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鹰坠落 第31章

作者:初禾 标签: 生子 近代现代

  那个男人,居然死了。

  很多人都在哭泣,他也掉了泪,却不是因为伤感悲恸,而是想到了柏小少爷。

  小柏哥哥现在在哪里?

  是不是在哭?

  是不是难过得快要支撑不住?

  柏云寒是小柏哥哥唯一的亲人啊。

  柏小少爷一直没有回到庄园,他哪里也去不了,庄园里全是凶神恶煞的雇佣兵,时不时响起枪声,他被禁足了,只能眼巴巴盼着柏小少爷快些回来。

  直到葬礼那天,他才见到了柏小少爷。

  天空飘雨,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柏小少爷跪在雨中,单薄、孤单,仿佛失去了一切。

  后来柏小少爷转过身来,他也没能看清柏小少爷的神情。

  他跟随管家回到庄园,可柏小少爷没有回来。

  接近一年的时间,柏小少爷都没有出现在庄园。

  他的生日在秋冬之交。这四年,除了蹲在牢狱里的那一回,每次生日都是柏小少爷陪他一起过,送他蛋糕,和他吹蜡烛。

  他以前哪里过过生日,不知道还能对着蛋糕与蜡烛许愿,甚至不知道生日可以许愿。

  柏小少爷耐心地向他解释,他听完,却直接对柏小少爷说出了他的愿望。

  “应该向蜡烛许愿。”柏小少爷纠正道,“而且不用说出来。”

  “我不相信蜡烛,我只相信您!”他瞳孔里闪着烛火的光,“只有您才能实现我的愿望,小柏哥哥,我想永远永远永远陪在您身边!”

  柏小少爷笑着拍拍他的头,“生日快乐,阿崽。”

  今年,他度过了一个没有柏小少爷的生日。

  没人赶他走,但是也不再有人关心他。入冬后,整个庄园被雪花覆盖,他久违地感到——冬天其实很冷,雪融化在皮肤上,就像针扎一般痛。

  是柏小少爷将他的冬天变得温暖。

  是柏小少爷给曾经快要死去的他披上了暖和的毛皮大衣。

  而现在连柏小少爷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他都不知道。

  度过了分外难熬的冬天,他长了个子,去年做的春装已经穿不了了。

  无需问管家,他也知道,制衣师今年不会来了。

  他跑去柏小少爷的衣帽间,找了几件适合自己的,换上的一刻,鼻腔突然酸涩。

  “小柏哥哥……”他坐在衣柜边,哽咽着自言自语:“您在哪里?阿崽好想您。”

  一转眼,已是盛夏。

  沉寂多时的山庄突然喧闹起来,有人说,是柏小少爷回来了。

  他正在书房做清洁——柏云寒还在的时候,来看柏小少爷,见他窝在书房的沙发上睡觉,亲自给他下达了任务,让他今后负责书房的扫除工作,谁也不准帮忙。

  听闻柏小少爷回来的消息,他浑身血液像是煮开了一般,立马向楼下跑去,中途还因为太急而摔了两跤。

  柏小少爷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主宅,站在柏云寒曾经站着的地方。

  人们不再称其为“小少爷”,而是唤作“柏先生”。

  他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小柏哥哥,感到那样陌生。

  小柏哥哥穿着深灰色的西装,个头很高,脸上极为淡漠,目中像是空无一物。

  他很是困惑。

  以前小柏哥哥待人也不热情,但是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小柏哥哥眼中淡淡的笑意。

  可现在,小柏哥哥——不,柏先生眼中哪里还有一丝温柔?

  柏云寒的威严是桀骜不驯的、热烈而震撼人心的,柏云孤的威严却是令人不寒而栗、望而生畏。

  但是他不害怕,那是救了他的性命、给了他一个家的小柏哥哥,即便小柏哥哥如今已经是柏先生,他依然想要靠近,站在柏先生身边。

  他从人群中挤过。

  那些人都是高大强壮的雇佣兵。而他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

  他挤得很辛苦,好不容易凑到近前,一张小脸已经通红。

  “小……”

  他心脏欢快地跳着,刚喊出一个字,就与柏云孤视线相触。

  那一瞬间,他像被定住了一般,不仅是说不出话,连脑海都登时一空。

  他的小柏哥哥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看他就像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一股沸腾的麻意从他背脊蹿起,直抵头颅,他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喃喃道:“小……柏先生。”

  柏云孤冷冷地睨着他,片刻,对身边一人道:“怎么让小孩儿来这种地方?”

  他睁大双眼,又怕又慌,“柏先生,小柏哥哥,是我啊!我是阿崽!您的阿崽!我……”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一名身穿迷彩的男人架住,抱着往外走。

  他的视线仍然落在柏云孤身上,而柏云孤未再看他一眼。

  男人将他放在主宅外,冲他笑了笑,“回去吧。”

  他很茫然,回到宅院里将书房收拾好,可是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小柏哥哥也没有回来。

  管家和其他人一起改了口,不再说“柏小少爷”,“柏先生今后不住在这里了。”

  对于柏云孤的改变,大家都讳莫如深,没人敢轻易谈论。

  所以过了很久,他才知道,过去的一年里,小柏哥哥灭掉了尹氏整个家族,以及尹氏背后的军火商芙兰家族。

  “风柏”也不存在了,如今小柏哥哥的雇佣兵团叫做“孤鹰”。

  孤独的鹰。

  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他就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难过。

  六岁时,他时常小声念叨“柏云孤”这三个字,觉得柏小少爷的名字真好听。而现在,当他再次默念“柏云孤”,却觉得那么伤感,那么心痛。

  您怎么会孤单呢?

  我会陪着您、保护您啊。

  他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再接近柏云孤,柏云孤的身边总是跟着很多荷枪实弹的雇佣兵,他突然想到,自己也可以成为雇佣兵!

  可是他太小了,六岁以前经受的折磨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无法逆转的伤害,使得他比同龄人脆弱、时常生病。

  他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成为“孤鹰”的雇佣兵。

  但自从有了这个目标,他就再未懈怠过,每天负重跑步,进行力量与射击训练,累到晕厥也没有叫过一声苦。

  雇佣兵团的集训营里有很多少年,他和他们一同训练,永远是吊车尾的一个。

  柏云孤来过一次集训营,看着他,像已经忘记了他。

  他却看到柏云孤肩背上的伤。

  带训的教官是“孤鹰”的精英,他从这位教官口中得知,柏云孤这一两年里受了不少伤,好几次命悬一线,绝对是“九死一生”。

  他心痛极了,每天都盼着自己赶紧强大起来,好为小柏哥哥挡住风雨。

  但天不遂人愿,他的身体无法让他扛过集训营强度极大的训练。

  这意味着他无法成为“孤鹰”的一员,更意味着他必须离开。

  “孤鹰”不需要弱者。

  祸事接踵而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集训营里开始盛传——他的父亲是“脑髓”的成员,他是“脑髓”余孽,他小时候跟随柏先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柏雪与柏云寒都是被人杀害,前者被敌人所害,后者被亲者所害。而他的身份极具戏剧性,既是敌人之子,又是柏云孤养在身边的人。

  欲加之罪,令他罪无可赦。

  他又成了一座孤岛,并且是命在旦夕的孤岛。

  十三岁的无用少年,没有成为雇佣兵的资质,从集训营离开便好。可他不行,他不愿意离开,也无法离开。

  他被关了起来,严刑拷问,无数次痛晕过去,醒来仍是咬牙道:“我永远不会背叛柏先生。”

  奄奄一息时,柏云孤终于出现了。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才明白,柏先生根本不知道他的近况与遭遇。

  “柏先生……”他颤抖着抓住柏云孤的衣角,就像小时候那样,“请您相信我。”

  十九岁的柏云孤比十七岁时更加陌生,久久地凝视着他,最终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只向手下交待道:“把他放了。”

  他已是遍体鳞伤,撑着最后一口气道:“柏先生,我想为您效劳!”

  柏云孤的脚步一顿,“那就留下来。”

  教官却说:“柏先生,这恐怕是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柏云孤侧过身来,气势极为迫人。

  教官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道:“弱者没有留下来的资格,这里靠武力说话,秦轩文若是留下来,今后必然被欺辱。柏先生,他不属于这里。”

  柏云孤冷笑,“他一个小少年,吃不了集训营多少饭。”

  教官面色一紧,“柏先生,我懂您的意思。养着他不是不行,但他能力太差,无法自保。”

  柏云孤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短暂,却堪堪烙进了他心底。

  他听见柏云孤说:“在他身上,纹上一只鹰。”

  那时他还不知道“纹上一只鹰”意味着什么,只知周围突然安静了下去,剩下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教官哑然:“柏,柏先生……”

  一名跟随柏云孤前来的手下道:“柏先生,您当真要给秦轩文纹身?”

  柏云孤看着教官,淡然地说:“这样他就能安稳地留在集训营了吧?”

  针刺在后腰,又痛又痒,那些痛与痒好似跟随筋肉血液浸入了骨髓,令他再也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