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他有些失落,在大太阳底下呆站片刻后,索然无味的也回楼内去了。
陆雪征自行在两条腿的伤处上撒了药粉,然后用医用纱布缠了两圈,便算治疗完毕。把金小丰远远撵开,他继续和易横涛打情骂俏;而金小丰独自穿过宽敞院子,走向了停在大门前的汽车。
天光明亮,微风清凉;他一边走一边张开双臂,西装上衣没有系扣子,凉风迎面袭来,衣服下摆便如同藏了一群鸽子一般,扑扑啦啦的飞起来了。
他很孤独,如果身边没有了陆雪征,那他就是彻底的很孤独。
抬手从衬衫口袋里抽出墨镜打开戴上,他在明媚阳光中拉开车门,要去给自己也找些乐子。
金小丰在翡翠别墅混了大半天,把个新下海的清倌人混成了自己的相好。小姑娘有点怕他,因为看他虎背熊腰,长的凶相;然而他默然无语的歪在烟榻上,只是寡言少语而已,并不凶恶。
翡翠别墅能够整治酒席,比任何馆子办出来的饭菜都更精致。入夜之后,金小丰在这里吃了一顿丰盛晚餐,那老鸨子看出他是位阔客,便在白玉烟嘴子上插了一根香烟,媚笑着走过来亲自敷衍寒暄。三言两语的,金小丰同意今晚留宿,给小姑娘“插红蜡烛”。
钞票都摆到台面上来了,小姑娘也洗过澡换上新衣了,李绍文却是冒冒失失的开车来到,一路打听着看见了他:“我就知道你会跑到这里来!别光顾着乐了,干爹正找你回去呢!”
金小丰坐在一间芬芳温暖的西式闺房里,外衣都脱了,衬衫袖子也挽到了肘部:“找我干什么?”
李绍文摇头答道:“不知道,就说让我找你回去。”
金小丰起身抓起外衣,也没算账,抬腿就随他走了。
李绍文完成任务,自行离去。而金小丰回到家中,以为陆雪征找自己有什么大事,哪知道一问之下,却是屁事没有。
陆雪征腿伤严重,又被易横涛没轻没重的碰了两下子,越发皮开肉绽,血把纱布都浸透了。陆雪征虽然喜欢皮光肉嫩的小白脸,但也只是“喜欢”而已;易家这位二少愣头愣脑的,这当然是他的有趣处,不过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味有趣,也够让人头疼。
“今晚还是咱们两个睡。”他穿着裤衩坐在床边,膝盖上的血痂粘住了纱布,紫红硬结。抬手一指门外,他放轻声音说道:“不怪他爸爸看不上他,那就是个二愣子!你端盆热水过来,想法子把这纱布给我揭下去——你笑什么?”
金小丰低头走去浴室,果然放了一盆热水端过来,又把毛巾浸湿了,小心去擦陆雪征那腿上伤处。陆雪征低头盯着他,又追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金小丰没看他,垂头低声答道:“没什么。”
“那你还笑?”
金小丰倔头倔脑的看了他一眼,嘴角依旧是翘着:“我就想笑。”
陆雪征从未听他以这种撒野撒娇的语气对自己讲过话,不禁愣了一下,愣过之后,又感到了好笑。抬手对准他那个锃亮的光头,陆雪征凿了一个非常清脆的爆栗:“我疼成了这个样子,你还得意上了。不孝的东西!”
金小丰费尽手段才撕下了纱布。陆雪征这回也不再包扎了,伸长双腿仰卧下去,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小说举起翻开。金小丰洗漱更衣后上了床,倚靠床头半躺半坐,因见陆雪征那看书的姿势实在别扭,便把他扶起来偎到自己胸前。陆雪征看书,他从后方射出目光,也看书。看了几行,他移开目光——虽然他认字不多、文化有限,但也看出此书必是淫棍出品。
“干爹,易先生要在家里长住吗?”他忽然问道。
陆雪征心不在焉的一摇头:“不能。”
金小丰抱住了陆雪征:“我看干爹好像是很喜欢他。”
“那倒是。”
“干爹舍得让他走?”
陆雪征合上书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人,难道还要打算天长地久吗?相好的时候,我对得起他;将来一拍两散了,各走各路,我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万一易先生那边不同意呢?”
陆雪征坐起来,回身拍了拍枕头,同时意味深长的看了金小丰一眼,口中说道:“他还能控制我不成?”
金小丰默然半晌,末了才虚弱的说道:“干爹,我不是要控制您。”
陆雪征仰面朝天的躺了下去:“你到干爹身边来,也有十四年了,干爹还不明白你那点心思?”
金小丰俯身躺了,又一直向下蹭,拱到了陆雪征的身边:“我……我对您没有坏心。”
陆雪征抬手搂了他,让他探头枕到自己的肩膀上:“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太有主意了,不听话。”
金小丰听到这里,就决定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情了——提也没用,对牛弹琴,还惹得干爹起疑心,真是没意思。也怪自己异想天开,干爹给自己几分好颜色,自己就预备着要开染坊;殊不知就算韩棠在世也拦不住干爹出门去打野食儿,何况自己?在干爹眼中,自己也许一直是狗熊蛮牛一类的存在,远远没有和他谈恋爱的资格!
思及至此,金小丰起身关了电灯,然后上床拉起棉被盖了两人,睡觉。
狗熊宝宝似的一头顶在陆雪征怀里,他心中十分平静——事在人为,慢慢来吧。其实就凭他当初那个满头瘌痢的恶心模样,陆雪征也的确是没有爱上他的可能;不过来日方长,他是有耐心的。
第119章 横刀夺爱
俞振鹏提着个小箱子来到陆公馆,箱子里装着英镑,是他送给干爹的孝敬。
进门时,陆雪征正坐在客厅内的沙发上读一封译好的电报。电报是上海易崇德发过来的,说是那娘儿俩已经平安到达了,易家派人看护着他们,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初就能继续上路南下了。
除此之外,易崇德还询问了易横涛的近况——毕竟是亲儿子,虽然古怪不成器,但是由着他赖在天津,也不是长久之计。
陆雪征字斟句酌的将回复语言写在一张纸条上,让金小丰出去发回电报。俞振鹏见干爹还挺忙的,便要识相告辞,然而陆雪征拦住了他:“你先不要走。家里现在就一辆汽车,还被金小丰开走了,你等一下,送易家二少去趟劝业场,他想买点东西。等他逛够了,你再把他送回来。”
俞振鹏连忙起身答应下来,又疑惑问道:“易家二少?可是上海那个易家吗?”
陆雪征一点头:“就是易崇德家的老二。所以你路上恭敬一点,把他伺候好了。”
正当此时,易横涛步伐轻快的走了进来。
临走之时,易横涛还问陆雪征:“你真不和我一起出门?”
陆雪征微笑着摇了摇头:“天热,没兴趣。”
易横涛不甚甘心的盯着他,脸上要笑不笑的——其实没想笑,有什么好笑的呢?可是的确又很想笑,因为不知道陆雪征在下一秒会做出何种举动、说出何种言辞来。
陆雪征总逗他,逗得他又气又笑又脸红。他自由自在惯了,从来不在旁人家中久住,如今也知道应该告辞离去,然而舍不得——陆雪征把他当成小宝宝那么宠爱,而他时常感觉自己是一块糖,甜的快要融化了。
这是完全陌生的感觉和体验,他因此而兴奋恍惚、充满力量。他认为自己满可以迈开大步一路跑到劝业场去,然而陆雪征不允许,怕他出事。而他在理智上,也知道自己治死过人,不该明目张胆的抛头露面。
俞振鹏知道易家在上海是很有力量的,所以对易横涛也十分高看。毕恭毕敬的把他请上汽车,这一行人自去劝业场消遣。而陆雪征走回卧室坐在床边,取出了陆云端的照片反复端详。先是觉得可爱可疼,然而看得久了,又感到陌生莫名。他是有这么个儿子,可是儿子从天而降,倏忽来又倏忽去,回想起来,倒仿佛是梦中人。
金小丰发完电报回来了,看到干爹在对着亲儿子的照片发呆,便没惊动,自行退到外面,忽然又饿了,就继续后退,一退退到了厨房里,连饭带菜的吃了一大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