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似蜜
“哦?”幸子眨了眨眼。
“你们觉得这批产品存在问题,是因为还不能完全控制他们的精神,就出意外把他们放了出来吧。”陆汀不紧不慢道。
“对啊,仁波切擅长的不就是精神控制吗?”幸子笑,“从十三岁开始,先知一直很看重他这个能力。”
“所以湿毛巾呢?”
“什么?”
“他每次做一些不普通的事,都会像普通人那样流鼻血,”陆汀淡淡道,“你们明里暗里监视他这么多年,也看到了吧。”
幸子“哦”了一声,吩咐一个小绿人去准备。只走了一个,陆汀仍然是一对多,当然这在意料之内,他也没打算来硬的。
幸子又道:“其实这次不一定。刚出生的人株都是很好控制的,大脑是特殊设计,服从功能强,选择功能弱。本来他们连在母体中,会在出生前被植入’先知是母亲,要绝对服从‘的思想,出生之后,不需要再去思考,这就是它们唯一的信条。”
陆汀冷眼看着被小绿人端来的毛巾和装着酒精棉的玻璃瓶。它们都被放在金属槽中,泡在热水里,室温太低了。
“你也是这样吗?”他忽然道。
“抱歉,我没有听懂。”幸子在身前抄起双手。
“这种人造人也是六个月成熟,寿命五年吗?我爸也做过类似的,短寿而高效,最好的苦力劳工,如果是代谢速度类似人类的长寿人造人,就不会放在这种营养囊里喂养,他们需要在常温舱里躺上一年半才能长到成年人的状态,有成熟的呼吸系统来接触这个世界,”陆汀望向幸子面罩里闪动的眼睫,“你是在哪种母体里长大的?”
“原来您知道。”幸子冷笑,却显得茫然无措。
“也是刚刚才确认,”陆汀也笑,“贸然说一个年轻女士是人造人,和她讨论她的母体,好像不太礼貌。”
“我是第二种,”幸子低下头,“我的母体……不在这条走廊。”
“猜到了,”陆汀柔声说,“你比我小时候的保姆更聪明一些,她把我从五岁养到十岁,然后死在我的房间,当时她正在帮我给水仙换水,一下子趴下去,就像没电了一样。”
“水仙是什么?”
“一种花。”
“您刚刚说聪明?”幸子顿了顿,讥诮道,“人造人本就是聪明的物种,从智力到体力都优于人类,更没有人类那么多的犹豫和怯懦,所以一代又一代的掌权者,包括您的父亲,把我们做了出来,利用了我们,又把我们看作威胁。”
“你说得对。”陆汀道,心里却想,你们现在同样在利用,同样在惧怕威胁。
或许强弱对比的最终结局永远是控制。
幸子倒是又笑了:“作为人类,您还算通情达理。”
“是作为他的儿子,我感到羞愧,”陆汀认真地说,“虽然二十五年前的革命发生时,我爸爸还只是个热衷于投资生科项目的商人,但我能理解革命军的初衷,也很抱歉。”
幸子一时没有吭声,陆汀看到她呵在面罩上的、越来越浓重的白雾。
“你很在意我说的’聪明‘吗?”他忽然问。
“是觉得可笑,人类在说出一句话之前,到底有没有标准,”幸子清了清嗓子,“仁波切是最聪明的,但他也是人造人。”
“他是人造人生下的人。”陆汀纠正。
“有什么区别?”幸子摇头,“仁波切比我们的处境更艰难,混在人类的虚伪和复杂中,还要花心思做出样子,掩盖自己的能力,学着去演一个愚笨贫弱的人类。”
“不是to act,是to be,”陆汀继续纠正她的说法,“的确,人类愚笨且贫弱,狂妄又自大。但是否要去做一个人类,决定于出生之前。你们的仁波切,从子宫出生,之后二十四年,在人类中间,以人类的方式长大,并且被人类的标准约束。道德、行为和价值,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他处于界限之上,和这些卵袋里的将熟人株是不一样的,和你也不一样。”
“可是仁波切也会移情吗?先知说过,这种能力也只出现在人类社群中,智力倒是普遍存在于许多物种,高低不同罢了,”幸子又恢复了标准化的微笑,“比如一匹狼,不幸拥有了移情能力,咬断羊的喉管时就会感觉到羊的求生欲,还有它带给羊的恐惧,坏情绪形成了循环,产生痛苦,所以全世界的食肉动物都有可能饿死,不是吗?”
“可惜,你们的仁波切不但会移情,还是个平时不会无缘无故打死飞虫的,善良的人。”
幸子似乎闷闷不乐。
“他与很多人建立了联系,对一部分,能够感同身受,”陆汀耐心地看着他,“之所以他会愿意过来帮忙,收拾你们故障留下的烂摊子,也是因为移情。那些早产儿可能会被杀死,他不想让这件事发生。”
“……我好像,可以理解。”
“所以带我去看看吧?我只是想靠近一点,到能看到他的距离,”陆汀循循善诱,“有时候移情也不是坏事哦。仁波切的移情能力甚至更强,他能感觉到我的靠近,也能从这种感觉中提取出信心和支撑,把事情办得更好。毕竟他要靠自己的意志控制十七个人的精神不是吗?”
幸子花了一段时间来消化这段话,她大概仍然无法完全理解,但的确被说动了心,让挡路的小绿人们都退开。陆汀保持着表面的冷静,端起逐渐变冷的金属槽,跟随其后。
二十步走了一半,幸子突然停步回头:“幸会。”
陆汀蹙起眉。
“陆秉异的小儿子,比我想象中有趣很多,”女孩脸上浮现微笑,却与之前判若两人,“是个成熟的孩子了。”
随后幸子便摔倒在地,陷入沉沉的昏迷,几个小绿人冲了上来,陆汀退开,迎着Q和几位专家回看的目光,继续往玻璃墙走去。
他看到墙里,那些病号服全都老老实实地坐着,保持相同的姿势。
哪知还没走到门就开了一个窄缝,邓莫迟从中挤出,墙里的人们仍旧一动不动。Q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没把保温服递给他,他竟然也不要,径直走向陆汀。
“走吧。”他说。
陆汀疾步跟上,“你先把衣服穿上呀!”
“很快就出去了。”邓莫迟满不在意。
Q小跑着追在身后,“仁波切,问题解决了吗?”
邓莫迟不悦,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们的脑电波监测数据正常了吗?”
“正、正常了,十七个都——”
“其他测试也可以做做,”邓莫迟转过身,插着裤兜走,“然后决定是否投入使用。”
纵使陆汀着急上火,邓莫迟的保温服还是没有穿上。不过他们也的确花了两三分钟就走出了这片如同冷库的厂房。之后沿着走廊向外,又乘直梯回到地面,爬上Last Shadow,邓莫迟的鼻血在确定航线后的第四分钟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