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冉尔
贺作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要了?”
“要,”方伊池把小褂脱掉,掀开被子,光溜溜地拉着贺六爷的手,“要呢。”
方伊池说要,贺作舟自然不会再收手。两人闹到大半夜,方伊池困得眼皮子睁不开了,房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贺作舟猛地起身,拎起衣服,直接走过去问了句:“万禄?”
“六爷,”门外果然是万禄,“前边的紧急军报。”
“好。”贺作舟已经系好了纽扣,见方伊池迷迷糊糊地抱着枕头打摆,绷不住笑了,“睡吧,我等会儿就回来。”
“先生,我等你。”方伊池听话地倒回了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翻了几个身,拱到了床里侧。
贺作舟被他的小动作惹得心软得一塌糊涂,万禄又叫了一声,才回神,推门走了出去。
“爷,您加件衣服。”
“不用。”贺作舟头也不抬地接过电报,“等会儿就回来了。”
跟在一旁的万禄欲言又止。
贺六爷扫了两眼电报,脚步忽然顿住:“去给我拿件衣服吧。”
“已经拿了。”万禄抖开搭在手腕上的披风,搭在贺作舟的肩头,“您现在是去……”
“司令部。”贺作舟攥紧了电报,走出院子前,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北厢房的灯火已经熄了,贺六爷并没有迟疑很久,就再次抬腿往外走,只不过走的时候吩咐:“让万福留下。”
“爷?”
“警卫队也留下。”
“爷,这不妥当。”万禄试图劝阻,“您离开北平怎么能不带警卫队呢?”
“我不在北平,警卫队再不在北平,小凤凰能镇得住谁?”贺作舟一锤定音,“甭劝了,就这么定。”
说话间,二人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夜色里。
而方伊池一觉睡到自然醒,觉得头有些沉,中午就喝了点粥,又睡了大半个下午,起身瞧见万福在院儿里和警卫员说话,并未在意,等夜色深沉,贺作舟还没有回来,而北厢房外忽而多了不少穿军装的兵哥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方伊池坐在床头,盯着挂在墙上的结婚证出了会儿神,起身走到门边唤来万福:“你们爷呢?”
万福不比万禄话多,却更加沉稳:“六爷一早就走了。”
“去哪儿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一时话都说不利索,“怎么走的……何时回来?”
万福沉吟了片刻,回答得格外谨慎:“事关铁路,六爷不得不亲自去,具体何时回来,还要看谈判的结果。”
也就是说归期不定了。
方伊池的身子摇晃了几下,越发觉得头疼。他喘了两口气,倒不是难过贺作舟的不告而别——自打跟六爷在一起时起,他就晓得身为贺家人,贺作舟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也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的先生总有一天会不告而别,再在某个清晨或是傍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方伊池大概是贺作舟生命里唯一的风花雪月,也是唯一的灯火阑珊。
再说铁路的事儿耽搁不得,贺作舟能在离开前安排下警卫队和万福,方伊池已经很感动了。
他就是累得紧,大概是和贺作舟折腾得太过火了,身子虚了些,被冷风一吹,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小爷,您歇着吧。”万福帮方伊池把北厢房的门关上,“六爷走时吩咐了,您哪儿也别去,就待在家里。”
方伊池退回屋内,烤着火,被这话气笑了:“瞎扯,他去个十天半个月,我还真的十天半个月不出门?”
“我晓得他的意思。”方伊池说完,把纤细的手伸到壁炉前,出神地凝望着跳跃的火苗,“我不会跑的。”
这是梧桐枝儿给他安的家,他哪儿也不会去。
站在门外的万福顿了顿,小声道:“其实六爷还说了,您要是住不惯贺家,就去外面他给您买的四合院。”
“……哪儿?”
“就在后宅胡同,您要是想去看,我明儿一早就开车带您去。”
“也行。”方伊池胡乱答应下,想给自个儿找点事做,“我去看看。”
于是天蒙蒙亮时,他就起身了,失落地拍拍空掉半边的床,强打起精神,走到衣柜边挑了身灰色的长衫。
贺作舟给他的狐皮褂子还挂在衣架上,方伊池抬手拿过来穿了。
万福还没来敲门,瞧窗外的光,估计下人都没起,只有站岗的警卫员还在尽职尽责地巡逻。
方伊池穿好衣服,自个儿去后头打了热水,洗漱完,团在沙发上打盹。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贺作舟推门回来了,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意识到那只不过是个梦。
后来万福来敲门,替他送来了手焐子:“小爷,您现在就去吗?”
“嗯。”方伊池不想待在没有六爷的北厢房,“路过稻香村的时候买点东西垫巴两口就成。”
万福全听他的吩咐,跟着往屋外走。
“警卫员不用全跟着我,就爱钱和喜财两个人跟着吧。”方伊池走了两步,脚步微顿,“六爷把警卫队留给我了,他自个儿呢?”
自然是没有旁的警卫队的。
方伊池鼻子微酸,他狠狠地吸了口气,把难言的苦闷全按压在心底,继续抬腿往屋外走。
他如今不仅仅是方伊池了,还是贺作舟明媒正娶的贺太太,输了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
然而他刚走出前院,就撞见了仍旧借住在贺宅里的方均南。
方均南相较之前憔悴不少,遇上方伊池,也不再苦口婆心地劝阻,而是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电报:“你爹病危,临死前想见你一眼。”
方伊池目不斜视地从方均南身旁走过,走出老远,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万福,替我去把那封电报拿过来。”
“好。”万福敛去目光中的忧虑,依言拿回了电报。
方伊池却不急着看,他让万福将它收好,先赶到贺作舟买的四合院,安排人慢慢搬家,最后才回到卧房,让万福把电报拿了出来。
方伊池接过电报的手微微发抖,他并没有去看电报上写了什么,而是用一种平静到吓人的嗓音问万福:“如果我真的继承了方家的家产,六爷在前头打仗,是不是可以置办更多的军火?”
作者有话说:现在的小凤凰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凤凰了,大家不用担心哈……再来求一求海星。快收尾啦,下一章就应该有小小凤凰啦。
第六十四章 土匪
方伊池问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
贺家的家产在他的肚子有动静以前,基本上和贺作舟无缘。他不清楚贺六爷这些年到底有多少积蓄,但是看先生又买房子又买地,想来还能周转一段时间。
方伊池穷苦惯了,对钱的概念撑死了就到五千块,再多的到他手里,以前也都换成了药。
后来嫁进贺家,没什么地方用得着钱,概念就越发模糊,如今手里有了进项,第一反应就是给先生送到前边去。
而方家的家产在今天以前,他根本没考虑过。
方伊池问完,又回神,揉着眉心摇头:“你当我说胡话吧。”
“对了,方均南还不肯走?”
万福替他倒了一杯茶:“不肯走,说是没得到您回复的话就不回去。他是方家人,咱家老爷子也不能真的出面赶人走,这些天四爷也在养病,腾不出手管,所以咱还真不能把他如何。”
万福的言下之意是,方均南与旁的无赖不同,他自个儿有钱,说借住在贺家,当真是借住,吃饭开销一应不用贺家·人·操心,还时不时以晚辈的身份给贺老爷子备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除了来找方伊池,压根儿没给贺家带来任何的麻烦。
“我晓得了。”方伊池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盯着贺作舟留在屋里的外套出了会儿神,“你们爷在家的时候,遇上这样的人,会怎么做?”
“爷什么都不会做。”万福意外地打量了方伊池一会儿,见他真是要学,重新垂下眼帘,“爷不会搭理这种人,实在嫌烦了就掏枪。”
方伊池扑哧一声笑出来。
贺作舟在外人面前的温文尔雅是装出来的,一般情况下很成功,四九城这些年来关于六爷的传闻就是证明,但是真要遇见难缠的狗皮膏药,还是最简单的方法最有效。
枪啊……
方伊池刚想到,万福就从怀里摸出来一把:“六爷说了,您要是要学,我们就教您用。”
“先搁这儿吧。”方伊池没想到贺作舟连这一茬都想到了,忍不住问,“那我要是想给先生拍电报,先生能收到吗?”
“能,六爷到了车站就能收到。”
“好。”方伊池有太多话要说,当即等不及,挥退了万福,自个儿伏案在纸上打草稿,一直写到后半夜才歇下。
再之后,贺六爷收到了一封事无巨细的电报就是后话了。
且说现在的小凤凰,他把最近发生的事儿一口气全写在电报里发给了贺作舟,心下松快了大半天,又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
人贺作舟在前边处理铁路的事情呢,哪有闲心管他的事儿?
方伊池忧愁地抱着狗崽子,盯着万福熬鹰。
那只海东青断断续续地熬了几个月,如今初通人性,但是万福并不敢直接让方伊池和它亲近,毕竟是只猛禽,还没被误以为是狗崽子的狼小。
说起来要不是小狼崽子连叫都不怎么会叫,贺作舟也不敢让方伊池上手抱。
“小爷,方家的那个人又来找您了。”万福手上戴着皮手套,将剩下的带血的肉喂给海东青,回头对他讲,“您看着,还见吗?”
自打那天拿到了亲生父亲病重的电报以后,方伊池就没再搭理方均南。
分开了太多年,原本就不浓厚的血缘关系早已被岁月打散揉碎,方伊池也不是原来那个为了钱可以在平安饭店硬着头皮做服务生的少年郎了。
此“方”非彼“方”。
“我爹生病的事情是真的吗?”方伊池谈到方家的事情的时候,眉宇间总是笼着一层寒霜。
贺家在南方亦有些眼线,方伊池前几日就让万福着手去查,算算时间,该有回信了。
“病是真的。”万福答道,“但是并不严重,只是风寒。”
“只是风寒?”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方伊池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依旧有些啼笑皆非,“他们就这么想要我回去?”
“小爷,您现在不仅仅是方家的少爷,还和六爷成婚了。”
“所以他们还想通过我去控制我先生?”方伊池的嗓音猛地提高,到底年纪小,没贺作舟那么深的城府,气恼都体现在脸上。
万福被他逗得笑弯了腰:“小爷,人方家是做生意的,拿你去跟我们六爷谈生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们就那么笃定我会帮着他们?”方伊池对多年未见的家人没抱什么期待,但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天真,“还是他们傻到以为我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会迫不及待地回去?”
他问完,又猛地回过神。
换遇上贺作舟以前的自己,怕是真的会兴高采烈地回去。
方伊池扶额叹了口气,转着手里的茶碗,心思有些飘忽:“万福,先生有没有拍电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