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盲土拨鼠
男人熟练地为王家宇止血,面色严峻,冷汗却滴个不停,“您能不能也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危?!”
王家宇的伤势比杜以泽严重,当晚他就被抬上了直升机,送进了邻市一家三甲医院的急诊室里。
李明宇他们则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源,他不了解小枪城的地貌,这里似乎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医院,他将推车推到了“老陈诊所”的楼下,以防他人发现,还不忘将杜以泽连车带人的藏在楼梯下的阴影里,然后才三步并两步地上楼去敲陈大夫的门。
当他敲下第一声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蠢。这只是别人的工作场所,况且大半夜的,陈大夫能在里面么?
但他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方法了,这样一想更觉自己没用,只得不间断地敲着门,涕泪横流地喊着“陈大夫,陈大夫!”
没想到他没敲开诊所的门,却敲开了诊所隔壁的门。
陈大夫从里面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骂道,“谁啊?有病啊!”
下一秒他就被人揪着领子从屋里拽了出来。
“你帮帮我!帮帮我!”
李明宇像揪小鸡一样将陈大夫拖下楼梯,拖到楼梯下的拖车旁,他捏着拖车一侧的扶手,指甲都刻进木头里。
“他是不是死了?呜呜……”
陈大夫走上前一看,暗骂了一句,立即让李明宇架着杜以泽的肩,自己则抬着杜以泽的腿,两人合伙将他抬进了诊所里,放到简陋的病床上。病床上的手术灯一开,李明宇吓了一大跳,杜以泽呼吸微弱,脸白得像死人,扇子般的睫毛也停止了颤动。
陈大夫利落地拿了把剪刀剪起杜以泽身上的衣服,一边命令李明宇给他拿来手术刀。衣服刚剪完,陈大夫不禁屏住了呼吸。杜以泽中了三枪,其中一枪撞进左胸口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上还有不少旧伤,新旧伤堆叠,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命可真够硬的!”陈大夫先给杜以泽的几处伤口消毒,“先说好了,出了事可不怪我。”接着拿起一把手术刀,深吸一口气,朝杜以泽的一处伤口探去。
李明宇不敢去看陈大夫搅动血肉,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到病床旁,他去摸杜以泽的手,可杜以泽的手却冰凉彻骨。他焦虑地四处张望,拿出陈大夫办公桌底下的取暖器搁到床边,插上插头,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杜以泽的胳膊上裹起来。
李明宇的两只手心里满是热汗,着了火一般炙热,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地搓动杜以泽的手,他都觉得自己正握着一块冰块,而这块冰块似乎就要从他的手中滑走了。
他甚至都不敢号啕大哭,他怕自己一哭,陈大夫就割错一刀,他只能克制地垂下头,用自己滚烫的额头贴上杜以泽的手背,绝望地、压抑地呜咽起来。
第60章
子弹并未击中杜以泽的腹腔等致命地带,一颗从他的手臂贯穿而过,但因为并未伤到大血管,陈大夫迅速填充了止血药物;一颗卡在肩膀上,陈大夫及时取了出来。这两处伤口都好处理,唯独最后一颗则射进他的左胸膛。陈大夫一身冷汗,他不敢给杜以泽的胸口动刀,只能给他止血,一边催促他们赶紧去医院。
李明宇焦头烂额,“哪儿有医院?你们这有医院吗?”
“有一家……”
“我现在就带他去。”李明宇说着就要去取挂在杜以泽头顶的吊瓶,就在这时,他的手掌突然被人捏了捏。
冰凉的指尖发了力,在李明宇滚烫的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按了按,李明宇却浑身过电一般打了个颤,他立即弯下腰,俯下`身,冒汗的鼻尖几乎贴上杜以泽的脸颊。
“你醒啦?你醒啦!”他的牙关发着抖。
杜以泽的眼珠往旁微微一斜,大致明了了自己的处境,轻声说,“得赶紧走……”
他没想到王家宇竟然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进来。他不知道王家宇带了多少人手,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增援,但无论如何,小枪城都不是久留之地。
李明宇应和道,“我知道,大夫说这里有家医院……”
“不能去医院……”杜以泽打断道,“我们得出去……得出城。”
“你怎么出去?”李明宇急火攻心,“你体内还有颗子弹你知道不?”
“等他们搜进来,跑都跑不了……几点了?”杜以泽撑着眼皮,试图将视线聚焦到墙面上的挂钟,有些焦急地喃喃道,“火车要开了。”
小枪城的火车一天一趟,当天送来当地居民所需的生活用品,次日同一时刻离开。五十比五十的概率,今天恰巧是火车回去的日子。
时针划过凌晨三点,从枪击发生到现在已经不知不觉过去四个多小时。他们即将再度跃上货运火车,任其将自己载向未知的深渊。
杜以泽眉头一紧,不知是碰到了哪里的伤口,不得不闭上眼缓神,喉咙间挤出嘶哑的一声:“你听我的……”
李明宇听闻突然背过身,垂下头,两只手掌捂住眼睛。他知道杜以泽说的都是对的——他比自己聪明、能干,想出来的法子总是最好的,然而这也意味着杜以泽要带着身上那颗如同不定时炸弹一样的子弹,躲在肮脏动荡的火车车厢里苟延残喘。
李明宇对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绝望,如果他有权有势,肯定也能搞一架飞机过来,把杜以泽四平八稳地载出去。
“我不是不取子弹。我不能在这里取。”杜以泽缓慢地说,“阿宇,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真是像极了半个月前的情景——他们同样被王家宇追杀,唯一的区别是,那个意气风发地保证他不会挂掉的人,自己都只剩下半条命了。
李明宇扭头瞪他,脸色涨得通红,“我是不想让你死。”
没想到杜以泽浅浅咧开嘴角道,“我不会死的……”他已无力抬起手臂,只能转动手腕,指尖轻颤着指向自己的胸口,“你看……这都没打死我。”
时间紧迫,李明宇和陈大夫一起轻手轻脚地架着杜以泽出了门,再度将他放上推车。李明宇拖着推车,努力降低自己的重心,试图减少颠簸对杜以泽造成二次伤害。小枪城出去容易进来难,再加上天色又晚,李明宇将他扛上一截车厢,让他靠在角落里,为他盖上了从陈大夫家里抢劫而来的一褥厚棉被。
李明宇掀开被褥的一角坐进去,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热棉被。
杜以泽微微张嘴,简短一句话要截成四段说,“把我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
天边传来若隐若现的泡沫声,那是火车发动时烟囱所发出的声响,远远听来又像李奶奶炉灶上变调的烧水壶声。李明宇一个个摸着杜以泽的口袋,终于从他右边的裤兜里拿出一个一次性手机。他借着屏幕上微弱的荧光,按照杜以泽的指示向一个号码发送了一连串数字,发完信息,又将手机重新放回他的裤兜里,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疑问。
“出去就好了。”杜以泽闭上眼,喘了好几口气,小声道,“我累了。”
李明宇如鲠在喉。是啊,只要出去就好了——只要杜以泽能活过这十几个小时。
铁轨的撞击声太大了,撞得李明宇耳膜刺痛,他完全听不见杜以泽的呼吸声。他已被四面八方的恐惧所包围,被一望无际的黑暗,被看不见的未来,被杜以泽随时可能死去的想象所笼罩。可他不能崩溃,他做大哥这么多年,唯一锻炼出的本领就是不能崩溃,然而杜以泽的体温越来越低了,先是手掌,而后是手臂,他的血液循环系统像是停止了供应,逐渐放弃了这具危在旦夕的躯体。
“你给老子撑住了。”李明宇无法放弃他,“本来我要把你送到医院里去,现在依你的,坐了火车,你也得听话一点,知道不?”他想到那张固执的脸,忍不住骂上两句,似乎这样就能将生龙活虎的杜以泽唤回身边。
“我咋就转不了运呢?你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有钱的主,一碰上你——嗬,养老金还没来的及装上就被你一拳头抡晕了……”李明宇说完还停顿了一会,好像在等待自己的咒语显灵,可杜以泽似乎真的没有力气回答自己,他只得缓下语气,“我不是在怪你啊,我就是随口说说。”
火车里伸手不见五指,深处极度的黑暗之中,李明宇完全丧失了时间观念。时间过得太慢了,如同永远不会停止的秒针,随着火车的车轮不知疲惫地向前滚动。这比坐飞机要难受多了,心惊胆战,动荡又颠簸,虽然身边靠着奄奄一息的杜以泽,可李明宇却觉得是自己在走这趟鬼门关。
就像重症室门口焦急转圈的亲属一样,管子虽没插在自己身上,却比谁都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