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Y的劣迹
许宁几步走下台阶,上了车。
“张四先生时日无多,张孝若在属下面前威信尚不足够。而这一次在金陵出事,他身边跟着的几位核心的船厂设计师,不是死伤就是遁逃。张孝若自己,也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
“我担心他会因为今天的事,嫉恨你!”甄吾说。
“嫉恨?”许宁笑,“因为他的不慎,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就是他理亏。而且他刚才不是将那个暗杀的顾问的信息告诉我们了吗?”许宁回头看甄吾。
甄吾:“真让人没想到,那个假顾问竟然是上海英国使领馆派来的。”
“我也没想到。”
许宁淡淡道:“但是说出了这件事以后,张孝若就得罪了英领馆,他以后再想在上海立足,就得找另外一个支柱。你觉得,现在除了我们,还有更适合他的盟友吗?”
“无论他愿不愿意。”许宁说。“以后他都会和我们绑在一条船上。”
“这一次的事,应该和我们最近在金陵的动作有关。租界的那帮洋人被我们触动了肥肉,已经忍不下去了。但是我怀疑,可能还有其他人在里面参了一脚。”他又说,“先让孟陆不要回来,上海我还有事要让他和霍祀一起完成。”
甄吾点了点头,又看向许宁。
“元谧。”
他道:“你……”
“我没事。”许宁冲他笑了笑。
“可是……”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许宁说,“这是战场。”他看着车子驶过金陵的街道,眼神沉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许宁回来段府以后,就立刻让人去探查金陵内英国使领馆最近的动态,并传信给在上海的几人,一一吩咐了任务下去。很明显,这一次袭击他的是租界内的人,是对他的一次报复。他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就要他的性命。只是这些洋佬太过嚣张,敢在金陵的地盘内刺杀中国人。或许他们从没有想过,这个中国人也有胆量报复他们。
然而第二日,许宁就开始行动。他先是断了使领馆区内的电力,然后以借口修复的名义,让工人进入使领馆。伪装成工人的士兵们冲进英领馆,在对方领事还猝不及防之际,就从领馆内搜出了逃跑的刺客和带血的旧衣。随即,这件事被“震惊的工人们”上报给城内城务长官,城务官立刻以不明刺客闯入领馆、保护领事安全为由,封锁了整个领事区。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城中的人们还未有反应,英领馆已经被段正歧手下的黑衣士官们团团围住
而此时,那名城务长官正在许宁面前点头哈腰:“许先生,领事已经被我们请来。您看,下一步的动作是?”
“你们从领馆内搜到了些什么?”
“嗯,一些枪支,还有几名受伤的洋人,和您描述的基本一致。”
“领事可以随意携带枪支和武装人员吗?”
“理论上领馆可以有自己的警备力量,但是对方这些人明显超出了警备合理的范围。”邱谋仁小心看了许宁一眼,道,“而且他们受的伤,显然是与别人交火所致。”
别人?许宁冷笑一声。
“查的出那几个受伤的人的身份吗?”
“没有,他们并未登记在使领馆的外交人员名单内。”
“好。”许宁道,“既然如此,明天就以英领事窝藏犯罪分子,私藏枪械为名,请将他扣押待审,等待法庭的审判吧。”
“什、什什么?”邱谋仁慌张道,“大人,万万不可,他可是领事,是英国的领事啊!我们怎么可以审判他们?”
“一,他只是领事,不是外交大臣。二,这是刑事案件,而不是一般罪名。区区一个领事,还不能在中国杀人放火而不被追究!”
许宁站起身:“话我只说一遍。明天让警视厅的人走正规程序,去将领事大人‘请’回来。如果做不到——”他看向邱谋仁,“你也不用再来了。”
“大人,大人!”邱谋仁浑身发冷,看着许宁头也不回地离开。
公审英领事,许宁竟然有这个胆子!以前谁敢这么做,谁敢?!
邱谋仁之前还庆幸,留在金陵的是许宁而不是段正歧,这个温和的书生总比冷酷的将军更好说话。时至今日他才发现,无论是许宁还是段正歧,在他们的表象之下,却拥有着相同的本质。
他们总敢,挑战这个世道默认的规矩。
许宁要公审英领事!消息很快传遍了金陵,传到了上海,甚至不久以后连北平和广州都知晓了。上海使馆的人显然不会轻易妥协,他们向许宁派送使者威胁,许宁把使者赶出门外。他们向北洋政府递交抗议书,然而北平的人却根本管不了金陵。直到这个时候,这些洋佬才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把一个偌大的中国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几块。看现在,他们想找一个统一政府去威胁,都威胁不了。
就在英使馆打算不管不顾,让军舰从黄浦江沿江而上开入金陵时,许宁出声了。
他借着《金陵日报》、《申报》以及其他大报社,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金陵英国领事窝藏罪犯,阴谋残害人命,勾结外人贩卖中国百姓,又秘密销赃毒品为害一方。种种罪名一一列举其上。因此不得已将领事与相关人等暂且扣押,择日于金陵审判,并表示会给予英领事一干人等提供延请律师辩护的机会。
许宁在公告上说,他相信英国驻金陵领事的这些行为只是私人举动,不代表官方,英国驻华大使馆一定并不知情。所以这一次审判,审判的并不是英国驻华的外交人员,而是几名以私人身份行犯罪之举的嫌疑人。英国向来自诩为法治清明的国度,他特意邀请上海使馆人员届时到场旁听审判。
希望在各界人士的监督下,做出一个公正而闫明明的审判。
向来只有中国人被外国人审判,许宁今日却偏偏反其道而行!此举一出,全国上下议论纷纷。有人笑他不自量力,有人叹他螳臂当车,虽然也有人佩服他的胆量,但是不看好的人居大多数。
似乎在他们眼中,国人被外人压迫是不得已,是时代的悲剧,是命中注定;而国人起来反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洋老爷们,就是蚍蜉撼大树,可笑可怜。
他们许多人,在自己的同胞被残害时不愿、不敢出声,而当有人站出来去挑衅高高在上的洋老爷时,却又担心自己被牵累,纷纷出来义正言辞。
许宁将那些报道和电报全扔了,笑道:
“真是一群审时度势的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萍水相逢百日间”,取自记载民国军阀史的《武夫当国》一书。
第71章 正
这几日,要说在南北战争之外最引人瞩目的是什么,就是许宁打算公审金陵英领事的这件事。很多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瞧瞧这位段系的新智囊究竟打算如何收场。此事一出,别说政坛巨擘,就连民间小道也在整日议论着。
苏州,一家评弹茶馆内,老艺人将许宁如何智擒作恶多端的英国领事,又如何笼络证据,快意畅然地一一叙述,说到精彩处好像亲眼所见一般激动。
台下的听众们鼓掌叫好,末了,有人问:“话说这许宁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两日报纸评论里尽皆是他的名字?”
旁边有热心人道:“这你就不知了,此事啊,还得从北平谈起……”
闲聊间,一个年轻人放下茶杯,走出了茶馆。他用食指顶了顶新换的眼镜,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
身后突然有人大声道:“真没想到,他还是这样一个人物,佩服!”
年轻人脚下一个趔趄,连忙匆匆离开。或许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出现在苏州茶馆内的不起眼的年轻人,就是如今在金陵大肆搅弄风云的许宁。
他只是稍有闲暇在茶馆内坐一坐,没想到就听到这样一出好戏。许宁已经习惯被人非议了,然而被人吹捧敬佩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他头重脚轻浑浑不觉,连忙从茶馆内离开。
不过,本该在金陵准备公审的许宁为何会出现在这?这就要前事说起了。
许宁虽然抓住了刺杀的主谋,但是对方一来身份敏感是外籍人士,二来,更是外交人员。许宁知道,即使公审结果为证据确凿判处有罪,要想将领事几人在国内处刑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还好,他的目的本来并不在于此。
而他今天,就是为了实现那个真正的目的到苏州来拜访一人。现下南下的大师有很多都会选择在苏州稍作休息,再确定目的地,而许宁要找的这一位恰巧也正停留在苏州。他一听到消息,就匆匆赶来。
从茶馆离开后,许宁回到与亲卫约定等待的地方,一上车就头也不抬道:“去观前街。”
前面的司机没有回话,也没有发动汽车,许宁正有些奇怪,却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坐在驾驶席上的黑衣士官离开前座,突然打开许宁这一边的后座车门。
“你——”许宁正蹙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清对方眉眼的一瞬间全部化作惊诧,惊诧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你怎么会在……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以下犯上的“黑衣士官”堵住唇舌,对方弯腰探进来,用力将许宁箍在怀中,并紧紧吮吸着他的唇畔,一时之间,狭小的后车厢内只听见噗呲作响的水乳交融之声。直到好一会后,许宁才被人放开,有空隙喘气。
他又羞又怒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
又被人在脸颊上亲密地咬了一口。许宁还要说话,对方作势要咬他,吓得他连忙闭嘴,还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以防被无耻之徒偷袭。
环住他的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许宁听到耳边传来风过树枝一般的笑声,接着便感觉耳廓被人用力咬了一下,一个湿滑柔软的触感,正在那里缓缓游动。
许宁禁不住一个颤抖,面窜红霞,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出这个人的名字。
“段正歧!”
段小狗总算停下嘴里和手上的动作,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
许宁好像听见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又好像是幻听,接着便见段正歧弯腰在他唇上烙下一个轻吻,与之前热烈的吻不同,十分柔软十分温柔。
刹那间,许宁心中所有的浮躁与不耐好像都烟消云散,他安静地在段正歧的怀中待了一会,不一会抬手把人拽进车厢里来。接着,又对站在旁边,装作耳不闻目不见的真黑衣士官道:“开车,去观前街。”
而到了这时,许宁才有功夫好好打量段正歧。
他好像黑了,也瘦了,但是短短几个月却又成熟了许多,以前眉目间还隐约可见的锋芒,现在全潜藏在那双深湖一般的黑眸之下。这样的段正歧,叫人更难以猜测出他的心思了,更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然而,他却总愿意在一个人面前卸下自己所有的戒备,比如现在,见许宁似乎是有些生气,段正歧抓着先生的手心,像小时候一样放到自己脸颊旁蹭了蹭,明明是幼稚孩童般的撒娇举动,由他做出来却半点也不古怪,而是浑然天成。
许宁被他逗得又气又笑,拍了下他的脑壳,不一会像是才想起前面还坐着段正歧的属下,不该如此无礼,得给将军大人留几分尊严。他想把手拿下来,段正歧却不肯了,他用力将许宁的手固定在自己头上,还用眼神示意许宁摸一摸。
许宁苦笑不得,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短短的有些刺人的头发,才道:“好了,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总不会是突然来找我的吧?”
如果可以,段正歧当然想这么做,他恨不得把许宁拴在裤腰带上,去哪都带在身边。然而他这一次,确实不是为了许宁回来的。不过他知道许宁也在苏州后,一时按耐不住赶来相见,来得匆忙倒是忘了带纸笔。许宁了然道:“回去再说吧。现在,还得麻烦将军大人先等我把正事办完。您不急吧?”
他似笑非笑地斜眼瞅了段正歧一眼,立刻把将军大人勾得心动难忍,恨不得立地就把人办了,办不了再吃些豆腐也可以啊。然而,还没等段小狗再次伸出崂山之爪,前面开车的年轻士官突然道:“到了,先生,将军。您二位可以下车了。”
他话刚说完,就感觉后背一凉,顿时心惊肉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将军了。
被人打扰了好事的段正歧正要迁怒,却被许宁一把拽出了车内。
“好了,既然你今日是跟着我的,就好好扮作侍卫,不要摆弄你的将军架子。”许宁上下打量了一眼段正歧身上穿的没有军衔的黑色士官服,替他整了整衣领。
“进去之后,就站在我身后,别说——”许宁笑了笑,“不准瞎张望。”
再三确定了段正歧不会出幺蛾子之后,许宁才放心把人带进了门,去见他想要拜访的那位老师。因为提前命人送了拜帖,对方也早早准备好了茶点招待。
许宁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戴着圆圆的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向他道:“元谧,好久不见。”
“燕先生。”
许宁先向对方行了一个学生礼,才换上真心的笑容。
“先生百忙之中还愿意见我,许宁不甚感激。”
燕树棠笑道:“你啊你,你这个风云人物,说这些不是在笑话我吗。来,坐坐。”
两人坐下来,段正歧便站到许宁身后,燕树棠看了这个士官一眼,不以为意。他知道许宁现在的身份,出门总不会是一个人的。
可想起这些,燕树棠也是叹了口气。
“现下的局势,你不在金陵,而特地到苏州来找我,必定是有话要说。元谧,客套话无须多说,便请你直言吧。”
许宁见惯了这些先生大家的直来直往,也开门见山道:“我也正有此意。先生想必也知道,最近金陵发生的几件大事。”
燕树棠点了点头,感慨地看向许宁:“真是后生可畏啊。”
许宁摇头道:“我那算不得什么。不过今日来,却正是为此事来找先生。我想请先生,做金陵一案的律师。”
燕树棠皱眉,道:“你想让我为那名英国领事辩护?”
“怎么会?”许宁失笑,“领事的辩护,他们早已经请了来自英国的大律师,哪需要我们。”
“那你是?”
许宁突然站起身,向燕树棠拱手,正色道:“我想请先生,做金陵数十万百姓的喉舌,为金陵无数百姓博取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