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六二
白马习惯见风使舵,平日对付一般客人,俱是游刃有余。可面前的男人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光天化日扒人窗户是个什么脾气?他活了近十七年,尚未遇到过行事如此乖张的人,直觉有一丝危险。然而,为了接近周望舒的密谋,白马不得不去与二爷接近,简直矛盾透顶!
白马干杵着,心里唾骂,面上假笑,“您是楼中贵客,有事尽管吩咐。”
二爷的微笑却很真诚。他单手收起胡琴,伸长脖子缓缓靠近,正容沉声道:“你过来,我与你说个事情。”言语间带着股不容他人质疑的威严,像是要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白马心里咯噔一跳,满脑袋问号:这人不会就要这样直接拉我入伙吧?他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难不成,他从我身上发现了我爹的影子?
白马心中有些激动,迅速走了过去,将脑袋凑近二爷,肃容道:“您请说。”
“我说……”二爷嘴唇贴在白马耳边,与他白皙如玉的耳朵仅有分毫距离,静止片刻,突然凑上前,在白马柔软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白马猝不及防,被吓得运起内劲,一把推开对方。
哗啦——!
“糟了!”
只听枝叶爆响,二爷站立不稳,竟从二楼高的树上栽了下去。
白马迅速扑到窗框上,探出脑袋朝下张望,然而偌大的院落,却不见二爷踪影,他试探着喊了几句:“二爷?二爷!”
白马不见回音,慌张地大喊大叫,心中充满恐惧——若是将二爷弄伤,得罪了此人要如何是好?不仅见不上周望舒,自己怕还要被人打死。
“二爷——!”
他心急如焚,惊慌失措,不停地呼唤,渐渐将大院里其余人都吵醒过来。
众人推开门窗,不明所以地探头探脑。
二爷这才从树干后头走出,大摇大摆朝围观者举手行礼,继而双手张开,虚虚地放在面前,抬头向上朝白马的房间大喊:“柘析白马!二爷喜欢你——!”
众人哄笑,白马的小脸蹭地一下红到充血,啪地摔上窗户。
“那夜里你我坦陈相对后,爷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二爷对你初见倾心,再见痴心,终日费心,欲得芳心,煞费苦心,想得催心,难道你……喂!”
白马实在忍受不了被人注目的羞臊,一巴掌拍在窗户上,窗扉被他突然汹涌的内劲冲开,“咻”一声飞出,落在楼下,直将二爷的额头打出个大大的包。
白马气得眼睛都红了,暗骂:“莫名其妙!”
第24章 义父
二爷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此开始对白马缠烂打。
然而,白马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他怕被对方弄乱阵脚,且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仅仅相识数日,二爷便对自己穷追猛打?他生怕二爷再来作妖,找了几片木板、几个铁钉,对着窗户眼儿一阵敲打,准备把那扇被自己拍坏了的窗户给封死。
啪——!
白马钉下最后一颗铁钉,擦了把汗,心道,都说盗亦有道,二爷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总不至于光天化日强行破门而入罢?他不放心地看了看另一扇窗户,窗外是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白马舍不得把它也封上。
“点绛唇!你这辈子除了吃还会作甚?董大人唤你过去!”
白马正迟疑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一回头,便见到冯掌事站在自己房门口,扯着嗓子干嚎。说来可笑,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明明没甚么残缺,却如女子一般、成日涂脂抹粉,将他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白马放下锤子,迅速将自己收拾一番,跟在冯掌事身一路小跑,问:“他怎的这时候过来,这也太早了吧,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冯掌事瞥了白马一眼,理了理自己鬓边的一支淡红楸花,嘱咐道:“贵客看样子心事重重,你须得好生伺候,仔细些看人脸色说话就是。他的烦忧非你可解,莫要如往常般问东问西,只须将他所说一字不落地记下,过后回禀于我。”
“老冯,不好伺候啊。”白马扯了扯冯掌事的衣角,他知道此人色厉内荏,两人独处时,冯掌事往往不像平常在众人面前那般严厉,他也算是个称职的“上司”,十分的护犊子。
冯掌事翘着兰花指,一把拍开白马的手,低声骂道:“你当自己是来吃花酒的公子哥儿么?董晗有武功在身,我若安排人守在附近必定被他发现。你赶紧拿东西去,我到时将窗户开一条缝儿,着人在院中远远看着你们。”
白马笑嘻嘻地跑去拿乐器,继而跟在冯掌事屁股后头跑。
朱红回廊,灯烛辉煌,照得光线昏沉暧昧,地板光可鉴人。
白马穿鹅黄绉纱长袍,怀抱一个大箜篌,跟着冯掌事走到回廊尽头,一个奢华的厢房前。
冯掌事朗声通报,木门从两侧滑开,他有条不紊地打点好一切,继而带着杂役们悄然告退。
白马嫩如枝头花苞,对董晗露出个笑容,问:“义父今日终于得空了?”
大黄门董晗,穿宝蓝锦袍、束琥珀冠,高瘦清癯,没有寻常阉人的扭捏姿态,不答反问:“听说你前几日被桓家的游侠儿轻薄,吃亏没有?”
他见了白马的笑容,蹙起的眉峰稍稍舒展。
白马跪坐在表演席上,与董晗隔着十余尺,故作不愉,撇撇嘴道:“那都是月前的事了,只有您贵人事忙,到这时候才听说。”
董晗喝了杯酒,道:“人老了便是如此,你瞧我额前这缕白发。”
白马笑道:“看着像丹顶鹤,有仙缘,能飞得高。”
白马过惯了看人脸色活命的日子,心思十分细腻,通常别人随口一句话,听到他耳中则要拐上三拐,品出其中深意。他来到青山楼后,常常观察楼中众人如何迎来送往,又花了心思将见过的客人一一记下,时时暗中留意,很快便能摸清客人的喜好。
果然,看白马没大没小的故意拍马屁,董晗倒觉得亲近。
“这话就你敢说。”董晗笑了起来,又喝了一杯,道:“义父近来事务繁忙,但料想你如此机灵,总能化险为夷。先前我让你随我入宫当差,你不愿意。现在想来,不去也好,进去两年少年意气全磨没了。”
白马摇头,语气淡淡的,道:“谢义父抬爱,可我没那个野心,也没那个命吧。”
董晗朝白马遥遥举杯,道:“不慕富贵虚名,远离颠倒是非,你面上温顺、内里坚韧,跟那些凡俗之物不同。我当初若有你一半坚持,不进宫、不认得他,也不会数十年为他劳心劳力——偏偏人还不是我的。此杯,敬你。”
白马嗅到不寻常的气味,他可无意探听大黄门的秘辛,只恭恭敬敬答了一句“不敢。”
白马心中嗟叹,若董晗一个月前说这话,自己定然要怄死。
他在年初刚刚出来接客时,远远地见到董晗一面,当时妓子们议论纷纷,都在说世风日下、阉人也来逛窑子。白马觉得好奇,问了临江仙,才知道此人是个身份不同寻常的阉人——他是惠帝的贴身奴才,一路陪着惠帝从太子变成皇帝,眼下更是萧皇后眼中的红人,很得帝后的信赖。
原本宫中有权势的阉人前来逛窑子,因为自身残缺的缘故,大都喜欢找那些浓眉大眼的男子作陪,以“采阳补阴”。董晗从一批新鲜的倡优中点中了檀青,多半也是看他长相英俊、很有男子气概,只可惜檀青愣头愣脑,对董晗这样的阉人很是看不惯,不仅不会阿谀奉承,还时常直接讽刺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