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邱牧师是房间内的一道陈设,凌河的每一句话,都是告诉严小刀的。
……
他们一行人从基督堂出来的时候,严小刀缄默无言,双手一直紧攥,攥出疼痛,身在云里雾里。
他几次试图从后面悄悄拉住凌河的胳膊肘,把这人拉一边说话,但凌河不留痕迹地甩开他的钳制,甚至回头对他报以礼貌性的无辜的微笑。那样的矜持礼貌显得十分隔阂,遥远,与之前坐在琴凳上的亲昵柔和,就是咫尺与十几里地这二者的差距。
凌河脸色平静,与严妈还有聊有笑,就好似刚才在牧师房间里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走出充满神秘感的肃穆的教堂,重新曝露在早春阳光下,仿佛一下子又迈回充满人间烟火的世界,四周万物抽丝剥茧般展露出生机勃勃的容颜,人间是如此美好。
严小刀再想找凌河谈话、交心,已不知从何说起。凌河已经自如切换到人畜无害的居家日常模式,根本不给他再谈的机会。这人就是两幅面孔、两副躯壳,各自生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喜怒爱恨无常,永远令人捉摸不透。
严小刀已失去判断力,他手里攥的究竟是哪一副躯壳下的凌河?……这个人就从来不曾真正被他攥在手心里。
几名小弟将车停在基督堂门口,那几人靠着车子抽烟,一看就是老大身旁几只走猫的闲懒模样。
杨喜峰见严小刀出来了,忙上前说:“大哥,您手机关机了啊?找您的电话都打我这来了。”
严小刀想起他进教堂时出于礼节将手机静音,这时屏幕上出现好几个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
梁有晖说:【小刀,我爸让我过来出趟差,正好顺便找你耍几天!哥们得款待款待我吧?】
简铭爵说:【严总,上回船上一别,临走都没打声招呼您就跑啦?兄弟我一直惦记您,改日出来打个高尔夫?我有上好的“进口球杆”和“高尔夫球”都可以借给严总随便用!】
梁有晖的父亲是福布斯排行榜名义上的燕都当地首富,名叫梁通。当然,真正的超级富豪都拥有更深的红绿背景,搞排名噱头的公司是挖不出他们家底的。但梁通能够上榜,也是属于圈内皆知的身家丰厚了。
而简铭爵要么是手头缺钱要么是缺生意了,这叫一个忙活啊,不甩扑克牌了,开始用高尔夫球来编排他的丰厚资源资产。
渡边仰山旗下的联络秘书,也接连两天电话短信不停骚扰他:【严总,上次您答应我们老板的商业合同何时能够兑现?不妨请戚董事长一起出来大家见面详谈。】这当然不是哪位秘书的自作主张,一看就是那老匹夫的贪婪,哪怕还剩一口气都不死心。
严小刀竟然又接到鲍局长的一条秘密信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了一句:【现在不仅是人数的问题,你能认出什么刀吗?】
严小刀很想把鲍大人鲍青天的号码直接拉黑,惹不起的青天大老爷,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看似大批是闲人闲事,却一桩又一桩,接踵而至。
第二十九章 豪掷千金
从远郊小镇回到市区, 两个多小时车程, 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开车的人是轻车熟路,并不嫌开车是件累赘事,还能绕路尽量走人少车少的高速口,躲避那些在路上横冲直撞的超载大货。这次没有碰上嚣张换道的车匪路霸,或者将活牛卸载在快速路上满街跑的奇观, 也没人跟踪盯梢。
严小刀下午即被人喊去公司签字, 戚爷不在, 经手的文件基本都是他来签字。隔天, 他又被手下港口分公司的小头目搬去救驾。原来,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的某友军公司, 卸载集装箱和囤积货物将他们的消防通道区域霸占了,明明占他们家地界竟还插上友军山头的旗子, 而且每个月继续往他们这边蚕食。消防口的领导带着官兵进行年初例行检查, 双方小头目正在码头扯皮吵架,消防队领导负责在中间和稀泥劝架。
严小刀心里也烦躁,这一帮眼皮子浅的整天不琢磨正经赚钱路子,净玩幺蛾子!他穿一身西装撸着袖子跟对方在太阳底下扯了快一小时,口干舌燥。对方那一窝无赖说,东西搬不走,想移走您自己移啊。
严小刀觉着这家友军最近欺行霸市势力见长,以前那副抠唆鸡贼样,现在这是换老板和股东了吗?他转脸给他的小头目打眼色,小经理战战兢兢地附耳汇报:“严总,他们最近可嚣张牛逼了,傍上大粗腿,‘梁生’听说已经内部入股准备收购他们,还没对外公布,这些人都新来的可张狂了。”
严小刀一听,指着对方小头目:“我操,大伯子家的地盘你也敢下嘴吞,你吞得下我?”
他在对方小头目一脸懵的表情下抄起电话:“梁有晖你小子什么时候到?太子爷您就是出这趟差的吧?赶紧的,老子现在就在码头上等着款待你丫的!”
严总干脆利落一个电话就把这件扯皮事解决了,最后是由友军公司领导点头哈腰一路跑着把“大伯子”送回专车,并且约好改日与消防队领导一起吃饭顺便给严总敬酒赔礼道歉,瞬间瓷儿得跟一家人似的。
严小刀觉着,自己脾气真是越来越妥帖顺溜了,若是换成他今年二十岁,这事就不是这么解决。他那时穿一件白色紧身汗衫,黑色长裤,腰里别着刀,蹲在码头上跟对方“划道”:“前几个月临湾港口有一家刚爆炸完你知道吧?你瞅瞅你这些货值多少钱,你想也炸一次看看礼花吗!”
现在他绝对不这么干了,争强斗狠的欲望都淡了,也是因为年龄大了,一晃眼也小三十岁的人。夜深人静一人躺床上跟熊爷对着撸的时候,也会彷徨自己下半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浪荡得一个人过。
不对,熊爷自从迎娶了三娘,都不找他撸了,早就抛弃了他这个万年单身王老五,每晚找媳妇滚狗窝恩爱缠绵去了。一个人孤寂惯了,有时,真希望每晚回到家时,有那么一盏暖黄色的灯永远是为他留着,有个人在家里等他。
严总一般不需要专车和司机,属于那种特接地气特随和的老板,今天纯粹去码头跟友军掐架才摆个副总裁的谱,由公司里一名司机为他开车。
他很快就发觉,还不如自己开得利索。
下了快速路准备进城时,严小刀淡淡地瞄了一眼后视镜,说:“小李,你上右拐标志的那条道,慢慢减速,对,但是别右拐,你左拐,快点,加速拐!”
司机是正正经经给老板们开车的,习惯于将车驾驶得十分平滑稳健,路上颠一下硌着老板都可能砸了饭碗,哪学过瞎开啊?严总几个指示就弄晕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严小刀的右手在大腿上悠闲地摆钢琴手,快速地敲,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不停在弹《卡门序曲》最欢畅高潮的几个小节。
“先别回公司,从这个口出去上辅路。”严小刀又说。
司机莫名其妙,但秉承做司机的职业习惯,老板让干吗就干吗,绝对不问、不多话。
妈的,严小刀暗骂一句,从上了快速路他就已经注意到,这趟是一辆灰车在跟他的行踪。
“看见前面那个公交站了吗?靠边,突然踩一脚,停车。”严小刀说。
司机依他指挥猛一脚刹车停在公交站口,严小刀都没等车子停稳,冷着脸拉开车门冲出去。他表情凌厉,右手虚握掩盖在西装左襟下面,这是他迷惑性的威慑动作百试不爽。
他沿着便道大步走向后车,那辆灰车一激灵似的赶紧一踩油门,几乎压着他脚面呼啸而过,很怂地跑了!
看来跟衙门局长没多大关系,对方盯的就是他。
而且每次都在他出门办事的时候悄悄尾随,也并不动手闷他怼他,没有什么危害动作,但整天拖着一条阴魂不散的尾巴,还不知对方是哪一路,着实令人不爽。
前两天他带凌河一起回母亲家,特意带了一班小弟,就是防着有人路上跟踪下手。然而带凌河出去一路平静,就没遇见盯梢打劫。对方意图也不在凌河?
严小刀到家,先脱了西装在客厅里抖干净烟味,然后叼着一个玉米饼上楼,几口吃光。
这玉米饼还真是凌河从他老娘家特意打包回来的,只要是吃这件事上,凌大少爷是手脚最利索而且真不客气。凌河看起来也爱吃严氏做的菜肴,这让严小刀心怀慰藉,估摸一大半是因为严氏弄出来的那一桌河鲜水产土鸡野菜的农家筵席确实好吃,还有一小半原因……严小刀只当凌河是在“爱屋及乌”……
凌河独自坐在起居室外的露台上,眺望远处港口彻夜通明的灯光。夜里风大,这人身着单衣,竟然也不觉冷。
凌河扭头白他一眼:“你衬衫裤子上也有尼古丁味道,特别呛,还不都脱了抖抖?”
严小刀一笑:“懒,活得没那么精致。”
凌河的笑一贯带有揶揄意味:“严总,其实你浑身上下就像在焦油里已经浸泡过十几年的老枪味道,你那味儿都浸在躯壳里了。我每天见你就如同在吸二手烟,你抖衣服有什么用?”
这话本意是玩笑,却让严小刀立时生出自惭形秽的羞愧。面对凌河他心思比较敏感,以前没觉着,自己是不是看着特别不修边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