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再说
盛夜行还发现,蓝色的星星代表和路见星同样的群体。
蓝色应该象征希望,而并非忧郁。
路见星点痣的习惯依旧保持,但蓝色的出现频率已经很少很少,几乎没有。
最开始,他还会因为“白桃苏打气泡水不好喝”、“白鞋被淤泥弄脏了”、“晾衣服两天了还没干”这种原因点蓝痣,但心态很快就被盛夜行严肃纠正。
八月,展飞去了学校,李定西出院,已经被摧残得坑坑洼洼的月球灯被他带回家,继续蹂躏和疼爱。
盛夜行和路见星去了大学报道,顾群山在家里人的帮助下找了个工作,展开为期三个月的试用。
九月,盛夜行在大学申请了外宿。理由充分、高中学校写过情况说明书,校方考虑再三,批准了他们的外宿请求。
月底,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家。
十月,国庆节,李定西带父母登门道谢,唐寒荣获市级优秀教师称号。
盛夜行带路见星回舅妈家吃饭,若不是亲眼所见,文袖娟不会相信侄儿真有了一个能陪伴生活的人。盛开不再看动画片了,开始看记录频道,并给路见星拆了一袋芒果干。她郑重地鞠躬,感谢路见星陪她哥哥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女孩儿扎了蝴蝶结的小辫子翻飞起舞。
花开了。
十一月,盛夜行满二十,邀请以前的兄弟们一起搓了顿火锅。路见星被辣得喝了好几口可乐,却还是把袖子撸了起来,说还能再吃点!
当晚,路见星把“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这个答案写在纸条上,偷偷塞到盛夜行的枕头底下。
月底,盛夜行终于在路见星的努力暗示下才发现这张倒霉的纸条。
同年十二月,市里又下了一次雪。
不大不小,刚好又能淋白了脑袋。他们不再蹲在雪里接吻。
盛夜行带路见星去滑雪,一路牵着走,怕路见星摔屁股。其他大学同学纷纷侧目而视,有几个同学大胆猜测,盛夜行并没有否认。
翻年,盛夜行二十一岁,路见星二十岁。
一月,高三七班趁着寒假,举行了第一次同学会。
同时,展飞也没有回来。
参加完同学会的这天晚上,盛夜行和路见星站在曾经散过步的河流边。路见星怕这条河都结冰了,靠在护栏边往下望,满眼好奇。看着河流静淌,他回忆起许多画面。
篮球场、市二宿舍、烧烤店、湿地公园、地铁,他们年少时代的缩影,被牢牢地烙印入时光里。
这座城市的光影日夜、垂至河畔堤坝的柳条、不灭的路灯。
路见星在看风景,盛夜行在看他。
十岁自己,趴在落灰的地板上发呆,指尖全是抠墙皮抠出的血,世界旋转,痛苦是他年幼的倒影。
家里院内的狗在叫。他额角渗血,瞳孔被涂抹成暗红,叫得不如狗大声。
后来再长大一些,盛夜行会打架,会飞踹,会把来嘲笑他的孩子揍得爬不起来。
其他孩子在身后追,舅舅在拎住那些孩子的衣领,让他们滚远一点。盛夜行跨上舅舅的自行车,蹬出了摩托车的架势。
他跳下车,把防身的美术刀倒插在泥土里,绕进巷口内,面无表情,蹲下抹眼泪。
第一辆摩托车是黑色的,盛夜行现在都还记得。
也许是因为名字和性格的关系,他一向酷爱黑夜的颜色,忽略过繁星点点。高中在市二待了那么久,他看过许多人,听了许多事,沉醉于每一个翻墙出去过夜的声色中。
他戴帽衫、夹烟、骑机车,在诊所处理身上不该有的伤口,再一脸阴郁地回教室上课。
他咬紧牙关,发誓要自己控制人生。
第一次吃药时,盛夜行问舅舅,为什么要吃药?
舅舅说你生病了,夜行。
盛夜行吞下药,抹去脸上的灰,双眼发红发胀。
病痛如毒蛇猛兽,撕扯开理智,咬断他最后一道防线。他扑到舅舅身上,试图拿台灯灯座砸烂自己的头。他泪如泉涌,还没变声的嗓子吼得沙哑,邻居凌晨来敲门,问盛家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舅舅凭借成年人的力气制服了他,说没事儿去打打篮球,游个泳,跑跑步,你要保护好自己。
临到被送去医院捆起来,盛夜行都在问,为什么?
我没有问题啊。
舅舅说,你看,你都病了你还说你没事,你这就是病得很重的表现。
荒唐可笑!盛夜行不同意,坚持自己没问题。
然后,一纸诊断书飘到眼前。
他拿起那一页纸,命运打断了他的手腕。
再后来,盛夜行开始爱吃糖。
后来的后来,路见星捡起河边的落叶,说指尖停留了蝴蝶。
想到此处。
“你不该是星星,”盛夜行早就想说了,也不管路见星能否懂得,“你应该是月亮。”
他刚说完,来送客的同学朝盛夜行打招呼:“夜行,这就回去了?”
“嗯,他不能太晚睡了。”盛夜行点头,抱歉地笑笑。
同学继续道:“路挺远的,你俩慢走啊。”
盛夜行朗声回答:“放心,我们并肩走的,丢不了。”
又坐地铁回去,路见星太累,在地铁上靠住盛夜行睡着。盛夜行把他的帽檐压下来一点儿,拒绝了地铁上陌生人的拍摄请求,做了个“嘘”的手势。
长夜漫漫,星河天悬。
这年,他们算是正式走到一起。“我爱你”捱到结尾,新的篇章重新启航。
他是江湖河海上唯一的灯塔,不放过暗处彼此过往的船。
展飞的衣服从球衣变成制服。
他能空闲下来与家人朋友联系时间的很少,偶尔在群里冒个泡,大多都是报平安的话。
时间一久,盛夜行把自己和路见星每个月去教育中心的情况写成长段形式,发给展飞看。展飞看完扣“1”,再说“安好勿念”。
生活琐碎,偶尔看看手机,展飞在群里发的消息简单利落,几乎是每周例行一次报平安。
盛夜行发给他几张路见星在教育中心给小朋友们画黑板报的照片,还有庄柔和路见星一起准备圣诞礼物的照片。
他说路见星还记得往年圣诞自己收的礼物,记得苹果是平安的意思。
盛夜行还说,展飞,路见星让我送你一个苹果。
展飞发来一张抹了肩章的军装照,深蓝色也衬不白晒黑的他。他说他们跳伞、磕草坪、磕水泥地,每次都能在空中想起和盛夜行他们一起骑车过天桥马路的感觉。
在空中时,自由给了他一切。
身处在青春里,就做感受它的事。爱恨、稚嫩、稳重与勇气,推动每个人脚下的每一步,影响一生的轨迹。
盛夜行把这张照片裱起来放在家里的储物架。
上边除了展飞的照片,还有他们在校篮球队时留下的一些纪念品,比如金牌、银牌、nba球星手办,还有那次和普通高中学生比赛时一举夺得的金奖杯。
储存路见星小纸条和手写作文的文件袋也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盛夜行将那个文件袋开了个口,并且每天要求路见星右手握笔,字迹公正地抄写一些文字,再投掷进去。
他们的家很大,两百多平,跃层。
路见星爬楼梯不太方便,所有规划就干脆挪到了一楼,两个人有一起睡觉的主卧,还有大大的书房,里边儿有盛夜行拿来放摩托车零售周边的架子。
那辆即将宣告退休的猎路者,被放在了车库,盛夜行还专门安了个高压水枪。
路见星也洗,洗得盛夜行站在身旁,一条篮球裤全被淋湿。
上大学的这些时间里,盛夜行学会了做饭,经常半裸着上身就在厨房里系围裙。
盛夜行的肌肉越来越好看,路见星的定力越来越差。
顾群山经常来做客,捂着眼就喊有伤风化。
二零二二年,盛夜行二十二岁,路见星二十一岁,大三毕业。
毕业后,他们回市二的教师宿舍见了一次唐寒,唐寒已经和当年相亲对象结婚,怀孕在家。
路见星送上了他攒钱买的婴幼儿套装礼盒。
盛夜行和唐寒说了很多话,从六年前到现在,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
离开唐寒家时,路见星和盛夜行路过了市二的学生宿舍,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盛夜行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偶然发现朋友圈有唐寒老师发的新动态,还是那包含深意的五个字,能让许多学生铭记在心的五个字。
是唐寒在入校第一天就说的:市二出奇迹。
再一刷朋友圈,盛夜行发了一条新的纯文字动态,紧随其后——
比如我和路见星。
“咔。”
锁屏,路见星关上手机。
他把头别过去深呼吸,再转眼看盛夜行。盛夜行站在他身边看他,用指腹抹掉路见星不自知的泪。也许是泪,也许是打了个哈欠,路见星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还会有很多奇迹。
他们把家里的花篮涂成黑色,每周换三十四朵玫瑰,他们把木雕做成市二篮球架的造型,把西瓜整个放进冰箱里冷冻,把家里大门的密码锁设成做爱的固定日期。在冬天里光脚奔跑,在接吻里见血见汗,见小花园里瓢泼大雨。
或许有一天,他能给盛夜行写一封信。
非要说“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路见星真的没有概念。
恍惚中,他想得起那一年元旦晚会,学校舞台大屏幕上,有全校对他铺天盖地的祝福,有他们这群特殊少年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所有同学把手机手电筒打开,举起来摇晃,形成比宇宙纪录片里还美的壮丽星河。
那时候,路见星回了头,为了看盛夜行。眼神和现在一样。
谢谢你,我的光。
也谢谢自己,成为了你的光。
我是你的月亮。
还是你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