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 第179章

作者:青山荒冢 标签: 近代现代

赵冰蛾似乎把丧子之痛都倾注在色空身上,一手弯刀神出鬼没,锋挑奇诡,刀术多变,步雪遥在旁观战,只觉得再长出三头六臂也不够用,更何况一个瞎子?

色空被困此地多日,身体本就虚弱,又眼盲,按理说早该受人宰割,步雪遥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他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哪怕猛虎落平阳,也还不是狼狗能上去撕咬的时候。

赵冰蛾刀行诡谲,招数一眨眼便是千变万化,然而色空以不变应万变,拳脚攻守来往间滴水不漏,以静制动。刀锋好几次逼近他命门,却都在间不容发之际被挡下,若非色空为救不为杀,恐怕他和赵冰蛾这一战必是死局。

没有两败俱伤,只会同归于尽。

然而赵冰蛾状态极好、恣意狂放,色空却情况不佳、心有顾虑,能扛她一时却挡不了一世,很快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四十余人,被他从赵冰蛾手中抢下一半性命,剩下的都血溅当场。

鲜血染红他一身僧袍,也飞溅了赵冰蛾满身,当她一刀背劈在色空身上后,阴沉的脸才放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腰身都像是要折断。

色空人在刀俎下,却还站得笔直,他立在那些被自己救下的人牲身前,道:“战已终,你当如约放过这些人。”

赵冰蛾嘴角嚼着笑,语调嘲讽:“都道你是‘西佛’,倒不如改叫‘泥菩萨’,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这些废物……呵,也罢,你愿意被连累到死,我也乐见你的下场,这些人我替你保了。”

步雪遥当时眉头一皱,他们潜入问禅山本来就是暗中行事,多留一个活口都容易走漏风声,眼下这二十多个人牲虽然已经疯癫割舌,但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也到底是麻烦,养着他们又是浪费,何苦多此一举?

然而步雪遥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丝毫没显出异色,见赵冰蛾看过来的时候还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些两脚畜牲,左护法既然发了慈悲,饶他们一命也无妨的,只是……”

“我既然开了口,就自会处理好,不必担心走漏消息。”赵冰蛾瞥他一眼,见色空松开拳头,心知这老秃驴是愿意束手就擒了,这才冷笑一声,“我去处置这些人牲,你留下处理这老秃驴,可别把到嘴的鸭子弄飞了。”

言罢,她就不再看色空和步雪遥一眼,屈指吹哨唤来自己的‘魔蝎’,押着剩下这二十多人出了渡厄洞,一去就是个把时辰。

赵冰蛾开口便没好话,色空倒是从来不恼,只是笑道:“你从来一诺千金。”

“当然。”赵冰蛾踢开一块石子,砸在洞壁上发出响动,“我挖了他们眼睛,又断了他们双腿,免叫这些疯子自相残杀砸了我的承诺,将他们关在一处山洞里留了水粮,能不能撑到此间事了为人所救,便都看天意了。”

顿了顿,她的目光一扫步雪遥,仿佛窥见了一副蛇蝎心肠,又笑道:“在那之前,谁都找不到他们。”

步雪遥被戳破心思,倒是也不恼,坦荡荡地一笑:“左护法思虑周全,是奴家太胆小怕事,反正已经处理妥当,就不多问了。”

“既然如此,你就滚吧。”赵冰蛾沉下脸色,“你在渡厄洞龟缩了这么久,‘天蛛’也只够在这附近结网,回头莫让猎物撕开了口子,你丢脸事小,坏了大事才罪不可恕。”

步雪遥被她连挤兑带嘲讽,也不晓得是不是把一辈子的好脾气都拿了出来,竟然一声反驳也无,只将眼珠子在她和色空之间打了个转,倒是没多话,应声出去了。

门外传来人员调动之声。想必是步雪遥带走了原本驻守于此的“天蛛”,往峭壁之上去了。

石室之内只剩下赵冰蛾和色空两人,盲僧盘膝拨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赵冰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汹涌的风云都慢慢止息,只剩下波澜不惊的水。

色空忽然道:“多谢你。”

赵冰蛾一挑眉:“谢我什么?”

色空微微侧头:“若没有你,那些人恐怕都留不下活口。”

“是你优柔寡断,才会进退两难。”

没了外人,她身上那层密密麻麻、锋芒对外的毒刺也仿佛收了起来,忽然有了谈话的心思,问道:“秃驴,你修佛这么多年,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有什么意思呢?”

色空拨动佛珠的手指一顿,继而笑道:“自在。”

赵冰蛾嗤笑:“把自己活成别人想看到的模样,除了子虚乌有的空名头,什么都得不到,这是哪门子‘自在’?”

色空道:“固所愿也。”

世间人事多烦扰,莫过于争强好胜、追名逐利,哪怕一生兢兢业业、图谋万千,到头来也不过转眼成空。

唯有所思所想皆作所为,方能心之所向、目之能及,纵为苦行也生甘愿。

色空是苦行僧出身,与色见、色若不同,他是自幼随着师父游历红尘,见过太多坎坷与苦难,到最后哪怕双目已盲,多少穷山恶水、人事全非也都记在心上。

赵冰蛾看着他,五指慢慢紧攥成拳。

她问:“那么,你觉得自己真能成佛吗?”

色空不答,反道:“贫僧讲一个故事吧……”

曾有一人问佛者,六根何净?

佛曰,历劫,勘破。

曾有千夫问佛者,七苦何解?

佛曰,拿起,放下。

曾有众生问佛者,八难何渡?

佛曰,抉择,舍得。

“一人六根不净是为七情缠绕,千夫七苦难解是为五蕴不空,众生八难苦渡是为一念之差。”色空抬起头,“赵施主,你明白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响亮巴掌。

赵冰蛾这一下打得极狠,扇得色空的脸都向旁一歪,蜡黄发青的脸皮当即就红肿起来,嘴角也流出了血。

他神情不变,赵冰蛾的眼却红了,若是这里还有个长眼的人,必定以为她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可她终究没有。

就像那些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狠人,赵冰蛾从不会在别人面前哭,哪怕那是个瞎子。

她的眼眶红得要滴血,脸上神情却麻木下来,这一巴掌打完并没撤手,反而顺势下滑,落在了色空肩颈大穴上。

一股阴寒至极的内力透骨而入,霸道凌厉地在经脉间肆虐,直入丹田,饶是以色空之能也不禁白了脸色,片刻后竟然于眉睫凝上一层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