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 第20章

作者:初禾 标签: 破镜重圆 强攻强受 近代现代

  一想到这话,他便想要发火。

  醉酒的人记忆混乱,也许昨夜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正常人即便是要否认,也不该是单於蜚那种语气。

  他猛一拍方向盘,眉心绞紧,发现自己其实难以与单於蜚置气。

  单於蜚这人就像一团迷雾,迷雾具化成柔软的棉花,即便一拳挥过去,也没有半分畅快感。

  刚才在废弃车间,单於蜚如果真的觉得被误会了,大可以与他理论一番,但单於蜚自始至终是冷淡的,既不据理力争,也不服软妥协,只平静地强调“没有”、“你记错了”、“你喝醉了”。

  他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古怪而难对付的“猎物”。

  其实要证明是否发生过关系,他大可以让人绑了单於蜚,直接押去检查。

  在单於蜚安静地看着他,让他将精心准备的饭菜都拿回去时,他是动了类似心思的。

  可理智还在,他做不出这种风度全失的龌龊事。

  况且潜意识里他还是相信直觉——夜里确实占有了单於蜚。

  如此一来,温柔以待便成为本能。

  不知道单於蜚心里到底怎么想,被勾起的烦闷一时也难以消除。他最初的打算本是等着单於蜚下班,载单於蜚去鉴枢。可等来等去,越想越烦,索性不等了,油门一踩就从厂门口离开。此时提起车速,拉出一道响亮的轰鸣。

  摩托厂在原城的边缘地带,周围的老旧矮房几乎被日新月异的城市规划所遗忘,道路很窄,拉客用的三轮车、摩托横行,再昂贵的豪车也跑不起来。

  洛昙深并非视交通规则于废纸的那种权贵。事实上,他开车向来遵纪守法,鲜少违章,车速刚一提升,没跑出多远便刹了车,重新慢速行驶。

  前面似乎是出了小型事故,一群人围在路上,本就狭窄的路几乎被堵断,只有摩托能勉强穿过。

  他有些理解单於蜚为什么每天都骑车上班了——在这种地方,骑车比开车、乘公交都方便。同时又觉得自行车蹬着太辛苦,最好是换成摩托车。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单於蜚时,他咬紧下唇,心中更是不快。

  这时,林修翰打来电话,说起未来几天的工作安排。

  他在洛氏的家族企业里挂了个职,平时虽然不怎么管事,但遇到需要他拍板的事,林修翰还是会及时向他汇报。

  他看着前方几乎不动的车流,听林修翰说完,给出答复,挂断之前道:“上次我不是让你查过单於蜚的背景吗?”

  林修翰知道他正在“追”单於蜚,不过背地里更愿意用“钓”代替“追”。

  毕竟“追”是有感情的,而洛少爷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付出过感情。

  当然,林修翰不会流露出自己的想法,闻言只道:“是的。他的父亲患有精神上的疾病,已经去世,他现在和疾病缠身的祖父一同生活。这些您都知道。”

  “他的母亲呢?”洛昙深问。

  林修翰略有迟疑,“这个……”

  “上次我疏忽了,你再去查查,了解一下他母家的情况。”洛昙深说,“还有,他的眼睛好像有点问题,这也去查查看。”

  林修翰心感疑惑——洛昙深每次“狩猎”,自然都会先查“猎物”的背景,但向来只是粗略了解,从不会深入到“查眼睛”这种地步。

  但既然洛昙深这么说了,他一个当秘书的也只能照做,不过单於蜚母家的情况,他确实感到为难,“眼睛的问题我马上安排,不过少爷,单於蜚的母家……”

  “怎么?”洛昙深问:“查不到?”

  “上次了解到的情况是,他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不知所踪。”林修翰道:“您也知道,二十年前的野户籍根本没法查。据我所知,单於蜚是被他父亲单慈心抱回摩托厂家属区的。至于他的母亲,其实从来没出现过。”

  洛昙深沉默几秒,语气淡淡的,却不容拒绝,“先查着,能查多少就查多少。”

  “是的,少爷。”林修翰应下,实在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您对单於蜚好像格外上心啊?”

  “是吗?”洛昙深轻笑两声,倒也没否认。

  “以前您不会让我查这么仔细。”林修翰说。

  洛昙深想,那是因为那些人单纯浅显,自己一眼就能看个明明白白,哪像单於蜚这家伙,周身都是谜,说是欲擒故纵吧,不怎么像,但若不是,一切行为举止却都找不到合理解释。

  他甚至怀疑单於蜚以前与自己认识,但将记忆翻了个底朝天,也实在找不到这号人物。

  那就只好交给专业的调查人士。

  “少爷,您这回是来真格的?”林修翰问。

  洛昙深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哪次不是来真格?”

  林修翰陪着笑。

  “你啊,也和许沐初他们一样。”围在路上看热闹的人散开一些,洛昙深驱车前行,“每一段感情我都是认真对待,用心经营。”

  林修翰点头,“您说得是。”

  洛昙深知道他心口不一,但也懒得计较,“行了,就这样吧,查到了告……”

  话音未落,车轮在地上猛然一擦。

  “怎么了?”林修翰连忙问:“少爷?”

  散开的人群为姗姗来迟的救护车让出一条道,这条道正好面向洛昙深,他只是无意识地瞥去一眼,没想到会瞧见一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孔。

  看到那人坐在翻倒的三轮车边,半身鲜血,茫然无助地挣扎时,他一身的血像是陡然凝固一般,寒气从脊椎四散开来,在身体里结出一片脆弱的寒霜。

  仿佛稍一动弹,筋肉骨骼就会随着寒霜皲裂开来。

  “少爷?”林修翰听到粗重而剧烈的喘息从听筒里传来,有些急了,喊道:“少爷,到底出什么事了?您现在在哪里?赶紧回答我一声!”

  洛昙深死死瞪着那人,睚眦欲裂,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

  许久,他才终于稳住了情绪,咬牙道:“周谨川,我看到了周谨川!”

第30章

  林修翰语气立即变了,“少爷,您告诉我个位置,我马上就来!”

  洛昙深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然后挂断电话,木然地看着车祸中心的焦点人物。

  三轮车是与一辆改装过的货运面包车相撞,面包车里装着的柑橘滚落一地,一些已经被赶来围观的人捡走,一些被踩得汁水横流。

  在这种什么车都往路上开,城管交警谁都懒得看一眼的地方,暂时很难判定车祸究竟是谁的责任。面包车车主是个中年胖子,头发秃了大半,几个群众将他团团围住,不让他离开,而三轮车车主——那个名叫“周谨川”的男人——正等着急救车的到来。

  洛昙深觉得突然失去了听觉,听不见自己与林修翰通话时的声音,连心跳都听不到,只感知到前方喧闹无比,一派乱象,有单纯看热闹的,有见到旁人倒霉而幸灾乐祸的,有唏嘘哀叹感同身受的——那些声音如同密不透风的蝇鸣,黏腻地附着在他每一寸皮肤上,争先恐后钻入他的毛孔,侵蚀他的血肉。

  “呕——”他捂住口鼻,感到胃中翻江倒海,一阵阵浊物正向上涌起。

  但实际上,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种激烈的呕吐感只是假象,只是源于再一次看见那个令他恶心至极的人。

  周谨川,即便已经过了七年,他还是忘不掉这个名字,忘不掉这个男人的嘴脸。

  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个小孩时,曾经仰着头,用尚未变声的嗓音叫对方一声“谨川哥哥”,如今再看到这个畜生,只想亲眼目睹对方被噩运撕碎,万劫不复。

  急救车的笛声尖锐刺耳,急促得令人心烦意乱,也不知是催促医护人员赶紧将命悬一线的人送往附近的医院,还是催促死神早些挥动索命的巨斧。

  洛昙深双目圆睁,看着周谨川被抬上担架,送进急救车。那一瞬间,胃就像被生锈的铁链绞紧一般,痛得他浑身痉挛。

  他从车里冲了出来,在路边弯腰干呕,但即便是呕得五脏六腑抽紧,吐出的也只有清淡的酸水与唾液。

  急救车的笛声远去,他勉强撑起身来,看向笛声消失的方向,眼眶赤红,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周谨川被急救车带走了,事故发生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血痕,还有一辆破旧不堪的三轮车。

  他盯着那辆三轮车,难以想象周谨川蹬三轮车的样子。

  一大半人群散去,剩下的人还围着三轮车指指点点,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冲到车边,跪在血痕旁放声大哭。

  他目光一紧,双手攥得更加用力。

  他猜到了那个小男孩的身份!

  突然卷起的秋风裹挟着人们的议论,他撑着车门,听见那些零散的只言片语。

  “可怜噢!孩子还这么小,老婆住院的钱都没凑出来,自己又出了车祸。这可怎么办啊?”

  “真是倒霉啊,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他真的很坚强了,遭了那么多难还没垮,也不知道这回挺不挺得过去,这孩子眼看就要没妈,再没了爹可怎么办啊。”

  “我听说他以前是老师啊,怎么混到咱们这儿来了?老师不该都住小洋房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被整了吧!”

  “啧啧啧,穷人日子难过噢……”

  洛昙深眼神阴鸷得可怕,嘴里像喊了一大口冰渣,“好好一个人?”

  周谨川这样的畜生,在这些看热闹的人眼中,竟然是好人?

  那天底下还有什么恶人?

  难道穷是作恶的遮羞布?

  他发出一声冷笑,眼白绽出缕缕红血丝。

  道路已经疏通,后面传来喇叭声,他艰难地从浓墨一般的情绪中抽离,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将车开走。

  可是回到驾驶座上,只开出十来米,他便感到一阵强烈的耳鸣。

  并非身体有任何不适,只是突然见到那人的应激反应,就像之前想要呕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一样。

  他用力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可肢体仿佛已经脱离控制。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死死压着太阳穴,想要赶紧找一个地方停下来。

  正在这时,两个追逐打闹的小孩突然从路边冲上马路,速度之快,几乎是直接往车头撞了过来。

  他瞳孔骤然紧缩,后槽牙咬紧,奋力猛打方向盘,车轮在地上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千钧一发,车身堪堪从一名小孩身侧擦过,车头撞向一旁的路灯杆。

  捡回一条命的小孩在片刻呆傻后瘫倒在地,抽泣声由小转大,听得出害怕到了极点。人们惊叫着散开,又试探着靠近,瑟缩而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

  洛昙深虚脱地靠在驾驶座里,冷汗如雨,目光凝滞。

  车祸其实并不严重,撞杆时车速算不上快,加上车的性能极佳,车体虽有受损,他却连最轻微的伤都没有受。

  可心情却愈加烦闷,就像被人生生推入了一片潮湿的沼泽,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交警还没有赶到,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眼眶很热,鼻腔泛酸,陈年的痛楚仿佛卷土重来,再一次侵蚀了他的大脑。

  本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事实却是时间对过往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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