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似蜜
“那你恨我爸爸吗?你想让他死吗?”
邓莫迟不说话。
陆汀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反正也有好事,以后不会有人来找弟弟妹妹的事儿了,他们还能接着上学。”
“其他事也会有很多,我不会一直养他们,”邓莫迟说,“还是看他们自己。”
听他把这些话说得如此寻常,陆汀有些发不出声音。确实,对于一个人造人的后代——这个世界上的最弱势、人人可以欺侮的“绝对异类”来说,皮肤上的章纹并非苦难的开始,更不是苦难的结束。
而在同样稚嫩的年纪里,面对那些无解的苦难,没有其他人跳出来横刀立马,邓莫迟只是安静地一个人长成大人。
“所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老大,”他轻轻亲吻邓莫迟颈后的碎发,“我要一直跟着你,我们俩一块,过得更好。”
“你一个人过得更好。”
“我不会!”陆汀几乎要在摩托上站起来,他趴在邓莫迟肩上,努力探身想和他对视,“我怎么样算过得好,只有我自己清楚,能去评价!”
“嗯。”邓莫迟腾出一只手,把他按了回去。
“所以你别赶我走哦,今晚也不许,我要睡你的床。”陆汀再次把他抱紧。
“我知道了。”
“明天我们去干吗?第四区?还是去给人修电脑?”陆汀的声音里又带上了轻飘飘的笑意。
“去看一个秘密吧。”
“秘密?”
“我的秘密,”邓莫迟说,“一座飞船,泡在海里。”
第25章
Last Shadow,陆汀记得它的名字,并从小对它兴趣浓厚。
也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役中,它作为叛军的旗舰,被击沉在都城边缘。各路专家得出其残骸极有可能落在第四区的结论,从此它成为重点搜寻对象,政府、财阀、平民,全联邦众目睽睽,而它却真如“最后幻影”,杳无音讯至今。
但陆汀没想到,它会沉在海底——此刻自己漂浮的这片海面之下。
他们是坐船来的。一艘邓莫迟自己改造的快艇,它陈旧且缺乏美感的外形以及出人意料的稳定性能,都和第四区那只长臂机械小狗有得一拼。陆汀把所有带定位功能的设备都丢在出发之前,航程只能根据航速估算,在海上走了这七十多分钟,最终停泊点距离最近的海岸线大概已经超过三百海里。
这是片尚未被工业废水触及的海域。陆汀一路经过染成灰色的海、染成红色的海,也经过大量变异微生物组成的菌藻潮,而当他终于行至此处,大海似乎回归了它本身的样子,毕竟辐射污染是看不见的,海洋应该有的蔚蓝和幽深,应该有的、浪尖上一点白沫,都稳定地刻录于此,保有了多年前的样子。
空中有云,风平浪静,四下静谧无垠,陆汀却总是忆起VR纪录片里的情形,这让他错觉随时会有飞鸟出现,在海面倒映出影子。
他想,相比自然的广阔,人类果然很容易被吞噬,包括他们造成的恶果。
邓莫迟则突然拉住引擎,船身就着惯性绕了一圈,在一个点停住。他往水中扔了个遥控测距球,小球迅速下沉,很快就弹回了反馈信号。
“就是这里。”他看了陆汀一眼。明明没有地图抑或罗盘,但他就是如此确定。
事实也真是如此,水下有东西。
“老大,你是凭感觉?还是记住了坐标什么的?”陆汀架不住好奇。
邓莫迟指了指不远处——看太阳角,那大概是东北的方位,陆汀调高目镜倍数才看清,水面的反光中有一幢阴影矗立,是座礁岛。
“上次我挪到了这里。”邓莫迟说,“岛屿旁边水浅,比较安全。”
“挪飞船?它还能动,还是两栖的?”陆汀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他似乎是问了废话,邓莫迟懒得搭理,默默扒在甲板边缘探手摸下去。陆汀还以为他准备直接下水,心说这也太猛了把,正要拦人,把自己背来的老沉的防辐射潜水服塞过去,就见邓莫迟转动船体一侧的一个阀门,随后就地坐下,陆汀跟着他坐,原本露天的甲板四周升起四片扇叶,边缘带着电磁铁密封条,它们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就组成了一个锥形密封舱。
邓莫迟打开手电。
整艘快艇开始迅速下沉。
在突如其来的短暂失重感中,陆汀仰头去看,这片密封空间很窄,坐下来就基本不能动了,扇叶和他的脸只有两拳左右的距离,还带着几块锈痕,水压正在不断增强,他总觉得它们会裂开,会漏水,但它们就是没有,甚至连头顶挂着的内压测量仪都始终保持绿灯。邓莫迟则低头按动手柄,辅助图像就显示在面前的光屏中,但他已经熟练到不需要时刻紧盯的程度,简简单单调整了两下船身倾斜,忽然,船体颤了一颤,光屏上则显示“对接成功,压力稳定”的字样。
假如那艘旗舰是一块沉没的礁石,那这艘小船,应该就是吸附其上的海葵,或者珊瑚。
陆汀又在想那些早已消失的东西了。
“走吧。”邓莫迟旋开甲板中央的圆盖,那像一口井。
他一跃而下,还拿着高功率手电筒,把前路照得雪亮,陆汀跟着他。
战舰见过不少,陆汀判断此时所处的位置是尾舱,主要用于储存武器的那种,确实也有武器,但都是没见过不敢妄动的形制。走了几步,踩过两根管道,他才真正认识到,自己进来了,Last Shadow,他就在传奇的内部。
战舰各种设施保存完好,看起来几乎崭新,完全不像二十多年前的东西,陆汀摸过墙壁和部分部件,警察的职业本能使他下意识想记住有效信息,然而,不少他都完全说不上材质。
也许是密封做得太好的缘故,空气中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陈腐气味,灰尘攒得很少,就连锈味也不多,还八成源于身前那人。时间仿佛是凝固的,如此深入海底,周围都是完全的静,陆汀把呼吸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什么似的,但邓莫迟举止寻常得就像在家里散步,“这艘船整体结构是倒三角状,分两层,有效面积是毕宿五的六分之一左右,”他给陆汀介绍,带着人在悬梯上攀爬,电筒的光柱扫过不同布局紧凑的格间,诸如加压舱、长焦观测走廊、氧气平衡室等等,“这是动力舱。”他又道,然后打开了顶灯。
几条灯带照出无影环境,把陆汀刺得眯了眯眼,视线恢复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的零部件。
它们分成几堆,相似的放在一起,拿铁篮子装着。每一件都绑了标签写了编号。
陆汀蹲下去,捡起一只齿轮端详。他又注意到,篮子下面还压着几张图纸,抽出来看,熟悉的字迹、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工图有几张是打印的,还带着建模软件的坐标轴,但绝大多数都出自手绘。
“都是你自己做的?”陆汀抬眼,略有愣怔地望着邓莫迟。
邓莫迟点了点头,蹲在他身边,交叉着双手,“现在能测辐射吗?”
“啊?能,我带那个了。”陆汀赶紧在挎包翻找,掏出测量笔。十秒钟后,结果显示,此处照射量仅有1.5毫希/年,已经近似于核战前的宜居数值。
“船体和核动力引擎外壳都用了特殊材料,一种我不懂的科技,”邓莫迟蹙着眉,解释道,“能反射大部分放射粒子,阻隔少部分,在活动区域制造绿色环境。并且外部刚性很强,内部缓冲设施完善,我检查过,事故之后,这艘船基本没有形变。”
“但它还是坠毁了,还是只是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