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
货车像一枚失控的炮弹般射丨来,车轮搅碎冰雪的声响异常渗人。
他的眼皮与太阳穴猛跳,却不得不沉下一口气,竭力避开货车。山路太窄,路面严重打滑,吉普在外侧,速度一上来,就极有可能撞开隔离护栏。但若是放慢速度,则必然与货车相撞。他紧抿着唇,目中似有闪电滑过——
“嘶!”
吉普几乎是擦着货车飙过,两车之间的空气被撕裂,点燃,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
货车朝着里侧的山壁冲去,他额头与脊背冷汗淋漓,瞳孔收压到极限,竭力止住吉普的去势。
刚才加速极快,与货车擦过之时,车身左后方似乎还是被磕了一下,这一下的惯性足以将吉普当场甩出去。他紧咬牙关,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暴突,手背上泛起鼓胀的青筋。
“呲——呲——呲!”
车身重重挤压在护栏上,一路碾压而过,将那墨绿色的钢铁撞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车速在减缓,但急弯就在眼前,若无法在撞向急弯之前停下,吉普必然冲下悬崖!
他屏住呼吸,猛烈跳动的心脏泵出沸腾的血、窒息的恐惧,以及清醒的责任。
绝对不能撞出去,不能耽误在这里,小雀还等着他回去!
喉咙像含着一团火,火光烘亮了他的眼眸,他闷声低吼,眼白充血,车身在栏杆上撕出火星,在这冰天雪地上尤为醒目。
“嘭!”
千钧一发,吉普将弯道处的护栏撞裂,半个车头都挤了出去,幸而车速已经减缓,没有直接冲下山去。
他浑身都麻了,紧张与恐惧起初瑟缩在尾椎,如今像是被孵化了一般,声势浩大地涌向心肝脾肺,沿着脊柱直上天灵盖。
整个身体好似被按入了煮沸的辣油。
他微垂下丨身体,半阖着眼,深呼吸了好几下,那种极为浓烈,极为鼓噪的麻意才渐渐退去。
里衣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非常难受。他往旁边瞧了瞧,手机已经不知道滑到哪儿去了。
雪下得更大,塌方就是分分钟的事,干等救援不现实,他心神一定,准备将吉普从护栏里拔出来。
然而还未来得及启动,忽听一声山崩地裂的震响!
那中型货车悍然撞向崖壁,山上的积雪、砂石如洪流般滚落!
他倒吸一口气,连忙打火后退,可还是迟了,货车油缸炸裂,巨响撼天,火光顷刻间吞没风雪,山林震颤,碎雪与扬尘遮天蔽月,世界仿佛只剩下灰败与烈火两种色调。
完了——
这一瞬间,他心中仅有一个想法,完了。
再好的车,再快的速度,也逃不过自然的怒吼。
他额角猛跳,烧灼的血仿佛要刺破那单薄的皮肉。
忽然,一阵更加令人胆寒的响动挟风而来,他往上一看,惊恐陡然凝固在腥红的眼中。
一块巨石正与坍塌的雪一同从天而降!
来不及思考了,吉普退不出,避不开,他猛轰油门,将护栏彻底撞开!
就在巨石撞向地面的瞬间,吉普从弯道上飞出,在狂乱的暴雪、嘶吼的飓风之中,坠入比黑夜更阴沉的深渊。
风在耳边驰过,某一时刻,他竟是不再感到害怕。
人在突如其来的天灾中,渺小如同蝼蚁,一瞬一息就会灰飞烟灭。可那些本该有的恐惧渐渐变幻,莫名成为令人安心的温存。
他想起来,自己正坠向深渊。
深渊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从来,就不想离开深渊。
深渊就像柏先生的眼睛。
他熟悉、眷念、依赖。
“哐——”
吉普不知磕在了什么东西上,下坠的趋势减缓,开始来回翻转、倒腾。他被撞得头昏眼花,却精神一凛,好似抓到了一线生机。
风雪仍在肆虐,吉普在持续翻滚后,坠入了下方的湖泊。
落水之前,他就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入水瞬间,精悍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从下沉的吉普中冲了出来!
冰水如针如石如手,扎进他的每一个毛孔,又狠狠挤压着他的胸膛,撞击他的头颅,掐住他的咽喉。
他几乎窒息,拼着最后一口气破水而出,精疲力竭地倒在泥泞的湖边。
严寒如一件殓衣,包裹着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他动弹不了了,只有手指时不时抽丨搐两下。想要撑开眼皮,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慢慢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感到难过,又无可奈何。
当年在集训营里,几十公斤的负重说扛就扛,还能扛着跑二三十公里。现在怎么就连眼皮都撑不开了呢?
经过改造的身体,不应该强若钢铁,永不倒下吗?
怎么就……像现在这样了?
黑暗终于彻底降临。他吁出一口气,剧烈起丨伏的胸膛塌了下去。
不动了。
古堡状的别墅远离市区,是单於蜚的私产。枪声只能惊飞鸟雀,不会惹来别的麻烦。
努兰的尸体被拖走,存在的痕迹将与那些胆大包天的“蛇胆”成员一并被抹除。而后,“孤鹰”的利爪将撕碎伏于边境的“蛇胆”老巢。
不过这并非当务之急。
柏云孤来到别墅大厅时,单於蜚已经在那里等待,神色严肃,一双久无波澜的眼像飘着漆黑的浮冰。
“秦轩文在从原城回来的路上失联。高速封路,他一定走了山路。”单於蜚道:“是我派他去原城,我把他找回来。”
柏云孤的黑色衬衣与西裤染了血,现下已经换成执行任务的劲装,黑色皮带束着窄腰,便于行动的长裤收于与皮带同色的牛皮靴。
“不用了。”他边走边说。
寒风从大敞的门刮入,呜咽作响。
单於蜚眉梢浅动,“你打算亲自去?”
柏云孤眉间有一缕不易察觉的狠厉,但语气仍是平静的。
可这种静很容易让人想到山雨欲来,想到暴风雨的前奏。
“这件事与你、你的明氏没有关系。”
单於蜚闻言侧身,“我没打算揽不属于我的责任。不过这里是C国,我比你熟悉。”
别墅外,四架搜救直升机正在待命。
柏云孤投去一瞥,勾唇,“那就谢了。”
“你没有必要自己去。”单於蜚冷静得近似无情,“我会将他安稳地带回来。”
柏云孤摇了摇头,“不,有必要。”
“孤鹰,我必须提醒你。”单於蜚说:“你在打乱你自己拟定的计划。”
柏云孤脚步一驻,回头笑了笑,“不至于。”
搜救直升机即将起飞,旋翼割裂冰尘。
“秦却就留在你这儿。”柏云孤摆弄着通讯仪,面容在紧窒的氛围下,更显华美冷峻,“照顾好他。”
单於蜚双手丨插丨在西裤口袋里,“你所谓的‘必要’,不过是让他在困境中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柏云孤半眯起眼,笑容危险而冷酷。
两人视线相撞,纠缠,僵持,继而各自收回。
须臾,单於蜚后退两步,点到为止,“有需要随时联系。”
四架直升机撞入夜色,朝原城与皎城之间的崇山峻岭飞去。
单於蜚在空旷的平台上伫立良久,长长地吁了口气。
商人重利,再复杂的事沾上“利益”二字,都能化繁为简。
但那些在刀锋上行走的人,却偏要将简单变得复杂。
他眼中的暗光沉静下来,待到彻底听不见直升机的响动,才转身回到别墅中。
一场搜救正在进行。
中型货车已被烧成了空架子,积雪崩塌,山石狂飙,蜿蜒山路严重损毁。
秦轩文感到自己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躯体。太冷了,血与骨头仿佛都被冻硬,灵魂被生生挤了出来,明明就快要被吹得支离破碎,却执拗地攀附着身躯,不肯消散。
周围漆黑黏稠,什么都看不清,却模糊听到许多声音。
好似隔着水面,原本清晰的声音成了重低音,莽撞地撞击着耳膜。剧痛的头像一面破鼓,被捶得隆隆作响。
他想挣扎,想呼救,但不行,哪里都动不了,唯有魂魄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转刻,他感到有人正靠近自己,将自己冰块一般的身体抱了起来。
怀中炙热,他像是被灼伤了,不停挣动,想脱离“火海”。
人在极度的严寒中,有反常脱衣反应。他想,自己也许就正在脱衣,待脱完之后,就真的要死了。
他不想死,吭吭呼呼地挣扎,但好像没有用,身体好烫,像要融化了一般。
半醒半晕,后背似乎被人抚摸,是一只有枪茧的手,手指修长,汇集着无尽的力道。
那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脑中像有一片荒原,唯一能听清的是风的呼啸、雪的轰鸣。
可奇异地,在那只手的抚丨慰下,他竟是感到安心。恐惧消退,寒冷褪去,就连坠落时浑身的伤好像都不痛了。
他感到胸膛在震颤,肺中被注入了氧气,被冻至死去的心脏又跳了起来。
噗通,噗通。
好像正贴在一人的胸口,感受到的不止自己的心跳。
近旁的熟悉心跳、弥散在周围的熟悉气息,还有那粗粝的熟悉枪茧令他不自觉地往前靠了靠,想要贴得更近、再近一些。
柏云孤扶着他的后背,任由他枕在自己颈窝。
这个姿势,竟与不久前抱秦却入睡有几分相似。
上一篇:奢侈品男人
下一篇:影帝视帝今天离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