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冉尔
原来是这样。
贺六爷不作他想,掀开被子将小凤凰罩进去:“睡吧,明儿个给你看个宝贝。”
“什么宝贝?”方伊池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像长不大的孩子,“先生,说说吧。”
嗐,这会子又叫上先生了。
贺作舟心神微荡,小手一牵,小腰一搂,差点把持不住说漏嘴,好在理智尚在。他恶狠狠地咬住小凤凰的下唇:“闭眼,睡觉。”
方伊池哼哼两声,嫌疼。
“明儿一早准告诉你。”贺作舟心软,做了保证,哄他睡,“时候不早了,跨院的下人都要熄灯了。”
方伊池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脚丫子报复性地塞进了六爷的腿间,冻得贺作舟龇牙咧嘴,苦笑连连:“行,你厉害,你是我祖宗!”
然而方伊池到底没看着贺作舟的宝贝,因着第二天一早,他就发烧烧得神志不清,滚烫烫一个人,黏在了六爷怀里。
再说贺作舟,梦里抱着块烧得通红的石头,把他的手指烫掉了皮,他却死活不肯撒手,后来惊醒,入眼便是方伊池通红的面颊和布满汗珠的额头。
贺六爷惊得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来,把小凤凰用被子死死裹住,再喊万禄去叫严仁渐。
严仁渐客居贺宅,天蒙蒙亮,被万禄杀猪般的惊叫吓醒,刚罩上衣服,卧房的门就被踹开,满头大汗的万禄滚进来:“严医生,救救我们家小爷!”
严仁渐吓得不轻,以为方伊池出了什么意外,鞋都来不及穿,踩着两只袜子连滚带爬地冲到北厢房,被贺作舟拎到床边定睛一看。
好嘛,冬日里常见的伤风感冒,焐汗喝水,两三天就能好。
“得,六爷,您厉害。”严仁渐的脚底板冻得紫中透青,气急败坏地坐在沙发上对着壁炉烤火,“说出去谁信?北平城赫赫有名的贺六爷,差点被伤风吓死!”
贺作舟坐在床头,拿着温热的帕子替小凤凰擦汗,冷飕飕地瞪了严仁渐一眼:“昨儿黑间还好好的呢,怎么睡一觉就成这德行了?”
“伤风都是不知不觉的。”严仁渐头也不抬地开药方,“你们昨天出门了吧?您太太要不是吹了风,要不就是遇上了得伤风的人染上了病毒。”
昨儿方伊池和贺作舟去了不少地方,尤其是烧香那会儿,到处都是人,说不准还真是染上的。
烧得稀里糊涂的方伊池突然翻了个身,把脑袋枕在贺六爷的大腿上,抽搭搭地要糖吃。
他好多年没病过,因为家里穷,不敢病,就算真的哪里不舒服,也强忍着,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如今跟了六爷,心里有了依靠,病也跟着来了。
“吃什么糖啊?”贺作舟看不过去小凤凰受苦,又去催严仁渐快些开药方。
严仁渐也是有苦说不出:“六爷,今儿伤风感冒的要是您,我连方子都不用开,直接打二两烧刀,您喝了,从里暖到外,睡一觉就能好。”
“可您太太不成。”严仁渐摆弄着手里的钢笔,打了个哈欠,“他身子骨弱,前些日子还吐伤了胃,我得小心着开。”
“他不能喝酒?”
“那是自然!”严仁渐好不容易写好了药方,递给候在一旁的万福,“他这种情况再喝酒,那就是往伤口上撒盐,到时候又是烧,又是吐,心疼不死您啊?”
贺作舟皱了皱眉:“那就没点见效快的药?”
“有啊,西药。”严仁渐耸肩表示自己尽力了,“药性强,我怕您太太撑不住。”
贺作舟叹了口气:“慢慢养是吧?”
“对咯,不是什么大病,慢点治也至多一周的事儿。”严仁渐边说,边打了个哈欠,“吃食上,您上点心,不要太荤太油,别的没有忌口。”
贺作舟将医生的嘱咐一一记下。
严仁渐没了事干,又舍不得北厢房温暖的壁炉,便往窗户外望了一眼,没话找话:“来的路上我见万福拎着个大鸟笼,里头是什么?”
“海东青。”贺作舟小心翼翼地将方伊池重新塞进被子,“刚逮住的,还没熬呢,想送给小凤凰给他逗闷子,他倒好,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病倒了!”
海东青是捕猎的好手,以前皇帝还在时,四九城里的达官显贵爱养的不在少数,春天还会带着自家的海东青去捕猎。
后来时代变了,以前亲王的府邸成了富商的宅院,养海东青的传统虽然保留了下来,但外敌入侵加上匪患不断,哪有人再去折腾鹰隼这类的玩物?
如今的时局勉强算得上安定,于是早已销声匿迹的训鹰人再次出现在了北平城里。
六爷年幼时,也曾有过一只凶猛的海东青,养了好些年,后来跟他上了战场,立过战功,最后死于熊熊战火之中。
好的海东青是能听人吆喝、救人性命的,贺作舟想送给方伊池一只,也算是提前置办的聘礼之一。
是了,尽管方伊池家里除了妹妹,没有任何长辈,贺作舟依旧在费尽心思地置办聘礼。
起先万禄提议,干脆去山里打匹野狼,关在铁笼子里直接送到方伊池面前,多威风!
贺六爷气得七窍生烟,说你个小兔崽子,想吓死我的小凤凰?
万禄连忙打岔:“六爷,海东青怎么样?”
“正好前些天,有人送了只海东青给您。”
“海东青好啊。”贺作舟眼前一亮,拍板道,“就送海东青。”
就聘礼而言,光海东青是远远不够的,贺六爷还准备了鸡鸭鱼鹅,绸缎织锦,金锭银锭……多得数不清,六爷想到什么加什么,反正贺家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当然,一切的一切都是背着方伊池准备的,贺六爷是真的在用心地搭着凤凰窝。
实际上,贺作舟憋着一口气。
北平城里的人,明里暗里,都在嘲笑方伊池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迟早有一天会摔下来。
他们等着看他身败名裂,等着看他粉身碎骨。
贺六爷让他们看——让他们看,他贺作舟的凤凰到底有多金贵!
作者有话说:贺老六:我的小凤凰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嫁进贺家的门! 其实……我还蛮想让贺老六送狼的,仔细想想很酷,就是池肯定会吓炸毛……
第四十三章 绝症
不过现在金不金贵的,都不在六爷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人小凤凰病得都爬不起来了,他还动什么歪心思啊?
这时万禄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水:“六爷,咱家没有糖,我去后头跟厨子要了块冰糖。您瞧,小爷愿意吃吗?”
“拿过来吧。”贺作舟接过万禄手里的碗,又把他递过来的小纸包打开。
两块方方正正的冰糖躺在里头。
贺作舟把其中一块扔进碗里,另一块收好,托着小凤凰的腰,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胸口。
“来,喝点水。”贺作舟咬着方伊池的耳朵,轻声细语。
方伊池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小褂的衣领被汗打湿,黏糊糊地团在颈侧,露出大半截雪白的后颈。
他生着病,浑身都泛起淡淡的潮红,像是白瓷熏了粉色的漆。
贺作舟着迷地看着,鬼迷心窍,下嘴咬了一口。
“六爷?”方伊池恍恍惚惚地从睡梦中惊醒,迟钝而缓慢地眨动着眼睛,大概是感觉不出痛的,只是费力地转身,寻找贺作舟。
“不是要吃糖吗?”贺作舟舔了舔唇角,将碗递过去,“加了冰糖。”
方伊池乖乖张开嘴,就着贺作舟的手把一大碗糖水喝了,喝完,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瞧六爷。
六爷被瞧得心软无比:“说吧,还想要什么?”
“糖。”生病的方伊池像半大的小子。
“张嘴。”贺六爷把剩下的冰糖塞到了他嘴里,手指尖被滚烫湿软的小舌头卷了下,触电般的酥麻瞬间蔓延了整条小臂。
方伊池只是贪恋甜味,却不知道贺作舟瞧他的目光已然冒了火。
有句话阿清说得没错,男人就喜欢青涩又风情的爱人,尤其是贺作舟这般强势的男人,最稀罕瞧着娇弱、一上床就会勾人的妖精。
说的就是方伊池。
他身上有种天生的欲,需要点燃引线,一烧着,那便是一发而不可收的、汹涌澎湃的情。
他对他的感情始于多年前的惊鸿一瞥,入心入眼,又在漫长的分别里逐渐沉淀发酵,最后成了如今深沉的爱意。
如同熬鹰。
人家是熬鹰,他是熬凤凰,一点一点攻破方伊池的心防,先是夺取信任,让方伊池言听计从,再哄着惯着,让方伊池沉浸在情爱里无法自拔。
他终究是贺家老六的凤凰,只能落在贺作舟这根梧桐枝儿上。
贺作舟的手犹豫着贴上方伊池汗津津的后颈,瞧他湿软粉嫩的唇瓣,狠心贴上去纠缠。生病之人的体温很高,像是在燃烧,连舌都比平日火热不少,交缠之间,冰糖融化,吻得甜蜜满足,难解难分。
屏风后的严仁渐听见了唇齿相濡的水声,揶揄道:“六爷,您太太身子都这样了,您还舍得欺负?”
贺作舟恋恋不舍地放开方伊池,见他鼓着腮帮子老老实实地吃糖,低低地笑了:“就你话多。”
“六爷,您前几日是不是去了六国饭店?”严仁渐心思活络,见袜子干了一边,就换了个方向继续烤。
“嗯。”贺作舟起身绕过屏风,心知方伊池是不清醒的,所以说话便没那么隐晦,“津浦铁路通了,先前我派出去的几个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严仁渐的手握成了拳,掩在唇边,哈欠连天:“不会有那两个人吧?”说着,往屏风后看了一眼。
说的是贺六爷曾经安排给小凤凰的熟客。
贺作舟不咸不淡地瞧严仁渐,缓缓点头。
“嗬!”严医生不禁失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可是听说王浮生那个家伙几天前也是来贺宅闹过的。”
“他掀不起什么风浪。”贺作舟神情不变,从怀里摸出烟盒子,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含着,“我倒是担心小凤凰知道真相以后,会生气。”
“气什么?”严仁渐翻了个白眼,“您上杆子送客人去保护他,他应该谢谢您。”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可贺六爷却说:“换了你,成婚前得知自个儿的先生给自个儿找了三个熟客,你心里怎么想?”
“稍微敏感一点的,说不准都会觉得恶心。”贺作舟叹了口气,把烟屁股咬出一圈又一圈的牙印儿,“我怕他怨我,怨我当初不直接带他走。”
“可真要说带……也是带不走的。”严仁渐仔细想想,觉得六爷更不容易,“您是去打仗的,带着个服务生,名不正言不顺,到头来传到家里,您家老爷子的姨太太不知要如何闹呢。”
“她?”贺作舟轻蔑地笑笑,“她倒是不足为惧,咱家老爷子也不会让她生孩子。”
贺家那点事儿,严仁渐了解得比万福和万禄多,此刻两个下人已经自觉地离开了房间,屋里就剩墙上的钟还在不解风情地滴答滴答。
严仁渐认得那个钟,美国货,严老爷子稀罕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放在了六爷的屋里。
“我担心的从来不是老爷子的姨太太,”贺作舟抬手倒了一碗凉茶,擒在手里慢慢喝,“而是那群名正言顺和贺家有往来的外姓亲戚。”
贺老爷子认了一堆外姓亲戚的事儿,严仁渐有数:“话虽如此,当年老爷子认亲的事儿干得确实漂亮。”
“……要是没这一出,跟着老爷子打仗的人很难忠心耿耿。”
“是吗?”贺作舟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我倒是查出点别的东西。”
话音刚落,屏风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继而一道纤细的身影摇摇晃晃扑出来,四处望望,最后啪嚓一声,黏在了贺六爷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