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Y的劣迹
红鸾回头,只见孟陆站在拐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红小姐。”
——
许宁躺在床上,怔怔地发呆,或许说是在出神,在最早的愤怒过去后,他也开始考虑很多事。
他想起了甄咲说的一句话。
【你连将军对你的感情都可以利用,还有什么是利用不了的呢?】
甄咲的这句话着实是刺痛了许宁。
当时为制造两人不和的假象,许宁的确有因势利导,利用流言去混淆杜九视线的做法。但是他从没想过在外人看来,这个做法竟如此不堪。
许宁头疼地按住太阳穴,他选择与段正歧同舟共济,却从没有把段正歧当做工具的想法。若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他宁愿选择自己与城共亡,也不会让段正歧背负这沉重的枷锁。
许宁从没有想过要让别人为自己的理想送命,更是想尽一切办法要为段正歧铺出一条生途大道。而上海,是许宁目前看到的唯一的希望。然而段正歧偏偏抓住他这一点,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去向大人索取自己讨要不到的东西。
孩子。许宁想,他才二十岁,又是如此游戏人间,哪里真懂得什么爱慕,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一时兴起……许宁浑浑噩噩地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深沉,直到早上,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许先生,许先生?”
许宁猛地睁开眼,直到被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双眼,他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
“先生,您醒了吗?”
门外是红鸾的声音,许宁想起这大概已到了两人上课的时间,他撑着沙哑的嗓子道。
“我……醒了,抱歉,可能要再等一会。”
“没事,今天月季开了,红鸾就在院子里等先生吧。”
等到许宁穿戴整齐,打理好自己,已经过了小半会了。他不好意思让女士久等,匆匆向院内赶去。
院子里,红鸾正蹲在地上,轻嗅一朵月季,听到脚步声,回首露出笑容。
“先生看,这月季开得很美呢。”
“嗯。”
许宁放下脚步,和她一起看向绽放的月季,心里却想起了别的事。昨天不欢而散,今天究竟该不该再去找段正歧,如果去的话,他会不会又拿那戏言戏弄自己?
“段将军。”
“什么?”许宁一惊,抬头。
红鸾对他笑笑:“先生没听见我说话吗?”
“……抱歉,有些走神。”
“没关系,是先生这几天劳累了。我方才说,段将军昨日向我提出,要送我去读书。说起来,其他姐妹们都被遣送到了乡下,只有我有这个待遇,也应该是沾了先生的光吧。”红鸾静静地说着,脸上却不见多少喜悦。
许宁蹙眉:“他要送你去哪,北平,还是上海?”
“是日本。”怕许宁没有听清,红鸾又说了一遍,“段将军准备送我去日本留学,一所女子大学,学期四年,还要读一年预科,一共五年。”
“五年?还是去日本,段正歧他……”他为什么?
许宁愣怔,红鸾对段正歧可以说毫无利用价值,如今却要大费周章地送一个女子去日本留学?许宁正怎么也想不明白,却听见红鸾一声嗤笑。
“先生真是迟钝,将军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您啊。”红鸾看向许宁,眼中带着一抹笑意,又似藏着一抹悲伤,“因为他知道我喜欢您,所以才千方百计,要让我远离。”
许宁先是不敢置信,随后又是恼怒。
“胡闹!日本何其遥远,你又无自保之力,他怎么能——”
“先生。”红鸾打断他,有些无奈道,“您没听清重点吗?我说,我喜欢你。”
许宁骤然静止,须臾,像是终于明白了喜欢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脸上窜起飞红。
“喜、喜欢?这,你没弄错吗?”
红鸾先是噗嗤一笑:“先生这反应,好像是被调戏的良家闺秀呢。”又渐渐停下笑声,看向许宁。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道:“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喜欢许宁,爱慕许宁。从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任何人,这喜欢,是想要与你共度一生的喜欢,是愿白首相携一生的喜欢。只要先生一句话,我就有勇气去违背任何命令,我可以不去日本,反抗段将军的安排。我愿意每日唤你晨起,为你缝补每一件旧衣裳,更想……拥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孩子。”
她说着,似乎毫不觉得自己说话有多大胆,走上前,问:“先生呢?”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许宁脸颊通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对不起。”
“您是嫌弃我的出生?”
许宁猛摇头。
红鸾笑了笑,又问:“那就是觉得我还不够美,不够聪明?”
“不是!”
事实上,许宁知道。在自己见过的女子中,红鸾可以说的上是最美丽又最坚韧的一个。
“还是……你不喜欢女子?”
许宁哭笑不得:“怎么会。”
红鸾听后却没有松一口气,而是露出悲伤的表情,低下头。
“我明白了。既然都不是,那就是说明先生是真的不喜欢我。先生对我,没有那种情感。”
“红鸾……”许宁讷讷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欣赏这个女子,甚至可以说是敬佩,但若说爱慕之情,却是从未有过。
“先生不用安慰我。”红鸾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难过的表情。
“能得到您的回答,我已经满足了。既然如此,我也犯不着拒绝留学这么优厚的条件,可以安心接受段将军的安排啦。”她笑道。
许宁:“你若不想去,可以不去。”
红鸾摇头:“先生您该明白,若是没有这个机会,我一辈子也不能出国,不可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现在有人愿意为我提供拥抱世界的桥梁,我为何要拒绝呢?说起来还应该感谢先生,若不是因为喜欢上您,我恐怕还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
她说到最后竟然调侃起来,许宁也是无可奈何道:“他总是这样,喜欢强迫别人。”
“我倒是觉得将军很有魄力。”红鸾却道,“我若有他这样的本事,肯定会第一个向先生表白,也要把身边所有的竞争者都赶走。”
许宁有些窘迫道:“不……”他想说不是她想的那样,却觉得这句话堵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红鸾俯身,看着花坛里的月季。
“先生知道吗,这些花都是昨晚移栽过来。”红鸾看着他,道,“是将军自己栽种的。”
许宁一愣,看向地上,果然泥土翻新的痕迹还在,甚至是因为某人的不小心,花枝上还有一些折损的痕迹。
这真是段正歧亲手栽的,一夜就栽种了这么一大丛月季?
这时又听红鸾道:“我刚才表白心意的时候,先生第一句话问我,是不是弄错了。先生总是喜欢这么怀疑别人的真心吗?”
“……抱歉。”
“先生今天道歉许多次了,不过,这一句不应该对我说。”红鸾向许宁身后看去,“我想,愿意大费周折送我去国外留学,而不是随意打发我离开生死由天,已经与他的本性相违背了呢,难道这不是因为先生的缘故吗?能为您做出这些改变的人,先生真的觉得,他不明白什么是真心吗?”
许宁随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段正歧。
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有些凌乱,甚至连一贯整齐的衣衫都沾上了泥土,模样实在是狼狈。不像是威风凛凛的段将军,倒更像是那个在土泥里跌摸滚打的小哑儿。
许宁怔怔望着他。
红鸾走到段正歧身边,看着相互对视的两人,压下眼中的苦涩。
“我愿赌服输,将军。”
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便要抛下这一切去拼搏自己的天地。而他则利用了她这一次的告白,不仅赌赢了许宁不会答应她,也为自己争夺一席之地。红鸾想,既如此就彻底放下,鱼游入海鸟飞入天,谁知道她的未来不会比今日更好呢。
段正歧第一次正视这个女人,向她点了点头。
而红鸾离开后,月季花丛旁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正……”
许宁正要开口,段正歧突然拉住他的手心,抵在自己的唇畔。
【我陪你去上海。】
他看着许宁,目光没有往日的强势,只有一片赤诚的黑色。声音和唇畔震动的触觉,从许宁手心传递到心扉。
我陪你。不是要挟,不是交换。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许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或许他不该带着过去的偏见去看待段正歧的心意,或许在对待两人的关系上他也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他以什么理由,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的真心?许宁想,自己真的错看哑儿了。
不过,如果确定了段正歧的真心,许宁的回答又会是什么呢?他拒绝红鸾的理由是不爱慕她,拒绝段正歧的理由却是他不真心。或许现在许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两人各自陷入思考,一时竟然伫立在院内,凝视许久。而上海之行,最终还是两人共程。
得知结果后,怂恿这一切的孟陆半天叹了口气,他的最初目的是阻止将军去上海,没想到最后反而成全了他。
“我这是图什么啊。”
姚二从旁边路过,呵呵一笑:“你这是贱吶。”
第48章 牲
晨烟蔼蔼,把黄埔江水送入港湾。
港口前,渡桥下,拥挤着一群光着膀子的挑夫,看到有人下船便远远地喊道:“大人可需要帮忙搬运行李!一斤一里一角钱!”
他们不敢凑近,只能嘶哑着嗓子喊着。幸运的时候,便能接到一两桩生意,要是走了霉运,被贵客的保镖们推搡开,也不敢吱声。
出了港口便是一条不宽不窄的路,地面上铺着电车的车轨,半空中驾着电网,有时候能看见那电车哐啷哐啷从远处驶来,驴车马车便都被主人鞭策停在一旁,等这铁怪物走远了,才继续上路。或者再往远处望一些,便能看到好多西式的洋楼气派地立在街道两旁,犹如西装革履的男士恭迎着客人。楼上或用大字刻着某某公司,或写着某某银行的招牌。而在相隔几条街的另一旁,则是一幢幢中式小楼,药店、书局、布铺,还有种种零碎的小物件,都可以在这里买得。
中西并肩,新旧林立。这就是上海。
这是中国被迫打开对外贸易口岸后,最先进入现代的城市。
许宁下船之后走到街口,或许是看他面善,一个发传单的小报童笑嘻嘻地递了一张过来。
“先生瞧一瞧呢,四大名花决赛,千娇百媚,争奇斗艳!先生有兴趣就看一看哇。”
许宁低头一瞧,只见传单上是一个女人画报,穿着旗袍,抹着红嫩的胭脂对着他娇娇一笑。他还没看清,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愣把这海报夺去。
段正歧将画报随手撕了,见许宁望过来,双眉一挑,隐有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