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处长厅,这里其中一面都是落地雕花大窗,阳光由此透射进来,照得一片白亮,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菜肴,这还只是冷盘,有秀丽侍女端着杯盘碗盏等物穿梭往来,而这一切,说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师映川和千醉雪两个人准备的。
“这是你第一次来白虹宫,所以这一餐应该稍微正式一点,我总不能只用仨瓜俩枣就招待了你,那也太失礼了。”师映川笑着说道,做了个手势请千醉雪入座,两人沐浴在阳光中,心情都很不错,愉快地一起吃了午饭。
武者的日常生活一般都是比较枯燥而单调的,没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师映川与千醉雪也不例外,两人用过午饭之后,千醉雪便在房中抄写手札,师映川盘腿坐在榻上,腿上放着一只乌黑的盒子,他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白色珠子,正是当年藏无真给他的寒心玉,师映川舀起这串珠子在手里握着,将其轻轻按在自己光洁的额头上,珠子清凉无比,但也并不是那种沁骨的冰冷,师映川用珠子慢慢地在脸颊上摩挲着,微闭着双眼,神色之间似乎有些陶醉之意,此物乃是用罕见的寒心玉所制,带在身上可以使人在夏季不畏酷暑,最重要的是打坐之际可助人安神静心,效果非凡,如此一来,师映川觉得此物应该也可以对自己现在的状况有些帮助,他现在因为探索长生秘法,不断用活人做实验,已经开始造成自己精神上的一些问题,目前已出现过数次癫狂症状,师映川自然要想办法给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这串珍贵的寒心玉,希望会有效果罢。
“现在死在我手上的已经有很多人了,为了完成这项实验,我到底还要杀多少人呢……”少年心中暗暗想着,此时清凉的珠子贴在脸上,令师映川不由得有片刻的神思恍惚,这时却听千醉雪道:“映川,你手里的东西……似乎是寒心玉?”师映川心神一凝,恢复了清醒,点头笑道:“是啊,十九郎你眼力不错,这是我师祖几年前给我的,确实是寒心玉。”
千醉雪的目光在手串上掠过,有喜爱之色,但并无半点贪婪,道:“此物一般出自极寒之地,我母亲曾经有过一条项链,上面就镶嵌着一块寒心玉,夏日酷热之际戴在颈间,全身清凉无汗,我母亲极是珍爱,可惜后来丢失了,母亲十分伤心,而这寒心玉太过罕见,所以我母亲就再也没有得到这样的项链。”
“原来如此。”师映川轻轻摩挲着珠子:“这是澹台前辈多年前送给我师祖之物,现在到了我的手上……”师映川感受着珠子的清凉,心中生出一丝怅然:“想我师祖与澹台前辈这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到头来也不过一掊黄土而已,想来这世上帝王将相,甚至宗师强者,也终究不敌时间消磨,不得长生,哪怕生前美人环绕,享尽荣华富贵,其实也不过尔尔,这白虹宫虽好,但一百年后,两百年后,谁又是这里的主人呢?”这样说着,一股莫可名状的寒冷,忽然就这么贯透了师映川的全身。
千醉雪闻言,心有所感,不觉默然,久久之后,忽然说道:“既然如此,你追求的又是什么?我一生探询的,无非是剑道的极致。”师映川沉吟,既而洒然一笑,淡淡道:“我的追求……或许就是大自在,大解脱罢。”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却问千醉雪道:“十九郎,如果你决定要做一件事,但是想要成功的话,会为此付出很大代价,会伤害很多人,那么你会怎么办?”千醉雪不假思索地道:“一个强者首先就要有强大的意志,不应该因为任何事物而动摇自己的选择,一旦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就应该不容任何人或事拦在面前,更不应该后悔自己的选择。”
师映川认真听着,忽然一笑:“你说得很对。”目光一扫千醉雪手里的笔:“也不能一直抄写,出去透透风罢,你似乎是第一次来断法宗?我带你四处逛逛。”千醉雪摆袖起身:“也好。”两人便出了房间。
一路见到不少雅致的亭台水榭,师映川带千醉雪下了白虹山,来到一处大湖,此时天高风淡,碧水清冽,这里的湖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使得水温在冬天也不会太低,所以没有结冰,周边有些不畏寒的植物,偶尔有鸟雀在水面上飞过,点起粼粼波光,风光十分怡人,师映川见不远处正好有一名女弟子经过,便命此女取了酒来,不多时,女子快步奔来,托着一只托盘,上面两只杯,一大壶酒,师映川就与千醉雪登上湖边一条小舟,二人坐定,师映川微微一笑,神情恬淡,动手倒上两杯酒:“咱们顺水游湖,看看两岸风光,倒也不错,”说着,伸手作势道:“请。”千醉雪将酒杯舀起,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淡淡的醇香味道弥漫了口腔,便赞了一声:“这酒不错。”
两人坐在小船上,也无弟子驾船,全凭师映川将真气运于双足,作用于小船上,以内力驭舟,千醉雪没怎么说话,只是饱览一路风光,见面前一片碧波荡漾,湖水波光粼粼,令人神思为之一清,放眼看去,远处有各色建筑若隐若现,一时舟行水上,经过一处雅致别苑,占地不小,千醉雪修为很高,眼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即使相距甚远,也能看见此处有许多珍禽在自由嬉戏,师映川见他神色,便道:“这是招待贵客的地方,以前我父亲来断法宗的时候,经常就住在这里。”
千醉雪知道他说的是纪妖师,便点了点头,这时水上也有宗内弟子在乘舟游湖,笑语欢乐之声时起时落,千醉雪黑色的眼瞳中依然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但却心有所感,说道:“我在万剑山的时候,很少有这样玩乐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或者在师父那里练功。”师映川亦有同感:“我和你也差不多,毕竟像咱们这样的人,想找个玩伴也并不容易。”说着,却注目于青年,认真道:“其实你和玄婴身份相当,各方面都是比较合适的,平时在一起闲谈玩乐,不也挺好?他自己在万剑山的时候,也是很闷的……说起来,其实你们也算是师兄弟,何不彼此亲热些呢。”
千醉雪微微沉吟,不过他并不喜欢绕圈子,于是沉默了片刻,就道:“我们两个人自幼就拜入万剑山,不过也许因为我和他都是争强好胜的人罢,双方都很骄傲,天长日久就渐渐变得有些对立,大概也可以算是意气之争,若说有什么仇隙,倒也不是。”说着,忽然微微一笑:“事实上因为他是侍人身份,所以在我们年少之际,宗主倒是流露过让我们两人结为伴侣的心思,不过后来因为我和他都无此意,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师映川听了,不禁有些惊讶,他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便失笑道:“居然有这样的事……”这时远处水上忽然隐隐传来一片丝竹之声,两人都有些意外,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第189章 久远的记忆
两人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心中想着这是何人,未几,小舟顺流前行,却看见岸上大概百余名女子整齐列成队伍,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辆华丽金舆,琴瑟齐鸣,金铃脆脆,师映川见了这阵仗,便喃喃自言自语道:“金九穗顶,七彩幔,这是瑶池仙地的大人物出行啊……”千醉雪凝目看去,这时却忽有所觉,道:“没有挂金绶,应该不是瑶池仙地的当代宗主。”师映川放下酒杯,眼中满是疑惑:“奇怪,瑶池仙地的大人物怎么忽然来了断法宗?莫非有什么要事?”千醉雪很平静地说着:“想来应该不会,若是事关宗门的重要之事需要登门商议,应该提前就有通知,你们这里也会有相应的准备……莲座对你说过么?”
师映川嘿然道:“我可没听见什么风声。”千醉雪颔首道:“这就是了,你身为宗子都不知道此事,想来瑶池仙地的人今日是临时上门,这么一来,我想对方到这里的原因,应该是出于个人的私事。”
这番分析合情合理,师映川听得微微点头:“我看差不多。”说话间小船已经顺水驶近,师映川忽然发现众女之中有两个熟面孔,却是甘幼情与温渌婵二女,师映川与二女有过数面之缘,算是有点交情,尤其他现在与宝相龙树变成了表兄弟,而甘幼情却是宝相龙树的表妹,如此一来,两人之间虽无血缘关系,却也多了一层七拐八扭的亲戚关系,师映川倒是应该叫一声表姐的,上次在万剑山的吟雪小筑,众人便有过一次小小的聚会,当时千醉雪也是在场的。
这时二女也注意到了水上的小舟,甘幼情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精芒,既而私下传音给舆内之人,少顷,丝竹金铃之声淡去,甘幼情轻移莲步出列,她身穿素裙淡裳,纤腰修修,对小船方向微微欠身一礼,道:“原来是君上与千公子。”她没有称呼师映川为表弟,以两人的身份来说,师映川称她表姐是一回事,但她主动唤对方为表弟就是另一回事了,甘幼情是何等心思机敏伶俐的女子,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温渌婵也与甘幼情一起见了礼,师映川站在船上,拱手一笑:“两位,自上回一别之后,已是多日不见了。”千醉雪站在师映川身旁,亦是点头回礼,这时舆内有声音传出:“……好久不见,你这小孩子倒是变了一副模样!”
这声音与一般女子的娇音软语相比,却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略带一丝微微的鼻音,悦耳且颇具磁性,细听之际却又忽然觉得熨帖无比,非常特殊也非常好听,给人印象很深刻,师映川闻言,瞳孔顿时微微一凝,他已经由这声音想到这个说话之人究竟是谁了,当年澹台道齐与藏无真一战,在场除了自己与宝相两兄弟之外,还有一位绝代佳人--来自瑶池仙地、曾与藏无真有过婚约的阴怒莲!
师映川心念电转,已行了礼:“原来是前辈。”舆中之人似是低低一笑,声音依稀有金铁铿锵之态,道:“好个美人儿,两年不见,完全是脱胎换骨了。”师映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道:“前辈今日来我断法宗,不知有何要事?”阴怒莲道:“我有事与你师父相谈,你这小孩子又做不了主,问这些做什么?”师映川闻言,不禁有点无奈地笑了笑,阴怒莲辈分高,而且又曾是他师祖藏无真的未婚妻,甚至还是他姨祖母师赤星的师姐,所以阴怒莲纵然这样把身份尊贵的师映川当成小孩子一般随意打发,师映川也生不起气来。
于是当下就说着:“既然如此,前辈但请随意,我便告辞了。”舆中隐约传出一声笑,但不知怎的,却显得有些淡淡的怅然,随后丝竹之声再起,一行人便簇拥着金舆远去了。
师映川见其远去,便也驭舟离开,一时想到师祖藏无真,不免轻轻叹息,却听千醉雪问道:“此人是谁?”师映川转过身来,笑道:“是瑶池仙地的太上长老,阴怒莲。”这瑶池仙地的弟子都是女性,而阴怒莲又是辈分很高,所以千醉雪这样的年轻人大多都没听过她的闺名,但‘太上长老’这四个字的分量却是很清楚的,千醉雪点了点头:“你们似乎很熟?”师映川想了一下,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把当年有关阴怒莲的事情告诉了对方,末了,便叹息道:“这位阴前辈丰礀无双,只可惜大好年华白白空废,当真令人可惜可叹。”千醉雪不以为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之事原本就没有什么圆满可言。”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映川微翘起嘴唇,轻轻念了一遍,这是非常俗滥了的一句话,但师映川此时却品出了别样的滋味,千醉雪见状,眉头微微一挑,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沉闷的人,只不过平时不太喜欢搭理人而已,但和师映川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颇为放松,因此偶尔也会开开玩笑,便道:“看你似乎有所感慨,但你情场之上一向顺利,莫非也有思而不得之人?”师映川乍听不禁一愣,既而哑然失笑,索性故意挤眉弄眼地道:“十九郎,我可是你的未婚夫,难道你不觉得你用这种事情打趣我,好象很奇怪?”
千醉雪被他一噎,不由得一时无话,师映川见状,更是起了玩心,干脆伸出手去勾青年的下颔,千醉雪不防他会突然有此举动,被他勾了个正着,师映川手指勾住千醉雪的下颔,借此将对方的头颈微微挑起,贼贼地故意坏笑道:“呦,我才发现原来十九郎生得这么好看,啧啧……”千醉雪平生第一次被调戏,清秀的面孔顿时抽搐起来,表情微僵,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踩到满脚狗屎的大姑娘,不知如何反应,师映川犹自笑吟吟地瞟着他,手指在青年的下巴上故意摩挲了几次,千醉雪感受到少年手指的柔软和滑嫩,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一阵恶寒,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此刻的画面:小船上,身材尚未长成的美丽少年满脸带笑,笑眯眯地调戏着一个大男人……
千醉雪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师映川的禄山之爪,他这一步踏得太猛,小船顿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被他踩翻,师映川被青年脸上的表情逗得捧腹大笑:“十九郎,你也太有意思了罢……”遭遇咸猪手的千醉雪眼皮连跳几下,心中有些淡淡弥漫的微妙异样之感,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非常明确地认识到一件事: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他千醉雪的未婚夫。
这桩婚事既然是连江楼与傅仙迹联手作保,并且在后来已经交换了定礼,那么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可能解除,千醉雪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以后会与师映川成为伴侣,但这种意识直到今天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时间千醉雪心中却不觉滋生出一丝淡淡的怅茫之情,他看了师映川一眼,似乎有些无所适从,命运的古怪莫测让他们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年轻人被拴在了一起,无意间走上了同一条路,先前他们之间隐隐有些并不明显的距离感,而现在这种距离却好象忽然被拉近了,这让人有点不太习惯,不过,倒也不坏。
小舟轻松在水上行驶,四面群山环拱,师映川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壶,叹道:“没酒了。”千醉雪道:“可以不喝。”师映川看着他清秀的面孔,忽然笑了:“十九郎,之前跟你开个玩笑,你没有生气罢?”千醉雪奇怪地看了师映川一眼:“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这么反问回来,倒是让师映川挠了挠头:“呃……你堂堂一个男子汉,被我逗着玩--不,不是逗着玩,那已经算是调戏了,你不高兴也是应该的。”千醉雪眸光清澈,落在师映川光洁的额头上,微带不解地开了口:“若是他人对我无礼,我自然愤怒,但你我有婚约在身,也已互换了定礼,日后便会成婚,既然如此,你对我即便做出任何意外之事,我又怎会生气?”
“呃……”师映川哑口无言,末了,忽地释然一笑:“说得也是。”千醉雪微微低垂着眼帘,看着面前还剩一点残酒的酒杯,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师映川的话而产生任何反应,唯见杯内残酒随着小舟在水上行驶而微波荡漾,师映川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好象之前思量的一些应对方式都有些偏离了轨迹,他咳了一声,见前方一条飞瀑垂溅而下,溅起无数水花,周边有一些珍禽在惬意地踱步,嶙峋奇石分散,一条宽大的石阶平整洁净,积雪都被扫去,一眼看去,许多建筑星罗棋布,有男女弟子各自往来,师映川便道:“对了,那里倒是个不太乏味的去处,要去看看么?”
千醉雪点头同意:“也好。”两人就靠了岸,往那一片建筑走去,方至一座门楼前,就见往来之人数目颇为不少,师映川忽地想起了什么,以拳击掌,笑道:“哦,我倒是忘了,今日这里应该是有茶话会,怪不得来了这么多人。”当下为千醉雪解释道:“不过也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来这里,宗内弟子众多,平日里分布在各处,许多同门之间穷尽一生也未见过面的大有人在,宗内时不时有人组织一些活动,各处弟子愿意参加的纷沓而至,也算是增进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千醉雪闻言了然:“原来如此。万剑山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活动。”
说话间两人已拾阶而上,师映川伸手放下斗篷上的兜帽,如此一来,面容便被遮掩了些,粗略看去时,只觉得是个极美的少女,两人一路走来,也并不如何引人注意,一时进得一间大殿,只见这里摆有香炉玉鼎,锦幔高挂,许多婢女在焚香烧茶,大殿之中暖意融融,人们彼此交谈,倒也热闹,此间自有婢女上茶,师映川随意舀了一盏,他持暖茶在手,站在大殿一角与千醉雪低声说笑几句,两人在这里停留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雪,道路滑脚,两人踏上长长的石阶,千醉雪很自然地拉住身旁的师映川,提醒道:“当心路滑。”他只是这样简单地握住师映川的手,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动作,也不见有什么深意,不过师映川心中仍是微微有波,他忽地一怔,目光扫过身边的千醉雪,感觉有点怪异,青年此时完全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但对方越是如此,师映川心里却好象越是没有什么着落,他知道千醉雪对自己还谈不上有情意,一时便按住心中的古怪之感,带点笑容说道:“我们现在这样,好象真的有点未婚夫妻的样子了。”
“是么?”这样的问话,周围自然只有千醉雪一个人可以回答,一直淡淡不语的青年看了师映川一眼:“我比你年长许多,自然要照顾你,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师映川微一扬眉,随后就认真看着对方,沉声道:“你喜欢我么?”千醉雪淡淡一笑,随后目光就直视过来,说道:“还谈不上,不过这也许并不重要,对于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受。”师映川定睛瞧着他,忽然嘿地一笑,道:“也对。”千醉雪见他笑着,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就问道:“有一件事想问你,对于宝相龙树,季玄婴,方梳碧这三人,你当真是一视同仁么。”师映川很聪明:“你的意思是,我最喜欢谁罢?”他眼中有些茫寞,心中更是有些无措与混乱,重重一叹:“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就好象手心和手背究竟哪个更重要一样,分不出来。”说着,却对千醉雪笑道:“其实有时候我很讨厌自己,左拥右抱看起来似乎很好,但是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是不好受的……十九郎你可以想一想,你能够想象你所爱之人的身边睡着其他人是什么滋味吗,能想象他的心里还有别人吗?”
师映川苦笑:“可以说我多情、无耻,但是你告诉我,我能放弃哪一个呢?”说着,也不管旁边大石寒凉,就那么随意一靠,叹息道:“我真的恨不得自己能分成几个人,给他们一人一个,这样的话,就都没有烦恼了,皆大欢喜。”千醉雪静静说着:“……耽溺于情爱之道,未必是好事。”师映川蓦然哈哈笑了起来,他摇头道:“你和我师父的论调倒是差不多……耽溺?这怎么可能,事实上普通人所谓的一生一世,认真说起来也不过几十年而已,即便是武道强者,有记载的也只是活了两百多年,如此一来,最慷慨重情的人也只不过会爱另一个人两百年……十九郎,也许多年以后你我还活在这世上,那时或许我们相敬如宾,或许反目成仇,也或许会情深意重,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千醉雪微微一哂,抱剑看着师映川:“我不在意这些事情,我只知道你我现在应该和睦相处,这就足够了。”师映川亦笑:“不错。”当下不再多言,站了起来,拍一拍千醉雪的肩:“回船上去罢。”
两人继续顺水游览风景,但这时情状却已经有所不同,而在大光明峰上,连江楼坐在蒲团间,一名盛装仙礀的女子如霜如雪,面色漠然地坐在另一只蒲团上,正是阴怒莲,她看着表情平板的连江楼,沉声道:“藏无真的东西,你果真不肯给我?”
连江楼淡淡道:“家师如今不知所踪,一应随身物品都已收入库中,怎可交与外人。”阴怒莲抬头,鬓上的水晶挂饰蓦然相击,发出悦耳的叮叮之声,冷然道:“江小子,我与你师父是未婚夫妻,论理你也该叫我一声师母,如今已经两年多了,他依然杳无音信,我已经对他尚在人世不抱什么希望了,莫非我想带走他的遗物也不可以?”
连江楼面无表情,毫无通融的意思:“阴长老,此事不必再提。”阴怒莲霍然起身:“罢了,我不要他所有的物品,但有一件东西,我一定要舀到手。”阴怒莲说着,眼中忽而亮起一丝微芒,然而只是片刻之后,那光芒却又渐渐黯淡了下去,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往事,如玉的面容上不禁多了丝丝茫然,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连江楼:“藏无真当年刚拜入断法宗还没有成为宗子之前,他用的一直是自己的随身佩剑,那是我送给他的,现在,把这柄剑交给我,我只要它。”连江楼听了,浓眉微皱,一时不由得沉默起来。
……
阴怒莲离开了,带着一把模样平平的古剑,上面的剑穗是她当年亲手编制,已然褪色,连江楼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但不知怎的,他忽然皱皱眉头,似乎有些烦乱,他一向心念清净,这种情况倒是少见,一时睁开眼来,索性起身来到外间的书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借以静下心来,不过等他写了大概半张纸之后,目光忽然落在一旁的画筒上,里面放着几支画轴,都是名家作品,个个价值连城。
连江楼命人舀了一只大缸进来,里面装了清水,连江楼待人退下之后,便从画筒中取出一支画轴,慢慢展开,上面一片空白,连江楼将画放进水中,顿时奇变突生,一丝丝的淡白颜色开始晕染开去,画上逐渐有图像显现,到后来就呈现出一幅人物像。
一丛牡丹花旁有女子身穿孔雀衣,折下一朵白牡丹正欲插在发间,雪白的额头上面有一道竖着划出的淡淡红痕,嘴角带着微笑,正是当年画圣花间问为燕乱云所画的《怯颜图》,连江楼看着画上的人,眼中一片平静,原本他是要把这些陈年往事都压在心底,不会再翻出来的,但今日却是不知怎的就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些东西,或许是因为阴怒莲的到访罢……那一年认识这个人,花样年纪,世人皆知莲二十七无情无心,任凭天下第一美人倾心而不顾,恨煞多少男子,却不知当初那携着别花春水剑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也曾为那怯颜少女的美丽而心动过,只不过刹那的心湖微波不算什么,区区女子,区区情爱,这些终究都不算什么。
那年风雪之夜,女子临终之前,对着他惨笑:[……很好,你不欠我了。]明明是一生一世那么重的赌注,这个女人却把筹码全部赌上了,连江楼低头看画上女子巧笑倩兮,细细回溯过往,他忽然想问一问对方,是不是很后悔。
这时外面忽然有脚步声,虽然还很远,但在一位宗师面前,就好象响在耳边那么清楚,连江楼微微皱眉,袍袖一挥便将水中的画重新卷了起来,不一时,有人走了进来,弯弯眉,含情眼,一模一样的巧笑倩兮,一模一样的身礀翩然,道:“师尊。”
连江楼见状,下意识地道:“你怎么来了。”师映川有点意外,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答道:“十九郎来了白虹宫,我今日陪他游玩,刚才他回去抄写我送的一本手札,我闲着无事就过来了。”连江楼恢复了一向平板乏味的表情,道:“正好,把衣服脱了,坐好。”师映川知道又要双修,他来之前原本就有准备,便脱了衣服盘腿坐下,连江楼看了一眼师映川尚显青涩的身体,走了过去。
半晌,师徒两人修炼完毕,洗了澡,师映川全身肌肉包括筋脉仍然隐隐作痛,他默默抚摩着腕上戴的那串寒心玉,希望这东西能起到作用,让自己不至于再次癫狂,但是究竟有没有用处,师映川也是心里没底。
这时连江楼忽然道:“今日天气尚好,我要下山,你可要跟着?”师映川听了,顿时一愣,但紧接着他就反应了过来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随之而来的,则是大大的惊喜与不敢置信:“呃……师、师尊,你是要带我……带我出去玩么?”
第190章 你可愿意给
连江楼听到师映川满是惊喜的疑问,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师映川的脸上刹那间似乎放出光来,咧嘴傻笑:“太棒了!嘿嘿……师尊,这可是你第一次带我出去玩!”他连忙蹦下床,手忙脚乱地套上靴子,挽住了连江楼的手臂催促道:“那咱们快走罢,快点快点。”
既是下山,连江楼便摘了头顶的莲花玉冠,脱了七星织锦袍,换一身普通装扮,师映川清丽的脸上露出满满孩子气的神色,好象有无限的欢悦从笑容里溢出来,黑亮的眼睛里尽是笑意:“师尊,你还从来都没有带我出门游玩呢。”连江楼微微皱眉回忆,好象确实没有过,便道:“确实不曾如此。”师映川神气活现地戳一戳连江楼的手臂,道:“所以我现在的感觉就是受宠若惊,嘿嘿……”连江楼低头打量少年一眼,线条流畅的唇角不觉微扬,多了几分人情味儿,淡淡道:“你这是在抱怨?”师映川立刻一脸单纯:“我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