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毛致秀叼着烟嘲笑他们:“看你们这一群娘们似的!”
车厢里爆出互相挤兑打趣的话音与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一路心情十分畅快。
路过峦城当地最有名的基督堂,严小刀说要进去买一件基督的浮雕小挂像,寄给他妈妈,聊表一寸孝心。毛致秀说,不用您严先生亲自迈步下车,我下车跑腿替您买回来呗!
他们的厢式车就停在基督堂不远处的林荫下,严小刀用手肘撑着车窗边缘,坐看风景,道边的梧桐树将大手掌一般透绿轻薄的叶片在风中扇出“哗啦哗啦”响声。
几步开外,人行道上有一处立式公用电话亭,那部电话突然就在严小刀面前响了。
从电话响起第一声,一贯警觉的严小刀就注意到了,偏过视线盯着梧桐树下的电话亭。这是供路人投币使用的公用电话,谁会往公用电话上再打电话?
四周街道嘈杂的车流声中,那部电话闹中取静,自顾自响个不停。严小刀耳朵很灵,电话明明断掉变成忙音,对方又拨了一遍,继续在他耳畔作响,仿佛就是专门响给他听的。车上其他伙伴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过来。
一个小弟若有深意地看了严小刀一眼,严小刀面色冷峻不动声色,就没动窝。
“严先生您不接电话,我替您接了!”那小弟猛地拉开车门跳下车去,刚一拿起听筒,恼人的电话铃声生硬地戛然而止,重新变成一串忙音……
严小刀不吭声,对一切了然于心。他判断这通电话是有人打给他的,那么对方应该看得到他坐在车里,周围都是人手和眼线,他就不可能去接电话。
这电话又或许本意就不需要接听。一声声激越的铃声,就是一种尖锐的提点,又是某种急促的召唤和催促。在接下来的一下午和一晚上,那道电话铃声就在严小刀脑子里扎了根,仿佛生成了有分量的活物,不停在他神经弦上翻来覆去地碾过……
第二天清晨,严小刀拄着一根手杖,站在早市熙熙攘攘的门口,看着致秀和阿哲进去买早点盒饭。他上身穿防雨材质的帽衫,帽子遮住半张脸,下身穿一条及膝的大短裤,这是当地汉子在海边趟雨的最平常打扮,平实而潇洒,也算入乡随俗。
他见过凌河也这样打扮,下意识就模仿了。凌河偶尔露出一双修长小腿,很垮的一身便装都能穿出男模的质感。
就在毛致秀进出仅有的一两分钟间隔时间,一辆黑色轿车以猝不及防的车速突然闯入,硬着头皮扎进早市门口乱堆乱造的自行车电动车八卦阵中。车窗打开,车内人压低熟悉的嗓门喊道:“大哥,快上车跟我们走啊!”
严小刀惊异地看去,车内其中一人是戚爷身边保镖,他认识的熟脸,另一个可不就是他兄弟宽子。
他脚伤好差不多了,在峦城这座旅游城市优哉游哉地度假放风这么久,在外人眼里就是乐不思蜀了,戚爷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在他们去三江地探案期间,他的部下已经围着瀚海楼别墅转悠好几天了,一直等他回来。
宽子同样眼含惊异和不解,拽住他的胳膊:“大哥您别愣神,快上车啊!”
严小刀:“宽子……谁让你们来的?”
这句问的纯属废话。
于理,当初就是受伤被劫,他现在上车走人不辞而别,绝不算是不仁不义。
于情,他根本就不想走。
严小刀一把按住车门:“宽子,麻烦你俩帮我给戚爷带句话,我脚坏了,将来对干爹他也没什么用处,我对不起干爹,让他老人家多保重。”
他答应过凌河,绝对不会在凌河不在家时溜之大吉,这话说到做到。两人冷战两个月几乎斩掉旧情一刀两断,他还没有向对方重新表白,他在内心深处开启了对二人将来的设定模式,他后半辈子想要与凌先生一起度过,不论那些可以预见的坎坷与承担……他愿意承担。
那二人显然是一愣,茫然而不甘心:“大哥,戚爷让我们给您带几句话。老板他说……”
戚宝山身边的保镖有意模拟了老板的口吻,就连顿句标点和沙哑的嗓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小刀,你去了南方,十多年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想必你都已经清楚了。是干爹年轻时造下的孽事,心中有愧。天道有轮回,强行改运将来必遭报应,年纪越大愈发后悔了。
“小刀,干爹就你一个儿子,没有你就是膝下无人,将来哪一日命中劫数到了,我横尸街头,都没人给我殓尸送终。小刀,干爹自认对你始终如一没做过一件亏心之事,是你心太狠了。”
严小刀面不改色。
他这副坚实硬朗的面皮,却是以他本人能够辨别的声音窸窸窣窣皲裂下去,许多复杂的情绪挣脱了束缚,从罅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打击着他的眼眶和瞳膜,让他十分难受。人年纪大了就是不如年轻时中用,如今心软的是戚宝山,心狠的确实是他严小刀。
他艰涩地点头:“我把手头的事料理清楚,立刻就回去看望干爹。宽子,给戚爷带一句话,情势危殆覆水难收,能走就赶紧走吧!”
……
内心的一杆天平,历经数月以来的左摇右摆徘徊挣扎,天平两侧互相绞杀窒息的分量也终于分出了胜负。严小刀也没有预料到,他能如此坚定毫不犹豫,仿佛也是事到临头才有所领悟,全变了,他也再回不去从前。
严小刀撒开手,右脚蹒跚着撤开几大步距离,就是拒绝当场坐车离开。他要等凌河回来。
苏哲顶着一头鸡窝似的滑稽烫发,从早市摊位上转悠出来。这小子左右手拎着大盒的外卖,细脚伶仃却又一扭一扭,扭动幅度快要赶上电视里演的竞走运动员,将“自恋”二字诠释得浪出天际。
宽子愤懑难过地叹息,又无法理解他家老大是被妖精下了蛊还是中了邪,只能七手八脚迅速调转车头,喷出一道灰心丧气的尾气,让车顶淹没在攒动的人流中……
当天傍晚,瀚海楼的厨房和客厅茶几上堆满了白色污染塑料垃圾,吃完的盒饭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大主子爷回来了,身后带着千里迢迢请来的张文喜大夫。
毛仙姑麾下的众家丁喽啰皆是以双臂环抱的姿势,围观着这位江湖传闻神医圣手的张大夫。张文喜进凌家大宅上下一打量,坐下只说了一句话:“这个房子的颜色,饿喜欢得很,适合做手术室!”
苏哲对毛仙姑不停眨巴眼睛:“还以为是个糟老头子,这位小神医年轻帅气的嘞!”
毛致秀怼他:“你又看上了?你但凡见着个活的男人,就能从人家的坐姿脑补到一百零八式。”
“我哪有哦!我也是很挑的!”苏哲眨着清纯无辜的黑眼仁,对毛仙姑讲悄悄话,“你信不信我,这小神医是弯的,你瞅他看我的眼神哦~~~”
毛致秀忍无可忍,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这不可救药自作多情的神经。
毛姑娘在楼梯转角处拉住凌河,附耳悄声汇报:“昨天出门路过基督堂,街边有一部公用电话连续响了两次,应当是打给严先生的。今天早上在早市,有一部黑车跟踪我们,想要接严先生走,但他竟然没有趁机走掉。”
凌河似乎对一切明处暗处的动静都了然于心,无论他人在本城还是身处外地。他乌黑的眼睫在吊灯下闪烁出光彩,嘴角微微一抿:“给美国那边的房屋代理打个电话,把我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公寓挂牌卖了吧。”
“啊?!”毛致秀的两弯柳叶眉差点从眉骨上挑飞了,“卖啦?卖了以后您回去住哪?”
毛致秀转念又一想,哎呦,凌总您不会是已经跟严先生讲好了,打算嫁给他?自己娘家名下的房产就都卖掉?您好歹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回去哪不能住?纽约地铁站的地下通道不是也睡了不少人吗?……我也能睡那里。”凌河对于钱财之事原本就淡泊随性,心里唯独记挂着小刀,唇边却不经意间泄露了一层带暖黄色灯光的笑意。
第七十八章 神龙摆尾
凌河纳闷, 严先生怎么这么安静?严小刀平时一向眼观六路耳聪目明, 今天他大老远回来,严小刀在楼上都没露脸、没搭理他。
卧室空无一人, 床铺散乱着没叠, 果然柳蕙真不在家这群糙爷们一个个懒虫上身, 没一个叠被铺床!枕头和床上还留有某人仰卧时压出的身形痕迹……
凌河蹙着眉头,走路时肩骨摩擦出一层细碎的火星。他循着窸窸窣窣猥琐不良的动静, 一路找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某间书房。
他一撇嘴, 猛地打开书房的门准备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