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第67章

作者:YY的劣迹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可他没想到,段正歧会这么快赶回来。更没想到的是,在见到段正歧之前,他却先遇见了另一批人。那是一批从北平南逃的家小,几人正在一位友人府上作客,恰好许宁当日也是上门拜访。

  “你……你是!”

  然而其中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看见他却惊得掉落了手中杯盏。

  热水与茶叶倾洒一地,也引的旁人纷纷看去。老者的家眷不知长辈为何如此失态,只能也顺着他的目光向许宁看来。

  “华、华……”

  而那老人指着许宁说了半天,却吐不出完整的词来。正在此时,门外冲进一排士兵。一人顶着烈日走进厅堂,他环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些把握。他心下微恼,当即便做了决定。

  “全部拿下!”下属看长官手势,便浩浩汤汤将在场除了许宁之人,全都扣押下来。

  许宁又惊又气,看向来人。

  “段正歧,你这又是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科普:吴正之原型吴有训。芝加哥大学物理系博士,中国近代物理奠基人。他的导师和师弟都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人,吴大师本人也有杰出成就,他在事业巅峰选择了回国,回到近代科学几乎荒芜的旧中国。我总想如果他有一个更好的实验环境,他是否能走得更远,与师门其他人并肩也不在话下。

第68章 愿

  许宁没想到自己刚刚在金陵为段正歧博得一些好名声,就被他来了这一招釜底抽薪。

  光天化日之下,在人家府上强行抓人,没有缘由,不给解释,直接把人投下打牢。消息很快如风散息,转眼整个金陵都知道这件事,议论纷纷。

  许宁想到自己刚刚在吴正之等人面前夸下海口,说必然会用实际行动来教他们看清段正歧的为人。好哇,现在果然是用行动表明心志了,但却和许宁预想的截然相反!

  为了这件事,段正歧回来两天,许宁愣是避着他一面都不见。

  两人之间的冷战,连章秋桐都惊动了,章先生特地跑来询问缘由。

  许宁:“他以前做事虽然狠厉但是都有缘由,但是这一次,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何凭空抓了他人一家老小,累及无辜,还不给个说法。”

  章秋桐去问段正歧。

  段正歧:“……”

  好吧,哑将军不能说话,又不打算解释,谁都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或许一直跟着段正歧从杭县回金陵的几名亲兵,有一些线索,但他们显然是不会背着长官泄露出来的。

  于是这一场冷战,直到了第三天还没有缓和。而金陵城内,关于段正歧一时起意就抓人回大牢的传言传得更盛了。名声并不怎么好听。

  这个关头,段正歧还是不肯解释半句。

  许宁为了避免把自己气出病来,决定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正好这一天,他安排下去的慈幼堂初步准备齐全,算是正式经营了。

  许宁便上门瞧一瞧。

  慈幼堂是以段正歧军方的名义开办的,却是一个半官方半私人的机构。许宁参考了古今中外的类似模式,发现无论是全官方或全私人的托孤所,都有弊端。前者容易陷入经营周转不灵,后者容易变成商人笼财求名的道具。他便索性和金陵的几家商户联手,合开了这个慈幼堂。慈幼堂不仅仅是一个托孤所,还附有私塾,田地,以及自己的手工厂作坊。即便是慈幼堂外的孩儿,只要交了脩金,也可以来就读。而田地与作坊则是由入股的商人经营,既可以为其提供资金,也可以让长大的孤儿学得一身手艺,寻得出路。

  许宁来的这一天,正是这所慈幼堂正是奠基剪彩的日子。他却没有出头,只是站在人群中一起分享了这件喜事。按照许宁的构想,慈幼堂只是第一步,孤寡老弱都有所依,才是最终的目的。然而现在实现这个目的太难,他只能先一点一点从最容易的做起。

  然而,他却听见有人这么议论起来。

  “这真是白做善事。”

  “要是全天下的托孤所都像他家这么办,哪家穷人愿意自己养孩子?生了丢到慈幼堂,既有饭吃又有学上,不比在自家好?”

  “这创办人或许是心善,但是未免太天真。”

  听着人们这么议论,许宁只是笑了一笑。他不是没有想过有人投机取巧这点,慈幼堂内部规矩专门来应付这些问题。只是这些话不大能与旁人说,而且别人理不理解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想,如果这些孤儿能够活下去,好好读书长大成才,也许有朝一日我们自己的土地上也能出现一位艾先生。即便不能,能教出一个好手艺的铁匠,培养一个巧工艺的绣娘,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许宁转身,看向身后人道:“当年因我一时之善,世间多了一位哑将军,改变了这一方局势。现在集众人之力,会不会更能改变这个国家呢?你觉得呢?”

  段正歧站在他身后,眨也不眨地望向他。自从知道许宁要建立慈幼堂之后,他心中就像此刻似的又酸又喜。欢喜的是他知道许宁建立慈幼堂,多半是因为他。酸楚的是,即便如此许宁之前仍不肯和他说半句话。

  被避而不见的这几天,段正歧又是焦躁又是不安,脾气都暴躁了不少,眼中也有不少血丝。此时见许宁终于肯和他说话,他小心翼翼地抓住许宁的手掌,见对方没有甩开,又握在手里仔细蹭了蹭。

  许宁又何尝好受。段正歧出门一月有余,又身在战场祸福难料,好不容易人平安回来了,自己不能好好打量还要不得已与他斗气。没错,正是不得已。许宁想用这方法逼段正歧说出实话,问他为何非要把那天的那群人抓走,可谁想到段正歧熬得眼下一片乌青了,还是不肯交代,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在今天这个场合,许宁还是心软了。

  就像段正歧能猜出,许宁办慈幼堂是为了他。许宁又如何猜不出,令段正歧匆匆从前线赶回,宁愿犯众怒也要做下的事,是为了自己呢?

  “你要不想说便不说吧。但我知道那天事出古怪,你十有八九是为了我,对不对?”他凝视着段正歧的黑眸,又叹道,“好,我现在不逼你。但以后若真到了紧要关头,你别再想瞒着我。”

  段正歧连忙点都示好,两人便尽释前嫌,重归旧好。

  毕竟是一个多月没见面,又化解了纠葛。段正歧便不想直接回府,而是带着许宁在街上逛了起来。两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夫子庙旁,一同静静望着秦淮河水。斜阳树影,流水潺潺。

  许宁突然开口道:“都说它是六朝帝都。从范蠡筑越城,到朱元璋定都,前后千载一晃而逝。又说它红颜薄命,几经战火,颠转不休,却还要离遭大难。正歧,我看到这座城,就像是看到了你。”

  孤儿的命格,残疾的缺损,却还要颠沛流离,凄风苦雨。

  段正歧听他这么说,望向秦淮的目光也是眼波流转。

  “廖老先生说你有赤诚之心,爱俞爱,恨俞恨。我想你或许对这同命相连的城市,有几分怜惜。所以我到处与人夸下海口,说我们段将军治下的金陵,绝对不是人命如草芥,法治如飞蝗。”

  可结果,段正歧回来的第一日,就毫无理由地抓人,弄得人尽皆知。

  段正歧微微用力抓紧了许宁的手,许宁看着他。

  “既然你不能说缘由,我也不能再责怪你什么。但是正歧,你能不能答应我,下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都不能再做这样的事。金陵若要安定,需要的是法度而不是专权,更不能人心惶惶。就像是你,你孤苦无依还是个小哑儿的时候,手握强权者随意拿捏你,你又是如何不甘不愿不忿呢?”

  向来门阀军阀都将自己看做王法,行事无所顾忌。可是现下的中国,已经不再有皇帝了。许宁不希望让段正歧培养出这样飞扬跋扈的风格,以后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段正歧安静地听他说着,眼神闪了闪,曾经有人教他要做豺狼,不能做绵羊。可许宁却告诉他豺狼也是人人喊打,不如去做一只守护平安的家犬。若是别人说了,段正歧必然不屑一顾,但是——

  他低下头,轻轻在许宁唇上落下一吻。

  【好。】

  就算是要他弯下脊梁,做只家犬,他也只愿意做这一人的犬。

  两人回到段宅时,已经是彻底尽释前嫌了。甄吾看见他们,惊道:“这出门一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元谧不再愁眉苦脸,将军也不再板着脸吓唬我们。早知道有这个效果,就应该让你们手牵着手天天出门逛。”

  孟陆被段正歧派到上海去办事了,丁一和姚二各自在外领兵。如今,这府内只有甄吾敢调侃他们,更仗着他和许宁的关系,有时候连段正歧都不能拿他奈何。

  还好甄吾还知道适可而止,他拿出一封信,对许宁道:“正好有一个好消息,元谧,师兄回信了。”

  这是傅斯年的回信。

  许宁展信阅读之,信上大概陈明了傅斯年在德国的状况,并表达了年底就欲回国的心愿。最后对于许宁提起的那位船舶专业的能人,傅师兄是这么说的。

  【失其踪迹已久。】

  失踪?

  许宁微微蹙眉,能外出留学的学子不是有才华就是有家底,这样的人好好的在国外怎么会不见了?而且听傅斯年的意思,这人消失已经有一段时间,亲友同学找了许久一直都没消息,大概是已经罹难了。

  许宁叹了口气,只能暂时放弃这一条线索。

  “只能希望孟陆和张孝若的谈判,能够顺利一些吧。”

  目前华东最大的轮船厂,就掌握在张孝若手中。虽然军舰和民船终有不同,但已经比毫无助力好上许多了。

  而此时的上海,也正有人提起了他们。

  “哦,竟然有这一回事?”

  杜九听着属下传来的消息:“许宁好心帮他经营人脉,这段正歧竟然会自毁长城?他可不像是那种莽夫。”

  下属:“或许有我们不知晓的原因。”

  杜九:“必然是有原因的。”他突然道,“去查,那天被段正歧抓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有预感,或许这一条线索,能帮助他掰倒越来越势大的段系势力!

第69章 渊

  七月底,北平陷入了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奉直两军接管北平以来,从各地驻军到派系内大小官,来了一次大换血。在那之后,北平城内动乱频发,妇女遭受驻军凌辱的案件比率有增无减。尤其是在四月底,《京报》记者邵飘萍之死后,北平人人自危,南逃的学者一批又一批。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留在北平的《妇女之友》编辑张兰就显得格外醒目。

  虽然身边不时有朋友提醒她明哲保身,但她非但没有选择撤退,还多次直言道:奉张党派肆意抓人,其实毫无道理,犹如犬吠,我若因怕他们的威胁而遁走,犹如被败家之犬赶走,不该如此助长他人威风。

  她便一直留了下来,于此同时,也很小心注意自身的安全。

  今日,张兰外出去见了一位受驻军侮辱的女性。这位受害者遭家人摒弃,又无依无靠,只能上门寻她求助。张兰见到她时,也不由吃惊,因为这竟然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学生。

  女学生叫刘宜人,之前在女子师范读书。

  “我父亲叫我去死。”刘宜人说,“我去报官,他们说我诬陷士兵。还说若我真是被强迫的,怎么还有脸面来报案,不该早就投河自杀了吗?”

  她年轻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

  “我不明白,为何明明受侵害的人是我,在这些人眼里,倒像是我做错了事一样。”

  张兰抓住她的手道:“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他们只以为女人都应该懦弱,接受他们的命令与强权,你的反抗使得他们感觉自己的统治受到了挑战。这才要你去死。”

  “男人都是这样的么?”刘宜人脸上露出一丝心灰意冷。

  “和是男人或是女人无关,只是因为他们心的腐朽。”张兰道,“现下的局势,我会为你尽量搜集证据。但是你留在北平不太安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

  与女学生刘宜人谈完后,已经快近黄昏。张兰暂时把人留在自己家,出了门一趟。她买好两人的生活用品,想了想,还是顺路去看望了一眼老师。

  李先生身体已经康复,但是脸色依然显得病弱,看到学生来探望,他眼中浮上一丝欣喜。如今,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李先生依旧不能出现在公众场合。那些大肆恶名化他和以他为敌的人,却在北平活得好好的。张兰又想起刘宜人之前的质问,心里不由也有些忿忿。她的表情带在脸上,叫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了。

  “卉心,你要不要离开北平?”

  像是没想到会被老师这么建议,张兰错愕地抬起头。

  “如今南下的文人越来越多,北大教授也十之八九都不在校园,授课已经不能正常展开。风声鹤唳,人人都知道奉张还会有下一步行动,我担心你继续留下来,十分危险。”

  “那老师您走么!”张兰抢问道,“你不走,为何要我走?而且老师自己亲口跟我说,绝不跟这群匪徒妥协,如今却出尔反尔了吗?”她因为震惊和失望,语气里都带着些质问。

  李先生长叹一口气:“我是怕他们禽兽不如,对你施用……更折辱的手段。”

  张兰说:“老师这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就嫁过了人,丈夫虽不在身边,但已是人妇。那些人还真是狼心狗肺,连这样缺德的事都做得出来吗?”

  李先生看她天真,无奈道:“他们为了威逼你,甚至威逼我,什么手段都使不出来。”

  张兰想说那她也不怕,大不了当被畜生咬了一口,难道还真因为这种恐惧而畏手畏脚,无所进益吗?

  李先生却在她之前开了口。

  “你和许宁应该还有通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