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第15章

作者:YY的劣迹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他本以为这次得不到回复,恼怒中的许宁根本不会给他一个理由。可他心底却还不由得盼望,渴望着那连自己都不再希求的一丝温暖。

  谁知许宁静默了一会,开口:“因为是你生日。”

  他说:“我当年与你约定,以捡到你的那日为期,以后年年都为你庆贺生辰。我曾经,违背了自己的一个诺言,不想更加言而无信罢了。”他说完这句话,像是疲惫了,再也不看段正歧。

  段正歧却差点把手里的笔捏断!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就知道,这是许宁的本性。他要对你好,就霸道不顾你接不接受,愿不愿意,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他不对你好,又二话不说,不容人辩解地抽手便走。

  从来没有问过他要不要,从来没有想过听他解释。

  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要受这个人戏弄。

  许宁虽没有再看段正歧,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突然升起的灼然怒火,他有些诧异,忍不住回头——

  “唔!”

  颈后却突然遭到重击,失神晕了过去。

  段正歧把人扶着,扛起来就出了牢室。

  “将军!”

  看守的士兵们忍不住错愕。

  段正歧扛着昏睡的人,脚步都不曾停下。直到他走到牢房出口,看见另一个人。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孟陆道,“明日就会有人来解救他们,我们是否今晚就把人手撤走?”

  段正歧点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那日前去抓捕的姚二汇报说,许先生那天去李府,像是为了取回一封信。”孟陆故作不解道,“不知道是什么信这么重要,让他冒着风险外出。又不知既然已经把信交给了他先生,还取回来做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却见段正歧整个人僵住。直到许久才像是找回了力气,抗着肩上的人,继续一步步往前走。

  孟陆笑了笑,跟在后面哼起了《西厢记》。

  “妙哇~千般袅娜万般艳,步步频将心事传。”

  一刻钟后,他们回到府邸,副官拿起鞭子又找上了孟陆。

  将军虽然哑,但是他不聋啊。

第15章 随

  如果早知狼狗的本性,当初还会不会捡他回去?

  许宁迷迷糊糊地想着。

  倘若时光倒流,当初小哑儿被人追赶爬到他脚边的时候,是不是该狠心一把推开?还是如果带着他一起回城,一直在身边好好教导,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段正歧听见床上的人喃喃自语,放下笔,轻手轻脚踱步过去。他伸手探了探,许宁额头很烫。正在此时,副官敲门走了进来,道:“刚送走医生,医生吩咐按剂量服药,让先生休息几日就好了。”

  他又看见段正歧在为许宁试热,吃了一惊,忙走上前一步。

  “让属下来。”

  副官的动作却被段正歧拦住了,拦住了人后,段正歧自己也不在床边站着,又走回桌前握起笔。看这情景,副官自然不好再替上司服其劳,只恭恭敬敬地在书桌旁等待。

  【医生还说什么?】

  副官想了想,道:“医生说,许先生不知在哪受了凉,风寒入体,加上连续几日没有休息好,所以才高烧了。但是按先生的年纪,本不至于一下就病得如此重。他说,先生恐怕是底子有损,要多加调理。”

  段正歧听见医生说许宁底子不好,就突然想起以前刚见面时许宁就是坡着脚的,也老是咳嗽。这后遗症,大概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吧。可那时许宁才多大,顶多十五六,还没有自己现在这般大。

  副官见将军在想事情,便默默地退身离开。可快走到门前时,书桌突然被敲响了两声,副官赶紧回头。只见段正歧皱眉看着他,却不说话。

  这是——?

  副官一个激灵,连忙道:“已经罚完孟陆,让他领了十鞭。”

  可这么说完,将军仍不满意,副官有些不解了,直到段正歧不耐烦,再次敲了敲桌子。

  “将军?”副官先是困惑,与长官冷漠的眼神对上,须臾福至心灵道,“是了!姚二办事不利惊了先生,害先生染病,属下这就也去罚他领鞭。”他顿了顿,又道,“让孟陆抽他。”

  段正歧这才满意,挥手让人退下了。听到副官脚步声远去后,他忍不住起身,再次向床头走去,却看到一双睁大的眼睛。

  那眼睛乌溜溜地看过来,段正歧猝不及防,后退一步。眼睛的主人瞪着段正歧,像是很有些不满。

  “小狼狗……”

  许宁喃喃骂了句,竟然又睡了过去。

  段正歧这才发现许宁其实并没有清醒,只是烧晕了在说胡话。发现了这点后,他顿时有些无奈,无奈中还有一丝不满。想起许宁之前在牢房内的冷漠,他心里就堵得慌,更想到许宁是为了那些无关之人生自己气,他又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你总是关心别人,可有想到我当年生不如死的时候,却没人来关心我?

  段正歧在床边坐下,看着许宁昏睡的模样,想,这人虽然生气,但终究还是肯同我说话的,他也还记得我的生日,是心里还惦记着我?

  可又想到当年许宁为了村长家胖儿子就把他关柴房里思过,无论他怎么哀求都不理。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又该如何憎恶痛恨?

  黑色的手套深陷进白床单中,段正歧出神了一会,自嘲。

  我已做不成你要的绵羊了,先生。

  他起身向外走。

  无论谁去教养,狼的本性依旧是狼。

  第二日,北平城又爆出一个消息,冯玉祥为报复起事游行,竟不经过程序,私下抓捕了游行的领导者之一李先生,囚于牢中。虽然消息走漏后,李先生被爱国人士与学生救出,却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事情虽被压下来,没有见诸报刊,却依旧引起了不少人的义愤。段祺瑞为了枪击事件已经引咎辞职,离开北平。你冯玉祥赶走了对手,竟然还想对其他人一网打尽?

  国民军百口莫辩,十分委屈,严称绝对没有私下动刑。然而,三一八惨案后执政政府发出的《临时执政令》还赫然纸上,明确要求通缉游行领袖的命令也不会有假。这时候说自己是被冤枉的,简直就是做贼不敢认,遭人唾骂。

  至此,段祺瑞虽被赶下北平,退居天津,却也给冯党招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而许宁,则是在第三日才醒的。

  他醒的时候被阳光刺痛了眼睛,还没来得及伸手遮挡,窗帘就被人拉了起来。感觉到屋内有另一个人,许宁意识很快清醒,他坐起身来,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出脆响,大病初愈的绵软无力,一齐袭来。

  他又一头栽了下去,却在倒下之前,被人扶住。

  “你怎么在这?”

  段正歧将他扶好,递给他一张新的报刊。许宁不明所以,而在看到报头之后却明白了。

  “你将先生放回去了?”许宁看了看,笑,“这是做什么,向我邀功?人既然是你抓的,利用完了自然是你放,还要我感激不成?”

  段正歧太阳穴一跳,看向许宁。这人清醒时,说话老是带刺!真宁愿他一直睡着。

  “正歧。”许宁突然又开口,语气软和了些,“你今年二十了吧。”

  段正歧点了点头。

  “可有人为你取了字?”

  表字?义父不在身边,有没有其他长辈,谁有这个胆子给他取字?

  许宁懂了。

  “既如此,仗着我曾教导过你几日的情分,我便为你取一个吧。”

  段正歧心下一跳,有不详的预感。

  “既然你狼心狗肺,不敬师长,那就给你取字剩骨,你看可好啊?”

  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途中两狼,缀行甚远。蒲松龄的文章,嘲讽狼性贪婪。

  如果真用了这个字,以后段正歧在外自报名号,就是段祺瑞义子,段正歧,字剩骨,号贪狼居士。

  取这么一个表字,竟然还好意思问自己喜欢不喜欢。

  段正歧松开手,任人直接摔到在床上,出门就走。

  “哈哈……”

  身后还传来某人恬不知耻的笑声,段将军走出房门,觉得许宁不是烧坏了脑壳,就是病还没好透。他想了想,决定把孟陆叫来。

  屋内,许宁笑声尽了,才觉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看见段正歧被他嘲讽,无力还口也不能还手的模样,他总算快意了一些。不过笑完,又觉得怅然。

  他好久没这样大声笑过了,好像十来岁时的意气风发、张扬恣意,都不知何时被岁月埋没在了尘土里。直到今天他借病对段正歧发了一通脾气,才又过了一把瘾。

  不过发脾气,发脾气,就是知道对面的人不会真的生你气,才有胆子撒泼卖野。

  许宁又叹了口气。

  “我听说有人病好了。”孟陆扒着门缝,“外面天色正好,阳光明媚,怎么样,要不要出去遛遛啊?”

  许宁看他一眼,笑。

  “好。”

  “我没想到你会去这里。”孟陆嘀咕,“大好的天气,不去郊外纵马,不去城里喝酒,跑医院来干什么?”

  “我也没想到你会装愣卖傻,和你们将军一起设套让我中计。”

  许宁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

  “……呃。”孟陆一下哑然,他之前在许宁面前,的确有装疯卖傻的嫌疑。主要是为了降低许宁的戒心,好让他方便监视。而利用许宁抓住那位李先生,算起来,孟陆也有不少功劳。

  许宁却又扯开话题。

  “我记得曾和孟先生约过,分头行事后在医院见面。虽然当日我因故不能赴约,但也不能毁了诺。”他转身,似笑非笑,“所以我今天再把你带到医院,就是为了践行昔日诺言。毕竟我许宁,是个实诚人。”

  孟陆脸皮再厚,也是老脸一红。

  “是啊,您是个实诚人,可我也是逼不得已不是?”孟陆冤枉道,“再说我也不是没替你说好话,为此还又挨了十鞭。”

  “那肯定与我无关,必是你自己嘴上抹油,得罪了人。”

  这,孟陆无话可说。

  闲谈间两人已经进了医院,熟门熟路地朝方筎生的病房走去。然而到了病房,竟发现床是空着的。

  许宁心里一惊。

  “哎,你们找这位病人?”一位护士路过道,“这可错过了。刚刚有人来,才把他带走呢——哎,等等!”她看着许宁飞奔出去的背影,郁闷,“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

  然而许宁现在已经如惊弓之鸟,十分担心方筎生也出什么意外。

  他飞奔着下了楼,腿脚灵活一步跨三阶,速度快得连孟陆都差点跟不上。直到跑至医院门口,他才看见那熟悉的人影正要踏上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