是一种艺术。

当天晚上,霍相贞在马宅吃了一顿好饭,和他共进晚餐的人是安德烈。马从戎垂手站在一旁伺候着,笑眯眯的一边摩挲霍相贞,一边催促安德烈多吃。安德烈起初身心不安、如坐针毡,后来渐渐的开始狼吞虎咽,一边大嚼,一边偶尔回头看一眼马从戎,感觉很幸福。马从戎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他抿着满嘴的食物一缩脖子,心中快乐极了。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霍相贞进了带着暖气管子的浴室。脱光了衣服迈进一缸热水中,他半躺半坐的仰着头,一言不发、纹丝不动。马从戎拿着一条大浴巾走进来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向他一笑:“大爷想什么呢?”

霍相贞在热水中泡得太久,一身一身的出汗,此刻几乎有些虚弱。闭着眼睛仰靠着缸沿,他轻声说道:“我想咱家那个大池子呢。”

马从戎搬了个小板凳,在浴缸旁坐下了:“等大爷这回一走,我就找工人开工,给大爷再修一个。现在有一种很好的瓷砖——”他沉吟着措辞,想要做一番形容:“像玉一样,颜色干净得很,砌成池子,特别漂亮。”

霍相贞侧过了脸看他:“别费那事,我还能总来啊?”

马从戎笑了:“您的意思在我这里,和圣旨是一样的。哪怕您一年至多来一趟呢,我这接驾的工夫也不能马虎了。”

霍相贞沉默片刻,也微微的笑了一下:“有时候和你说说话,倒像回到过去了似的。我可能是前二十几年把福都享尽了,这几年的日子是越过越糟心。时也运也命也,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马从戎没想到他会对着自己发感慨,一时间无话可答。而霍相贞想了一想,随即又摇了摇头:“其实我前二十几年也没享多少福,反正一路走到今天,鸡飞狗跳,总不消停。”

马从戎抬手一捋他湿漉漉的短头发,同时回忆起了他的小时候。霍老爷子实在太怕儿子没出息了,所以对霍相贞实行铁血政策,一言不对,立刻动手,不把儿子揍老实不罢休;谁劝也没有用,劝得狠了,老爷子驴意发作,会连和事老一起揍。

后来霍老爷子身边的人都有了经验,一见老爷子瞪眼睛了,少年雪冰会立刻开工,把老爷子身边的手杖茶杯尽数收走,后来甚至连抡得动的硬木椅子也不能留。马从戎则是撒腿直奔账房,一边跑一边喊爸。马老管家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听儿子说老爷子又要对少爷上演全武行了,老管家镇定自若的抄起电话往白家打,请白老爷子过来调停调停——霍云朴脾气再爆,也不敢对着亲家动手。

白老爷子是个好人,接到电话之后,就自以为非常快、其实十分慢的一边更衣,一边让家里人套马车。在家穿在家的衣裳,出门换出门的衣裳,白老爷子是个讲究人,哪怕火烧眉毛了,规矩也不能乱。及至他坐着大马车赶到霍府之时,霍老爷子时常是已经打完了。

霍相贞一直是个子大,挨过揍之后,不知怎的,分外醒目,仿佛比挨揍之前又大了一号。气哼哼的往门外一站,他不哭不闹,一句软话也没有,堪称一条小好汉。白老爷子,当时还不是老爷子,先走到霍相贞面前低头仔细看一看,见孩子没受重伤,这才翩然踱到门口,对着屋中叹道:“唉,云朴兄,你也真是太暴躁了。”

霍老爷子站在黑洞洞的大屋子里,本来就高,又发了福,看着越发顶天立地。大马金刀的亮了个相,他一拍大腿,打雷似的慨然怒道:“唉!雪亭,你是有所不知!这个混账东西,不揍不行啊!”

在两位老爷子隔着门槛对话之时,马从戎悄悄的走上前来,去拉霍相贞的手,拉一下不动,拉两下还不动,第三下他使了劲,拉动了。不声不响的迈了步,他像牵驴似的,把少爷牵走了。

从小到大,他也记不得自己牵过霍相贞多少次,反正霍相贞那性子是异常的倔,挨完揍后往那一站,如果没人理的话,他能直挺挺的站一夜。

马从戎抚今思昔,最后抬眼去看霍相贞,忽然感觉自己很爱他。挽起袖子从水中捞起一条毛巾,他把毛巾拧干了往手上一缠,随即起身坐上缸沿,拉起对方的一条胳膊慢慢搓。

霍相贞闭了眼睛,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一夜过后,霍相贞便打算返回顺德府。这一趟他是不声不响偷着出来的,所以一路轻装简行。马从戎提前往铁路局打电话,给他要了两间包厢。

上午十一点的火车,照理来讲,并不算早;但霍相贞难得的睡了个懒觉,起床时已经是八九点钟。吃了一顿早饭之后,他昂首挺胸的站在客厅里,等着马从戎伺候自己穿大衣。马从戎已经穿戴整齐了,双手捏着大衣领子一抖,他低声说道:“大爷,伸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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