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这趟几十公里的路整整开了四个小时,等车子以十来迈的速度慢悠悠开上一个相对平整的黄土路,看见远处隐隐约约的砖石屋时,车子里一多半的人都觉得自己的骨头散掉了。
这时候也没人去管车子尾巴上的一堆设备了,考察团的负责人带着司机去跟村长交涉,让对方安排一些吃的住的,其余随团人员则在周围散步,有些带了零食的也吃点垫垫肚子。
清泉村并不大,从头到尾绕过一圈也就十五分钟的功夫。顾沉舟在散步的时候看见了几辆摩托车,两只耕牛,还有一辆停在村子尾巴,车窗以下的车身全被黄泥土覆盖住了的轿车。
他刚刚多看了这辆车几眼,李有才就从另一头走来,双手都沾了潮湿的泥土,眉头皱着,神情不是很好:“小顾,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村子的房子都比较靠中间?”
水利工程的考察团里,基本每个人都有一些地理知识。顾沉舟说:“怕两侧山体滑坡吧。”
“没错,”李有才点点头,拍拍手上的泥土,“这里的土层疏松,又没有植被固定,只用一些网……”他指了指两侧山坡上的网状物,有点无语,“这个实在没有什么用啊,你看地上的石头泥土,昨天的那场雨就让山体震了一震。”
顾沉舟走到两侧的山坡下,看了好一会后摇摇头:“这两天天气不错,应该没有什么……待会我会跟村长提一提。”
跟村长提提?李有才一愣,心说你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吧,而且我要说的根本不是这个:“这个村子几十年建在这里,村里的人还会不知道?我说的不是他们……”他顿一下,苦笑,“是我们啊!我们这两天还要上山考察呢!”
听见这句话,顾沉舟看了李有才一眼,没说什么,只朝站在村中央,用力挥舞手臂招呼众人的领队走去。
“这眼睛还真利。”顾沉舟走后,李有才悄悄嘀咕一声,抛开心里那点惴惴感,摸摸鼻子就跟了上去。
站在村中央喊话的还是昨天找顾沉舟的那个董工。董工看周围的人都聚集过来了,开腔说:“今天我们现在这里呆上一夜,下午先探探地形,明天正式上山。今天的午餐和晚上呢,我的意见是将就一下,就在这里吃了,如果大家有什么打算,尽管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讨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能有什么打算?众人也就三三两两地答应了,在村长房子前的地上吃了一顿有鸡有鸭,但对于城里人来说偏为油腻的午餐。
吃了午餐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两点,一个早上的颠簸让几个有些年纪的领队吃不消,纷纷找村民调节屋子睡午觉去了。
顾沉舟在周围散了一会步,等到考察团的人群三三两两分开后,才回头去找送他们来到清泉村的司机。
“师傅抽根烟。”司机跟这里的村长是老相识,正一起蹲在田埂上聊天。顾沉舟凑上前去笑着递了根烟,顺便用方言招呼村长一声——他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听过说过这里的乡音,但一顿饭的时间,记个多次出现的简单词汇,是个人都没有问题。
“娃子什么事?”司机没有拒绝顾沉舟的香烟,还替旁边的村长也拿了一根,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问道。
顾沉舟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做娃子,他跟司机和村长一样拉拉裤子蹲了下来:“师傅是本地人吧?”
“不然还是外地人啊?”司机笑道。
顾沉舟说:“我看师傅是从清泉村出去的。”
“呦,娃子眼睛利!”司机有点惊奇,“他是我本家叔公。”这句话他用方言说了一遍,又用普通话说了一遍。
老村长只听得懂方言,侧头对顾沉舟笑笑。
顾沉舟说:“我看老村长也是这里的人,是上面直接任命的吧?”
“不这样不行,你说这么偏僻的地方,有哪个官儿来?”司机顿了顿,“来了也管不了。统共就几十户人家,你看这里还保留着祠堂呢。”
“还在用?”顾沉舟顺着司机指的方向看了看:就在田垄的斜前方,毗邻着村长的屋子,是一间很老的建筑,四角有圆柱支立,房顶上的黑色圆弧瓦片一片挨着一片。
“可比法律更管用。”司机说了一声又觉得有点不对,连忙补充说,“不过这里的祠堂规矩早就跟法律差不多了,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嘛!”
顾沉舟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那祠堂就建在斜坡下面,如果下雨会不会有泥沙滑下来压到屋顶?”
“怎么不会?经常压到,有些时候小孩子不小心靠近一点还可能被滚下来的石头碰到。”司机说。
“村长有没有跟县里提过?”顾沉舟皱眉,“这应该算高危范围了。”
“县里说没钱我们也没办法不是?”几句话下来,司机的话腔就开了,“其实也不怪县里,清泉村和青乡县都精穷,嗨,路不好走,偏僻,穷山恶水的……你们这次来考察什么?是不是开发什么旅游项目来的?”他有点期盼地看着顾沉舟。
顾沉舟摇摇头:“不是旅游项目,是来勘测土地和水源的,”他看见司机失望的面孔,又补充说,“不管是开发还是勘测,山坡的问题都是要解决的。”
“这也好,这也好!”司机又高兴起来了。
交谈到了这里告一段落,顾沉舟站起身,绕着村子走了一段路,又来到先前那辆停在枣子树前,车身几乎被泥巴覆盖了的白色保时捷前。他用厚靴底刮了刮车牌上的泥土。
京A00875。
顾沉舟目光微闪。
“时间到了,大家准备准备,开始上山!”
负责人突然的叫声打破村子的宁静。
顾沉舟收回目光,跟从其他角落出来的人一样,走回村子中间,在司机的带领下朝山上走去。
淮南一带的森林大概都是差不多面貌的。
顾沉舟背着一个大背包,本来是走在队伍末端的,但随着一个个半米一米高的土台和倾斜角有四十五度的稀烂黄土山路,他渐渐走到了带头的司机旁边。
司机拿着根棍子在前头探路,一边还介绍着周围的地形:“从这边向北,是绝路,走不通,朝前可以通到一条小溪,溪水是从山顶下流下来的,山顶上的泉眼就叫做清泉,底下的小溪流叫做清泉溪……从这边往上走,就是上山的路,我们现在走了一半,不过如果你们要上山顶,接下去的路还会更难走一点……”
“更难走一点?”这话决不是一个人在重复,失望的浪潮几乎要把带路的司机淹没了。
司机声音低了八度:“是不太好走,不然就这山水,怎么也能做个旅游项目不是?”
“这种旅游,倒贴钱给我我都不要。”有嘴快的考擦团员这么说了一句。
司机倒没生气,就是叹了一声,继续向前。
众人相互帮扶着又上了一段距离,来到山腰上的一处平台。被树木遮挡的凉风一下子吹去爬山的燥热,开阔的视野和仿佛就在眼前游动的白云让最疲惫的考擦团员也露出笑脸。
“大家休息一下。”董工适时出声。
众人吁出一口气,几个走到平台边沿张望的人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山底下的一间茅屋说:“这里还有人住?”
旁边的人说:“怎么可能,这又不是演电视剧,村子就在山底下,还有人特地跑到山里头搭屋子?”
带路的司机是村子里的人,他听见几个人的交谈,不用走到崖边看就笑道:“十几年前是有人住,不过那里的住户没住几年就自己吊死了。”
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