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川黛
傅清疏其实不会安慰人,他年轻那会比沈隽意还混蛋,后来刹车似的把自己冰冻三尺,头前没人敢跟他要安慰,后头也没人敢跟他要安慰。
沈隽意哽着一口气,脸色非常难看,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进去。
傅清疏知道他现在心里难受,自顾自地讲,“我年轻的时候……没有你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考上你父亲……沈院长的研究院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他是一个很和蔼的长辈,讲话进退有度极有分寸。”傅清疏发觉他眼神倏地冷下来,转身就要走,伸手拉了下他的手指,说:“听完。”
沈隽意站住脚。
傅清疏说:“他给我们上的第一节 课,说,基因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圣的东西,我们应该敬畏它,而不是试图去凌驾于它。”
沈隽意冷笑:“道貌岸然。”
“是,道貌岸然。”傅清疏顺着他的话说,见他不打算走了就松开手,继续说:“直到现在我也一样很难将你口中研发药物改变别人基因的事和他连在一起。”
“你不相信我?”
傅清疏摇头:“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
沈隽意哼了声,不知道傅清疏这么一句话戳到他那根软筋上了,脸色稍霁了点。
“冷静下来了?”傅清疏问他。
沈隽意一怔,奇异地发现自己心里那股怨气和恨意好像在不知不觉消散了,只剩空荡荡的落寞,让他觉得有些无助,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九岁那年。
刚刚失去母亲的时候。
傅清疏看他眼神幽幽的看着自己,那股子狂妄劲儿没了,气他的精气神也没了,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外公,你不打算相认?”
沈隽意抬脚,踢走一个石块,闷声说:“我知道自己不该怨他,这是沈开云的错,我就是怪自己也怪不到他们的头上,但是……”
傅清疏伸手,摸摸小狼狗的头,说:“我明白。”
沈隽意拽下他的手,低声说:“你不觉得我神经病吗?对来认亲的老人这么冷漠无情,你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吧。”
“不会。”傅清疏抽回手,塞到白大褂的口袋里,说:“只要你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就去做,别被别人的眼光影响,他们不是你,没有资格站在上帝视角批判你的对错。”
沈隽意摇摇头,没说口的话深深地咽回了心底,其实除了怪他们不早些来救母亲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们当母亲死了就死了,如果知道了她被沈开云那么折磨,会比死还痛苦。
这些痛苦的事情,没有必要让那么多人铭记,沈开云让他一个人来解决就行了,他不配让所有人都手染鲜血。
沈遥结了婚,马上孩子也要出生,蒋祺对她很好,她本来性子就软,娇娇俏俏的小女人,经不住大风大浪,有个人保护她就好。
他和沈开云之间,该有个了断了。
只是他追不到傅清疏,有些遗憾。
不过也好,幸好没追到他,这要是追到了,他就舍不得死了,说不定连仇恨都能忘了,一天到晚就缠着他干事儿。
沈隽意笑了下。
傅清疏被他这个笑弄得心尖一跳,有些不安的问他:“你笑什么?”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卸哪条腿?”
沈隽意护住裤裆,一脸欠揍地说:“除了它,随便你。”
——
采集工作一共二十天,很快就过去了一半。
康罗从那天联系过沈隽意之后被拒绝了就一直没有出现过,只是改成发短信,报告病情,老铂西手术说不上成不成功,只不过给葫芦补一个创可贴罢了。
他的身体虽然还算健朗,但精神很差,什么都不够熬的。
手术结束后,老铂西昏迷了半天就醒了,第一句话就说:“那些,是真的吗?”
康罗站在病床边,低头:“是,司令。”
老铂西颓然地躺下去,两行泪从道道沟壑的脸上淌下去,滑进鬓发里。
他一直以为女儿带着荣耀死在了战场上,结果她其实被人那么践踏,那个时候她一定很绝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老铂西闭着眼,声音发颤:“是我,是我没有找她,如果我能早点找她的话,我……我要杀了沈开云!”
康罗忙按住他的肩膀,说:“就算要杀了他,也得等您好了以后再说,您先养好身体,他跑不了。”
老铂西打了一辈子仗,脚底下尸体无数,骤然得知了女儿曾经遭受那些,他几乎疯狂了,每一根血管都叫嚣着要去杀了那个折磨她的人!
康罗安抚他说:“如果您觉得等不了,我亲自去将他的头拿来,您别激动。”
老铂西攥紧拳,说:“不,我要亲手杀了他。”
“不行!”
两人一怔,视线齐齐往门口看去,沈隽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沉着声音说:“你不能杀他。”
老铂西顿时呆了,这个少年,太像诺拉了。
“你是我……”老铂西哆嗦了下嘴唇,说不下去了。
沈隽意走进来,站在病床尾,看着床上沧桑的老人,说:“如果我要他死,五年前就能杀了他,但现在禁药还在生产售卖,他被杀了一甩手倒是名垂千古,他身败名裂之前,不能死。”
老铂西瞪着微微浑浊的双眼,手指颤抖的朝他伸过来,“你能……能过来,让我看看你吗?”
沈隽意原本没想过来,但这个人是母亲的亲人,她应该还很想见见他们。
所以他来了。
沈隽意走近,站在病床前,康罗将床升起一点让老铂西半坐着,然后出去了。
“你叫沈隽意,是吗?”老铂西想伸手,又克制地缩了回去,看着他不消片刻便泪流满面了,咬着牙死死地忍,却怎么也忍不住。
沈隽意说:“是。”
——
康罗一出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傅清疏,愣了下。
“您是那天和沈先生在一起的先生。”康罗看过的资料里说,沈隽意追过这个人,他叫傅清疏,比他大十岁。
傅清疏略微颔首:“您好。”
康罗站习惯了,笔直如松的回了个颔首,“您好。”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说完就陷入了沉默,因为病房门关着,他们也听不见里头的交谈,病房区很安静,只有偶尔进进出出的病人家属。
康罗说:“您知道了吗?”
傅清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微微点了下头,康罗说:“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你,连这个都肯告诉你。”
傅清疏放在口袋里的手捏紧,面上岿然不动,没说话也没否认。
“傅先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康罗问。
傅清疏抬了下眼又垂下去,轻道:“沈隽意年少妄为,做事没分寸,向来恣意张狂,但他赤诚果敢有担当,是个很优秀的人。”
康罗一时没听懂,揣摩了几遍才明白他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忽然笑了,“傅先生,他如果真是小姐的儿子,那就是我们家的少爷。你跟我们护短,未免有些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马上就到你们喜欢的上船了!冲这个标题名字,都得让沈狗深长一下(不是)。
第四十五章 意味深长(一更)
沈隽意站在病床前, 看着老泪纵横的老人, 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个人是他的亲人,但同时也只是一个陌生人,要像他这么激动到痛哭流涕不可能, 但心里没有触动也是假的。
“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您养伤吧。”
沈隽意微微鞠躬, 直起身子就要走,被老铂西叫住。
“你等等。”
沈隽意停住脚, 听那道苍老的嗓音喘着粗气艰难地问他:“能……能给我讲讲你母亲的事情吗?”
“没什么好讲的。”沈隽意背对着他,声音冷漠:“那些事她不会希望你知道,您只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被谁害死的就够了, 至于报仇,我自己能解决。”
老铂西听着他微微发哑的嗓音,不自觉的想起女儿。
她以前也是这样, 什么事都不要别人帮忙, 她有一只手不太好,先天性地不够健全,按理说不能拿枪的, 可她偏偏不信,每天吊重物练习,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最后,她成了罗国唯一的女将军。
老铂西想起身,可使不上力, 颓然地看着他说:“她……真的是你杀的吗?”
沈隽意转过身,笔直地看着他说:“是,解决了沈开云之后,我会去自首,给您一个交代。”
老铂西抬起手,盖在脸上遮住了眼睛,紧接着他就听见了老人克制不住的痛哭声,让人忍不住跟着酸了眼睛。
他再是一个将军,也只是个父亲,失去了女儿一样会痛,一样会哭。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老人沉痛的哭声,让人喘不开气的闷在病床的一小片角落,沈隽意垂了下眼,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知道您很伤心,但是就算是再来一次,我一样会答应她。”顿了顿,沈隽意忽然笑了,略带讥讽地说:“我是沈开云的儿子,更是害死了您女儿的人,如果能让你好过一些,您恨我吧。”
老铂西微愣,说实话他应该要无法接受,女儿被那样的人渣糟蹋生下的这么个“孽种”,但是他那么像诺拉,他竟然全然恨不起来。
老铂西摇摇头,“不是,你给她的是解脱,我应该谢谢你,成全我女儿已经不存在的骄傲。”
沈隽意低低地呼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老铂西问他:“我能问问你……你想怎么解决沈开云吗?我是诺拉的父亲,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在调查他研发药物的证据,当年的研发是他和另外两个同学,但如今他们都已经大权在握不可能出来指认,给自己套罪名。”
老铂西明白,这也是为什么沈烟的身份资料为空白的原因,有人替他隐瞒。
“你查到了多少?”
沈隽意摇头:“不足以指证他。”
老铂西眨了眨依然疼痛的眼睛,因为从手术台上下来不久,胸口还是剧痛的不能用力呼吸,心绪也不敢有过大起伏。
他得留着命,替女儿报仇。
他刚才虽然逼迫别人以权谋私开了情报网查沈烟,但是这些是不能够作为呈堂证供,并且还会给他们都惹一身腥。
老铂西想了想,说:“我们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