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酥油饼
街依旧是那条街,市依旧是那个市,连食物的香气都与记忆相若。只是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心境大大的不同。那时候的陈致尚对黄天衙的任务报以满腔热忱,对未来充满懵懂的期许,如今剩下的,却是几世轮回、因果循环的疲惫与迷茫。
容韵跟在陈致后面,起先还会对一些江南不曾见过的东西关注几眼,发现陈致心不在焉之后,便失了兴致,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往前走。眼见着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陈致不闪不避,急忙上前一步,搂着他的腰将人带开。
“师父,你在想什么?”容韵眉头紧锁,语带责备,一时间,两人的关系好似掉了个个。
陈致说:“在想过去和未来。”
师父的过去没有我。
师父的未来不知道有没有我。
他能把握的只有现在,却不在师父考虑之列……
容韵想着想着,内心不由生出一股焦躁与幽怨。
刚才差点与陈致相撞的马车突然在前面停下,一个老妇人在家仆的搀扶下健步如飞地冲过来:“可是……可是故人吗?”
四周人多,容韵原本也没发现她是与他们说话,直到那人凑到了陈致的身边。
容韵下意识地将陈致往身后一塞。
陈致回过神,惊讶地看着那老妇人的脸:“阴山公夫人?”
阴山公夫人激动地说:“果然是陛……王爷。”
容韵酸溜溜地说:“师父还有个封号叫‘陛’吗?”
陈致没好气地敲了下他的脑袋,问阴山公夫人:“阴山公可好?”
“好,也不好。”她低头擦拭眼泪,“就是想您。这么多年了,还三不五时地提起您。说当年没有看顾好您,让您受委屈了。”
陈致戴着面具,还被她一眼认出,可见他们夫妇俩的确是一日没有忘记过他。他心中感动,顺势答应了对方去家中的邀请。
容韵也不反对。既然师父忘不掉过去,那他就努力地参与其中罢。
阴山公夫人除了头发变白、皱纹变多之外,没有太大的改变,陈致便先入为主地认为阴山公也与以前差不多,直到见了面,却有些不敢认了。
原本圆滚滚、胖乎乎的脸瘦成了鞋拔子,面上的褶子翻一翻,都能包饺子了。
陈致惊讶地说:“胃口不好?”
阴山公夫人说:“以前一天五顿,现在一天六顿,顿顿吃肉,一样不长肉。”
阴山公呆若木鸡地盯着陈致看了半天,对夫人说:“夫人……陛下回来看我了。”
此时的陈致拿掉了面具,所以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是啊,好久不见。”
阴山公突然“噗通”一声跪下:“陛下!你头七不回来,重阳不回来,怎么现在回来了。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呢!连一炷好香都没有!平日里烧的那些纸钱也不知道您收到了没有。现在兵荒马乱的,东西到处都贵,不知道地府受没受影响。您想吃什么?我晚上就烧了给您。”
夫人实在看不下去,踢了他一下:“天都没黑呢。瞎说什么!”
阴山公恍然大悟,突然爬起来就跑。
陈致、阴山公夫人:“……”
容韵忍不住笑出来。师父认识的这些人里,就属这个最可爱。
阴山公夫人之后对陈致解释他不是怕鬼,可能是太开心了,一时接受不了现实。
还说着呢,阴山公又冲回陈致身边,“啪”的一声打开伞,颤巍巍地对陈致说:“陛下小心,不要晒化了。”
陈致:“……”他又不是雪人。
陈致与阴山公夫人好说歹说,总算说服阴山公相信,来的是两个人,而不是两个魂。
知道陈致没死,阴山公一下子爆发了,拍着桌子质问陈致为何这么多年了,音讯全无,一点儿消息都不传回来。
陈致也很尴尬。在他的想法里,陈应恪这个人早该死了,若非给容韵铺路,自己也不会重新顶着这个身份回来。只好把锅丢给自己的师门。
道门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规矩,阴山公也不好追问,又看向容韵。刚见面,他满心满脑都是陈致,旁边的脸匆匆扫了一眼,便默认为崔嫣,此时才看出两人的不同。
陈致将忽悠王为喜的话又拿出来忽悠一遍。
阴山公沉默了半晌,说:“陛下要小心王为喜。”
陈致觉得他一口一个陛下叫得别扭,明明后来已经改口为王爷了,不知怎么又改了回来。
阴山公只好顺着他的意改口:“王爷与陛下失踪之后,京城的老世家就准备造反,虽然被黑甲兵镇压了下去,可是这些年来,这股势力从来没有消停过。”
陈致说:“难为王为喜这么多年还忠心耿耿。”
阴山公说:“他是不得不忠心啊。这么多年来,他多次想要重整黑甲兵,都以失败而告终。黑甲兵从招募、培训到晋升,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王为喜根本插不得手进去。若非借着对崔嫣和燕朝忠心耿耿的形象,根本不可能将黑甲兵用得这么得心应手。”
“你是说,他也有他的小算盘?”要是这样,容韵就危险了。
阴山公说:“以前或许有,近几年倒好了,想来也是折腾够了,折腾不出花样来了,一直愁着陛下不回来,燕朝江山叫托给谁。可以说,容韵的到来,解决了他最大的隐忧。”
如此就好。
陈致放下心来。
阴山公突然说:“王爷没有想过……重新……”
陈致“嘘”了一声,阻止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从阴山公突然又叫他陛下开始,就察觉到他复辟陈朝的心死灰复燃,可事到如今,自己是绝不可能给一丝一毫希望的。
阴山公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怅然一叹,看着容韵说:“罢了,他是你的徒弟,也算是……传承与延续罢。”忠心陈朝几十年的人,到头来,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阴山公夫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膳,几个人边吃边聊,近傍晚才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