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安捷、醉蛇和莫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想不明白老人家那颗不走寻常路的脑子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许老似乎很遗憾地说:“他说他找到了证据,当时得意洋洋地要拿来给我看,可是在那之前,我突然出了一场事故——”许老枯槁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腿,他把裤脚掀起来,底下居然是一条假肢。
安捷眉间一跳,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要比那些不知所云的考证什么的来得熟悉得多。
“许老当年出了场车祸,九死一生,肇事司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旁边的保姆低低地补充了一句,“这么多年行动一直受限制,身边离不开人。”
“我在医院足足躺了两年多。”许老放下裤脚,“出来以后,就什么都变了,老莫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年轻的时候那么张扬,那么锋芒毕露,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那些研究也都不了了之……”
“那也就是说,莫教授到底研究了什么,您也不完全知道么?”安捷想了想,又问,“那么除了您之外,还有谁关注过莫教授的研究?”
“他当时的导师,贾老先生。”许老不假思索地说,可是还没等几个人表现一下对新线索的热忱,老人家又一瓢冷水浇下来,“过世很多年了,好像还是我出车祸时候的事情……”
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被赶尽杀绝……真是李的风格。安捷叹了口气,后背重重地靠在沙发垫子上。
他寻思起古城那些错乱一样的时空,突然觉得这一切解释居然合情合理。如果不是有那么一群活得像妖怪一样长的人,谁会建造出那跨越了那么多朝代,光怪陆离的一个古怪地方?
号称天镜——
许老走一直坐到了晚上,拉着莫匆絮絮叨叨了很久,可就在他走之前,原本对专业之外的东西都显得有些迷糊的老人家突然一把抓住莫匆的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严肃,他对莫匆说了一句让人觉得意味深长的话:“有些秘密,还是不要去探究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才知道,有时候什么都迷迷糊糊的,什么都被被蒙在鼓里,反而是件幸事。所以,我活着……贾老先生却死了。”
第六十二章 一生挚友
莫家的双胞胎并没有来得及出来见这姓许的老先生一面,一来是大人们要去追究这个某个重要的秘密,直接把两个未成年少女给屏蔽了,二来是,她们的临时助教出了点小问题。
一直以来,宋长安的专业素质是让人敬仰的,不过他这人相处起来却不怎么样。
尤其是那张习惯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臭嘴,还有那带着菜色的脸,长年累月地只顶着一种表情——不屑。
即使他面对的是安捷——那传说中曾经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资助过他的恩人,又在以后的长达十多年的岁月里,和他保持着深厚友谊的人——宋医生也能把冷嘲热讽发挥到极致。
看着那自己也算得上伶牙俐齿的安捷每每被欺负得没还口之力时,作为屋主的醉蛇心里就会涌上某种难以言喻的变态快感,而之后,宋长安总会发现,自己在饮食住宿等一系列的生活资源上,占有了比其他人更多的特殊待遇。
可是这一天,这心理医生里的战斗机宋医生,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捂着胸口在两个姑娘和家庭教师面前倒下了。
可以想象众人的震惊。
安捷快晚上的时候才得到消息,当时就脸色一变,什么都没说,直奔医院。莫匆死皮赖脸地缠着他跟去了,不得不承认,对于安捷和那位其貌不扬的心理医生之间默契的气场,莫匆心里总是有点吃味的——特别是,安捷在受重伤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宋长安。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能在不翻阅通讯本的情况下,完整地背出另一个人的手机号码,这说明了什么,莫匆赌气不愿意去想象。
直到医生严肃地把他们叫到办公室的时候,莫匆才知道原因——
安捷为什么那么急的原因,以及宋长安为什么总是面有菜色的原因。
医生先是打量了两个人一番,问了一句话:“你们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安捷坚定且毫不犹豫地说:“兄弟,他是我亲兄弟。”
医生点点头,十指交叉起来,透过眼镜片看着安捷,低低地说:“他的病你清楚吗?”
莫匆觉得安捷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一下,眼神游移地盯着医生办公桌上的病例,和那上面是龙飞凤舞一般人看不懂的字迹,半晌,才轻声“嗯”了一声:“大夫,他还有没有……”安捷停了下来,平静的表情多少有些撑不下去的迹象,好像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似的,他自嘲似的笑笑,“我是问,他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沉声说:“你知道90%以上的先天性心脏病,都能通过手术治疗或者得到一定程度的矫正,不过这个治疗阶段一般只在患儿年幼的时候,一般来说有三分之一的患者像他一样,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他们通常活不到20岁,他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医生抱歉地看着他,“我很遗憾,并且……希望家属及时做出准备。”
莫匆心一揪,有时候医生和法官是一样的,后者判决的是罪人的死刑,前者却要无数次把无辜者的希望沉没溺死,他扭过头去看安捷,安捷的脸色难看得有些向宋长安靠拢,他呆了半晌,才缓缓地点点头,站起来,口齿清楚,却很慢地说:“我明白了,谢谢大夫。”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莫匆急急忙忙地和医生打了招呼,追了出去。安捷越走越疾,骤然停在病房门口,却犹豫了一下没进去,转身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漂浮着的药味、消毒水味的空气强烈地刺激着他的五官六感。安捷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麻木,他走进去,回手关上卫生间的门,目光定定地盯着盥洗池上面的镜子,以及昏暗的灯光下,镜子里幽灵一样的自己,发呆。
片刻,门被人小心地推开,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慢慢熟悉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一只手试探似的缠住了他的腰,待他没有反对后,一个温暖的胸口靠在他身上,安捷把脸埋在手里,闭上眼睛,突然没力气,也不愿意推开莫匆。
莫匆紧紧地揽着安捷绷紧的身体,他试图去理解这个男人的悲哀,试图去理解一个像安捷这样的性情中人,是怎么把自己逼成那副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冷淡甚至冷血的样子的。
莫匆忽然明白,原来这人不是懦弱,他只是失去得太多,多到……已经不再想着再去得到什么,已经不再愿意去相信什么。
半晌,安捷才放下手来,眼睛里看不出有泪痕流过的痕迹,嘴唇上依然没什么血色,可是眼神却已经平静下来。
那些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们,要么选择了背叛,要么就像这样,渐行渐远,最后待在原地的,只有他一个人。
或者还是一个目光黯淡,脊背弯曲,又糟又丑的老头子。安捷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执意念着莫教授的好,执意要在他死亡之后,不远千里地来到这么一个大得离谱、也嘈杂得离谱的城市里,接受那份不属于他的责任。
也许是因为莫燕南那份无数岁月洗练过,也依然不老的天真,也许是因为,老教授在危险的时候,仍然推开他的那个动作,让他从头到尾再一次看见了,人和人之间,在那么险恶的环境里不但相濡以沫,还可以生死相托。
甚至是莫匆。
安捷嘴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年轻人的热情,可是如果真的厌烦,真的就那么不能接受,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呢?他可以轻松地甩开这个年轻人,轻松地隐匿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或许谁都找不到他……可是……
那天晚上,为什么下意识地把车开回了莫匆和自己租来的房子楼下呢?
追问是一件危险的事,尤其是当人心里放了自己不想正视的心情的时候。安捷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轻轻地推开莫匆:“我去看看他。”
其实宋长安没什么好看的,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挂着巨大阴影的眼睛闭着,两颊上的生命力好像随着他犀利的沉睡而流失了,没有了那些直指人心的尖锐,宋长安也就如同失落了他的灵魂。
安捷坐在他旁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几乎可以说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老朋友。很少有人知道,宋长安每天顶着那看着就让人想踩一脚的样子,然后在背后,一个人悄悄地数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每一天都有可能突然停止呼吸。
安捷闭上眼睛,听着仪器细微的响动——人间虽大,可是能让他怀念留恋的东西,却好像越来越少了。
忽然,他脸颊上一冰。安捷睁开眼睛,一瓶乌龙茶在他眼前晃了晃,莫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小声说:“喝口水,你嘴唇都裂开了。”
安捷突然觉得很窝心。
半小时以后,莫匆轻轻地抱起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失去意识的安捷,把他安置好,放在一边陪护的床上,又替他拉上被子。他弯着腰仔细观察了一下安捷的脸色,知道一般的麻醉药品会被直接免疫,他下的是某种自己都没听过的药物,虽然来源绝对安全可靠,但究竟还是有点不放心。
在确认安捷只是熟睡,没有什么异样以后,莫匆俯下身来,拨开他前额的头发,在他眉心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
这才坐在安捷刚刚坐过的椅子上,而病床上的宋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睁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迷茫,他甚至取下自己的呼吸机,在莫匆的帮助下半躺半靠在病床上,目光从安捷那里移到莫匆脸上,没戴眼睛的眼睛里几不可查地带上了那么一点温柔的笑意,轻轻地问:“怎么样,我说只有那一种药能放倒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