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六二
“滚开!”白马闻言头也不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的尸体,借着这股怒气,一把将那尸体翻了过来。
然而,那尸体多处被刀剑划伤,浑身都插着利箭,毫无遮掩地摆放了大半个月后,身上已生出蛆虫,面目肿胀溃烂,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
“孟殊时,你又使诈!”白马松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不过,我要感谢你。上回你用假尸体骗过赵王,助我父逃出生天,我感激你。这回你故技重施,虽是为了将我诱入陷阱,但我仍旧感激你。因为,此人不是岑非鱼,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孟殊时觉得白马已然丧失理智,沉声道:“他就是岑非鱼。”
白马瞬间暴怒,大吼:“他不是!”
周围的弓箭手见状,纷纷搭箭上弦。
孟殊时喝止手下的动作,跳下马来,全无防备地走到白马身边,躬身下去,扯起尸体上的金甲,问:“这是什么?”
白马冷笑:“一件寻常盔甲。”
孟殊时扯掉一块肩甲,问:“这又是什么?”
白马:“一件寻常喜服。”
孟殊时长长地叹了口气,拔掉尸体前胸上插着的断箭,再问:“你觉得,这副锁甲仍是寻常之物?”
白马双瞳骤然收缩,面上故作镇定,但声音却带上了哭腔,道:“这就只是一副稍好些的薄甲,但凡有些能耐的将领,总能从奇人异士手中求得贴身锁甲。你知道我不好骗,自然要把戏做足。可你不知我与岑非鱼心意相通,我是不会认错他的。”
孟殊时抽出腰间短刀,一刀砍在尸体胸前,刀刃却被尸体穿着的薄甲挡了下来,他盯着白马,道:“金丝软猬甲,天下仅此一件,岑非鱼在石头城举办英雄宴,从十二连环坞的人手中赢得此甲。”
白马:“那软猬甲一直穿在我身上。”
孟殊时:“你不用骗我。先前两军对峙,我曾趁夜潜入你营中,想吃亲自与你详谈,正好撞见你将岑非鱼灌醉,脱下自己的软猬甲给他穿上。”
白马眼中惊慌一闪而逝,道:“你若真能潜行至我帐前,为何不现身找我?”
孟殊时哽了一下,苦笑道:“看见你为他穿甲的模样,我就知道,我没办法劝降你们。”
金丝软猬甲,邢一善师门众人亲手所制,天下只此一件,被岑非鱼赢来送给白马,又被白马偷偷换给岑非鱼。
白马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摩挲着尸体贴身穿戴的锁甲,无法不承认,它确实是自己亲手给岑非鱼穿上的那件。
可是,岑非鱼是什么人?他那样狂傲,那样光明磊落,倘若尚在人世,绝不会如此贪生怕死,用别人的尸体代替自己。可若他真的被逼上了绝路,只能出此下策,利用死者欺骗敌军,却断不会迟迟不露面,连白马都要诓骗。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确认面前的尸体就是岑非鱼,白马没有如旁人预料的那样发疯崩溃。他除了喃喃自语而外,表现得无比地冷静,因为,他的心忽然被掏空了。
白马越想越害怕,觉得自己独活世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不敢再想象,往后没有岑非鱼陪伴的日子,会多么难熬,便缓缓伸手,摸到自己后腰上的弯刀,拔刀出鞘,准备抹了自己的脖子。
“你干什么?”孟殊时果断出刀,重重拍开白马的手,“岑非鱼确是死了,可你还活着!”
白马无声流泪,他心中沉痛异常,引得气血逆行,嘴角流出鲜血,又哭又笑,道:“岑非鱼死了,就是我死了。孟大人,你此行前来,不就是要杀了我吗?请你看在我俩相识一场的情分上,让我自己动手。你只管带着我们的尸体回京领赏,我预祝你加官进爵,只求你帮我完成一个遗愿。”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绝不会让你死,我、我……”孟殊时呼吸急促,显然是真心着急。可他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此刻站在两军阵前,在自己的手下杀了岑非鱼,自己又带兵围困住白马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故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马摇头,“多说无益。”
孟殊时并不死心,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到:“白马,岑非鱼死了,恩怨情仇俱成过往。你放下兵刃,向朝廷投降,我会拼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不介意,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我会比岑非鱼对你还要好,好上千倍万倍。我不求你同我在一起,只求你让我照顾你。”
白马仰头大笑,突然抽刀砍向孟殊时,道:“孟大人,你的情意,赵灵无福消受。我不要你照顾我,我只求你将我和他葬在一起!”
孟殊时不断躲闪,知道白马并不是要取自己性命,只是想引来弓箭手向他放箭。
果不其然,周遭的弓箭手见状,纷纷搭箭上弦,迅速瞄准白马,接连射出数十箭。
情势危机,孟殊时顾不得其他,硬生生挨下白马迎面砍来的一刀,拼命将他护在怀里,用肉身为他挡去两箭。
铁箭锋利,瞬间扎穿了孟殊时的大臂,令他血流不止。可孟殊时自始至终,都没有吭过一声。
“将军,后方遭到敌袭!”
孟殊时的副将狂奔而来,向他报信,道:“南面忽然杀来一支奇兵!那军队没有将旗,为首的不知是何人,但前锋中领兵的,俱是江湖高手。他们冲锋陷阵、锐不可当,已斩杀我方两员大将。”
“你在引开我的注意?”原本,孟殊时并没料想到白马会主动投入圈套,但他本就从未提防白马,再看他如此悲痛,就更不设戒心,不想白马竟能从南面请来援军。
白马笑道:“可不是嘛!孟将军,快快下手杀了我吧。”
孟殊时摇头,不过片刻,他心下已有猜测,推断这支奇兵多半是淮南王的部下。他不理会白马,转身放眼南望,果然见到远处烟尘滚滚,粗略估计对方有数万兵马,下令道:“那些应当是楚王的人马。那梁玮心思深沉,甘受齐王倾轧,韬光养晦十数载,手中兵力不知有多少,定然来者不善。这边的主将已被我们擒住,残兵败将不成气候,严涛,你率兵进攻乐平城,我带人去南面会会他们。”
孟殊时说罢,令打马向南,带着半数兵力前往应战。
那副将严涛得了命令,刚刚准备制服白马,忽然被暗处射来的一支冷箭扎穿右眼。他立马抽刀出鞘,可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条精钢锁链勒断了脖子。
陆简早已率兵埋伏起来,只等这个机会,他单枪匹马制服敌军副将,策马上前,将白马从地上提起,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吼道:“赵灵,你现在还不能死!快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
白马被打得一个趔趄,倒在岑非鱼的尸体上。听见周遭敌军搭箭张弓的声音,他心中怒火翻腾,以身护住岑非鱼的尸体,扬手全力挥出一掌。
真气如汹汹海啸,迅速滚过地面,将方圆百步以内的人都震得血气翻涌、耳膜欲裂,身体被气浪撕扯得几乎要碎开,不少人更是被击至半空,气浪过后重重摔落在地,直是人仰马翻。
陆简见状很受鼓舞,暂时稳住内息,即刻站在马背上,向城外方向用力挥手,示意藏身于远处深林中的人,全军出击,一举射杀西城门前的弓箭手。
“我不会让人再伤你,哪怕一丝一毫。”白马将尸体抱在怀里,凝视着它,看着看着,他忽然像是受到巨大的刺激而丧失了理智,没来由地大喊起来,“这不是岑非鱼!这一定不是他!”
陆简只想让白马撑住,随口附和道:“对对对,这不是岑非鱼!侯爷,你可千万要好好活着,等岑非鱼回来找你。”
白马见陆简认同了自己的看法,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竟看不出是真心欣喜,或是已经疯得神志不清。
“我得把它带上,回头拿给岑非鱼看看,竟有人敢假冒他。”白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将那尸体绑在自己马上。
陆简看见那具腐烂的尸体,再如何都无法把它跟不可一世的岑非鱼联系起来,再看白马无视蛆虫,将尸体放在身后,忽然觉得这场面特别瘆人。他瞪大眼睛,愣在原地掐了自己一把,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白马翻身上马,向城里狂奔,见陆简全没有行动的意思,不禁扬手在他马屁股上抽了一鞭,道:“回魂了!南边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