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六二
白马侧目偷偷打量周望舒,学着他的动作,双手抱胸靠在墙上,怀中揣着两把弯刀,假装自己是个冷酷的大侠。
岑非鱼把刀夹在腋下,单手撑在墙上,把白马锁在自己与墙壁间。他用食指勾了勾白马的下巴,笑说:“朝臣们的车队陆陆续续走了过去,听这马蹄声,冯飒老头儿也奔进宫了。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只等楚王就成了。”
白马听到冯飒的名字,不禁好奇,问:“我听说他打仗很厉害,脾气又臭又硬,谁的面子都不卖。董晗会把他请来,也是觉得他不会随意站队。不过冯飒不问朝政已经很久了,董晗会想到他,只怕都是你们老早就计划好的吧?冯飒将军是你们的人?”
岑非鱼很有些出乎意料,不答反问:“这事儿你也知道?”
白马似乎有些心虚,低声道:“他是孟殊时的师父。”
“是咱们,不是‘你们’。”岑非鱼一根手指摸来摸去,极不安分,他玩笑似地说,“老冯可不是谁的人,谁是天子他忠于谁。这人没什么好说的,墙头草一根!孟殊时孟殊时,你怎么还记得他?”
“你这耳朵跟狗似的,还会动!”白马瞬间羞红了脸,想要拍开岑非鱼,然而他一扬手,便被岑非鱼捉住手掌,并在手背上亲了一口。
白马气得大喊一声:“叔叔!”
岑非鱼吓得六神无主,连忙甩开白马的手,咕哝着:“喊什么喊?你肯定不是真的!”
“你派人去找玉符就知道了!那个马头只是个残片,看起来就不值钱,肯定卖不出去。我想,多半是被人贩子拿到宜人里附近的当铺当了。”白马从前不觉得那玉符多重要,根本没留心过,现知道了其中的秘密,说什么也要把东西找到,“到时再把齐王那块抢来,咱们就发财了。”
“再说吧。”岑非鱼神情古怪,他因为那一声“叔叔”,迅速拉开自己与白马的距离。然而,当他看着白马,却觉得两人之间连着千万条看不见的红线,那线越来越紧,让他不得不靠近对方。
白马仿佛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沉默地看着岑非鱼,看见对方的脸逐渐放大,像是贴过来想要与自己亲吻。
可是,在两人的嘴唇将要相触时,岑非鱼却忽然别开脸,与白马脑袋挨着脑袋,把耳朵贴在墙上静听远处传来的微弱声响,顾左右而言他:“那坑里没多少钱,军械倒是有一些,你难不成还要造反?”
白马怀抱一双弯刀,被岑非鱼压着。
两人胸膛间隔着一片冷钢,但他们的心跳却并未因这透着血腥味的冰冷钢刀而减弱,反倒更加有力,“砰砰砰”地相互呼应,像是两颗心想要冲破胸膛的阻隔,紧紧相拥。
透着青石墙,岑非鱼听见极远处传来的一阵马蹄声:“嘘!楚王从这儿过去了,我们可动身往宣室殿赶过去。”
白马一惊:“你怎能擅自做主?”
“二爷岂是寻常人,谁能命令我?”岑非鱼随口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又改口了,“当然,你若是娶了我,那我也嫁鸡随鸡,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去你的!”白马虽骂了一句,但不得不佩服岑非鱼,他仅仅是寥寥数语,便发动了羽林卫赶往前往宣室殿外待命——他总能做人群里最有能量的那个,像一个天生的“黑老大”。
白马心道,我必须改掉优柔寡断的毛病,将来要像他一样!
※
洛阳宫灯火通明,朝臣先后被催入宫。
第一个赶到的,是老将军冯飒。
冯飒年逾七旬,须发皆白。然而,他初一接下圣旨,便着人拿来自己的铠甲,一套银价铮亮无尘,显示常常擦拭。宣旨的黄门半盏茶还未喝完,他已披坚执锐,策马奔入洛阳宫。
冯飒何许人也?他旧时乃是曹爽的掾吏,在高平陵事变后遭到罢黜,奈何其武力过人、用兵如神,被武帝征召为徐州刺史,灭东吴、定江山,更曾镇守周朝发家的根据地许昌。
只不过他是平民出身,身后没有世家作为支撑,武将本性又不喜争权夺利,武帝驾崩后便一直称病免朝。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朝中新贵,多半已不识得他了。
但先帝深知冯飒与寻常武将不同,此人不群不党,能在危难时挺身而出,故而离世前,给惠帝的诸多嘱托中,有一条便是让惠帝信任冯飒。
惠帝见之,如同服下了一颗定心丸。
冯飒不负众望,一捻胡须,火速为惠帝定出应对之策——不私结朋党,并不意味着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冯飒与各方势力都有交情,更时刻关注着天子和大周的安危。他早就知道谢瑛犯了众怒,今夜的事不是偶然,故而先想好了对策。
其一,诏令宫城内外戒严,老司徒冯飒将军亲自带兵坐镇宣室殿,严密护卫天子。其二,遣董晗为使,奉诏废黜谢瑛一切官职,以临晋侯的爵位将其遣返原籍,此生不得再入洛阳。其三,令楚王梁玮屯兵大司马门内,令孟殊时、李峯率领五百名羽林卫屯驻云龙门。
最后一个赶来的,是楚王梁玮。
六月中,梁玮接替谢瑛的侄儿吴见安,出任中护军,统领整个洛阳的禁军。
梁玮早就知道今日有行动,这日午后,他骑着汗血宝马穿过里坊区,为了夜里计划能顺利进行,便“日行一善”救了白马,而后赶到南大营调集军队。
待到暮色四合,梁玮带着八成禁军,悄无声息地穿过洛阳城,来到宫城北门待命。故而,接到传召后,他风风火火地策马奔来。当他跪在宣室殿中接过圣旨时,青纸上的墨迹甚至还没有全干。
梁玮极度气愤,他手里有兵,下令更有底气:“孟殊时、李峯,各从北门领八百禁军驻守云龙、司马二门,与本王兵分三路围堵谢瑛。”他说着,一拳砸在桌上,将一张金丝楠质的小方桌拍得爆裂四散,“管好你们的人,若让人在眼皮子底下通风报信,有如此桌!”
李峯早已是董晗和萧后的人,他心里向着惠帝,带头附和:“谨遵圣旨,听从楚王号令!”
今日夜里轮值的殿中中郎李由,与李峯交往密切,见他发话,便也跟着附和。殿内羽林卫共百人,俱以殿中中郎马首是瞻,见李由已表明态度,心中便不存疑惑,后脚跟用力一靠,长戟“咄”地顿在地上,齐声附和:“谨遵圣旨,听从楚王号令!”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同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由谢瑛从上而下掌控大权的朝廷,就这样在一帮小人物的联合推动下,自下而上地发生了剧变。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如临大敌,纷纷抽出武器。
然而,赶来的不是叛军,而是刚刚回到卫所的羽林卫。岑非鱼混在人群中,高声向孟殊时汇报。
两个人一问一答,殿中禁军听明白状况,知道是孟殊时的兵随机应变,赶到殿外,便收回武器。
孟殊时重复了楚王的安排,最后带领众人高喊一声“谨遵圣旨,听从楚王号令!”
岑非鱼贴在白马耳边,笑说:“你看台上这些人,唱得那叫一个好。那姓孟的也是装模作样,二爷看在你的面子上,帮他一把。”
冯飒果然赞许地看向孟殊时,又隔着数百人,远远地瞪了岑非鱼一眼,最终一吹胡子,该糊涂时便糊涂,假装什么也看不见,摆摆手叹道:“各自行动罢!”
“且慢!”
楚王见士气正好,却不即刻出发。他大步上前,走到惠帝身旁,瞪了董晗一眼,继而一把推开董晗——梁玮十分气愤,这气愤并不独独是因为谢瑛的反叛,更是因为董晗“为天子计”。他不知道萧后的狠毒,以为董晗故意引来一群杂七杂八的外臣,以及一个刺头冯飒,是想要制衡自己。
楚王附在惠帝耳边说道:“皇兄糊涂了!怎可偏听偏信,召来如此多的外臣勤王?如今我宗室子弟尚在京城的,有高密王世子梁越、东安公梁顒、济北公梁赢,他各个忠心耿耿、有勇有谋,这才是您的依靠啊!”
惠帝被楚王“一招拍碎小木桌”的功夫惊住,还未回过神来,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只可惜,他虽然知道楚王所言有理,可自己根本不知如何调度,便说:“今夜事态紧急,朕赐你便宜行事,一切号令出于你口等同圣旨。”
董晗一咬牙,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谢陛下!”楚王抱拳低头行礼,反身大喊,“冯司徒德高望重、勇猛威仪,请你与董晗同位信使,前往谢瑛府邸劝说。本王的相国陈怡,忠心耿耿、文武双全,由他领兵留在殿中护卫圣上。”说至此处,他再看了惠帝一眼,“陛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