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至于烟,”俞适野对着赵景修笑了笑,“我现在没有瘾,不太想抽,你要不要自己先试试?”
他们将话说到这里,有人过来了。
那是个叔叔辈的老总,一坐下就开腔和俞适野说话,说得还挺投契。
赵景修在旁边呆了会儿,几次想插话,都没多少后续,倒是越来越多的叔伯过来了,坐在这里闲聊打趣,渐渐没了他说话的余地。
于是赵景修站了起来,一路来到酒会的阳台上,站在黑暗中将烟点燃。
抽着这根似乎还带有一丝俞适野气息的香烟,他一路回想着刚才两人的对话,直至最后一句。
“……操。”赵景修突然明白过来了,“这是拒绝我的意思。”
他面上顿显戾气,但戾气转瞬消融在黑夜。他若有所思地在这里站了一会,拿起手机,打两个电话。
***
酒会刚过半途,一位宽宽胖胖,体态有如弥勒佛的老人找到了俞适野,他头发花白,笑眯眯的,拿一只手抚在自己大大的肚子上:“俞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万老先生,您好。”俞适野认得这个人,他笑着接上话:“您的人和您建的房,一模一样,看着小小的,其实有个大肚子,什么都能装得下。”
老人姓万,名季同。是天远地产几个核心人物之一,尤其擅长小户型的规划与建设,天远地产最近即将竣工的一个中高端楼盘,便是由这位老人全权主持工作的,而为了酬谢这位老人多年如一日的辛劳,天远也以这位老人的名字命名了最新楼盘“季同里”,以此表示公司对老人的感谢。
万季同愕了一下,哈哈大笑:“难怪大家都说你好相处,我现在总算知道是怎么个好相处法了。既然你知道我,应该也知道天远最近竣工的项目了?”
“当然,我去实地考察过。”
“行,省得我再介绍一轮了,我们去旁边谈个生意吧?”
俞适野这时也明白了万季同的来意,他欣然同意,跟着万季同一起,离了酒会的中心位置,走到外头的屏风茶座坐下。
酒会本来就是一个交流感情谈生意的地方,承办酒会的酒店充分考虑到了来宾们的需求,既准备了一个足以容纳上百人共同使用的宴会厅,也在宴会厅周围布置了颇为私密的,供两三个人单独闲谈的屏风茶座。
两人在茶座旁坐下,立刻有侍者送来四色小吃。
万季同有话直说,简单切入开头:“我就不兜圈子了,这一次我是代表天远过来,想和你达成精品房全屋智能家居进入这一合作。”
这一合作对俞适野而言一点都不陌生。
他的全屋智能家居最开始就是和地产商合作,将产品直接预装入精品房中,并通过“现代化智能生活”、“您的隐形助理”、“您的私人保镖”这类的推广语,于房产销售时候就一步到位推销给消费者,这样一点点做起来的。
“要Y系列产品还是S系列产品?”
俞适野的公司现在主要是两条产品线,一条Y系列针对年轻人,一条S系列针对老人,Y系列是单词Young,直译年轻;S系列是单词Sunshine,直译阳光,这一灵感来自美国老年人的天堂□□。
“当然是Y系列。”万季同笑了笑,“季同里又不是养老地产,我们的目标群体是青中年客户,而在这些目标群体之中,又属年纪越轻的用户越能够接受新事物。有些年老的用户不知道怎么用这些只能产品,哪怕他付了这笔钱买了这些产品,回头也要拆掉重搞。”
“要多少?”俞适野问。
“两百套吧。”万季同随意说,“先试试市场。”
“再送你二十套S系列的,搭配安装在小区里,如何?”
万季同心头一动。
两百套的单子,两三百万的款,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笔小小的生意,要不是正好凑到一个酒会上,根本不会特意坐下来谈。可这一个小小的单子,对方直接赠送二十套老年系列产品,恐怕这一笔的利润都进去了……
“俞先生最近斥巨资在养老这一块上,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我只有一个消息,而且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新鲜,谁都能知道。”
“哦?”
“上海的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的33.2%。”
***
宴会厅与茶座中间的位置,有一条小小的通道。这条通道通往厨房准备间,一应菜品都从这里供应出来。而厨房准备间的再后边,就是员工进出的楼道,上班的时间,这里总是冷冷清清,看不见人。
不过现在,两个人站在了这儿。
一个穿着白刺绣西装,正是赵景修,他手里拿着一大罐鲜榨菠萝汁;另一个一身酒店侍应的打扮,手里还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摆了数只香槟。
“……赵先生,”侍应有点不安,“就算我把酒端过去,他们也不一定会拿酒。”
“这还用你来提醒我?前面那个老头,他就爱在谈事情的时候喝上一口,有一个人喝了,另一个人还能不跟着碰杯?这是喝口酒,又不是喝毒药。”
赵景修说着,将手中的菠萝汁分别倒入侍应托盘里的酒杯中,每一杯都倒了大大的分量,倒完之后,他拿了一支,先低头嗅一嗅,又喝了一口,发现确实尝不出什么菠萝味后,满意点点头,直接拿出一叠现金,塞在侍应的裤子口袋里。
电子支付确实好用,但有时候,还是原始的方式不露痕迹。
“行了,你去送酒吧。放心吧,我真没有下毒,要是实在担心的话,你也可以过来喝一口,看这是不是菠萝汁。”
挨个倒完,还剩一点底,赵景修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对侍应说。
侍应犹豫了一下,接过喝了一口。
还真是菠萝汁……
这下侍应也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只能一脸木然地看了赵景修一眼,转过身,端着托盘,先行离开楼道间。
赵景修在楼道间里又停留了一会儿,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之后,才推门出来,他出来的时间正正好,刚巧看见侍应从屏风之后转出来,手头端着的托盘上,比之前少了两支杯子。
赵景修的视线再转向屏风。
屏风里,约略映出两个碰杯的人影。
计划成功了一半。
赵景修不动声色地又远望了一小会,方才走上前去,笑对两人打招呼:“适野,万伯伯,你们谈生意呢?”
赵景修是天远的太子爷,万季同是天远的元老。在这个企业之中,两人正是叔伯子侄的关系。
万季同和赵景修还是很亲近的,当下呵呵笑:“谈完了,谈完了,你们两个年轻人聊,我先走了。”
胖乎乎的老人一走,赵景修就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万季同的位置,坐在俞适野的对面。
“刚才和我伯伯谈得还挺好?”
“这生意是小赵总介绍的吧,难为小赵总来个酒会还想着帮我拉生意,要不要给你个回扣?”俞适野慢条斯理地说,像是生气也像是高兴,像是挑逗也像是讽刺。
赵景修发现自己该死地吃这一套,就是这种捉摸不定,犹如雾里看花的感觉,最让人欲罢不能。他赶紧接上:“哪儿能呢,我们什么关系?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确实。以我们的关系不该说这么俗套的话。”俞适野认可了。他又饶有兴致,“之前我们谈过赛马的事情,你了解赛马,知道哪里有比较好的小马吗?”
这种态度简直让赵景修受宠若惊,他口若悬河地介绍起来:“你问对人了,要找品相好的小马,真没几个人有我手里头的资源更丰富——”
俞适野一直耐心听着,等到赵景修说累了,终于停下来,他才扬起一个恶作剧式的微笑,慢悠悠接上句话。
“这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给别玉挑一匹小马养着玩,回头就麻烦你,多替我们费心了。”
话音落下,俞适野本来想看看赵景修此刻的脸色。他内心已经对这人感到了厌烦,明明接连婉拒了好几次,可这人总像听不懂,非得叫他把话说到赤裸直白两人都不好看的地步。
但这时候,他突然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他喉咙发肿,呼吸开始急促,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热发痒,等他低头朝自己手上看去的时候,发现手背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点。
俞适野一看就明白了,他镇定抓住意识清醒的最后机会,说上一句:“过敏,急救——”
声音还没落下,他人已经倒在地上。
坐在旁边的赵景修此时显得很镇静,只叫来了自己的司机,和司机一起,把俞适野搬上车子,送往附近的医院。
直至此刻,全部计划基本完成。
后车厢内,赵景修握着昏迷中的俞适野的手,嘴角翘起,翘出一个洋洋得意的笑容。
俞适野有菠萝过敏,这不是一个秘密,很多人知道,他也打听到了。
两个电话,先找来不知情只以为谈生意的万季同,再找来侍应端去一杯加了鲜榨菠萝汁的香槟,一个很简单但很有效的计划就出来了。
俞适野急性过敏了,而他会一路陪伴俞适野前往医院医治直至对方醒来。
他相信,俞适野醒来的那一刻,他们的关系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
“砰”的一声空气响,电闸跳闸,别墅的光线全部熄灭,只有温别玉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还因本身储存的电量,而放着幽幽的光。
正工作的温别玉停了下来。他先将手里头的设计文件都保存,接着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朝放置在身后的电热水壶照了照,发现一些水从底盖处溢出来,八成是这样导致了总开关跳闸。
温别玉先将电热水壶拿起来放到一旁,又找来纸巾把水迹擦干净,等他出去准备把电闸再推回去的时候,他看见了长长的走廊和楼梯。
房子太大,摸黑着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电闸在哪里。
温别玉想了想,拿手机给俞适野打了个电话。
***
赵景修的车子已经到了医院门口,他正守着俞适野,看他被人放上移动病床,快速往医院内部推去。
就在这个时候,俞适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赵景修替昏迷的人拿出来一看,看见“温别玉”三个字闪烁在屏幕上。
他盯了一会,撇撇嘴,挂掉电话,刚把手机塞回俞适野的口袋,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本来不打算接的,结果拿出来一看,是自己老爹打来的。
没奈何,只好接了。
赵景修刚刚接通电话,老爹的质问就劈头盖脸地响起来:“我听你司机说你送了个人去医院,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还能有怎么回事?你不是从小教导我要助人为乐吗?我看见了一个人突然急诊倒在我面前,我还能不上前帮助他?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赵景修油嘴滑舌地解释道。
“你别跟我耍花枪,刚才老万也给我打电话,说你给他拉了单生意,你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唉,爸,你听我说……”
赵景修接到他爹的电话本来就不高兴,再加上医院人多嘈杂,左右两边是伤了胳膊坐着□□的,前方有个阿婆不知怎么的,突然翻身呕吐,秽物喷了一走廊,赵景修心烦气躁,不知不觉远离俞适野的病床,独自走到了医院的庭院里,找个安静的喷泉旁呆着,有一搭没一搭敷衍他老爹。
***
病床旁边没了人,医护人员却需要有人签字办手续,喊了半天,没把陪同过来的赵景修喊出来,倒是俞适野的手机再一次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的,还是“温别玉”三个字。
这一次,手机被医护人员接通。
“你现在有空吗?跟我说说你家总电闸在哪里,家里跳闸……”
“手机主人在医院,急性过敏休克,正在抢救。”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喂?喂喂?”按着电话的护士接连喊了两声,“听得见吗?你是患者的亲属吗?如果不是,你知道他亲属的号码吗?”
“哐当”一声脆响,是手机掉落在地板的声音。
隔着个话筒,声音其实不是那么的鲜明,但对已经拿着许多病人的手机通知过许多家庭的护士来说,这种响动早已熟悉到麻木,闭着眼睛都能模拟出场景。
她知道这时候患者的家人最为心慌,她决定给点时间,等上一小会儿。
但下一秒,电话那头就再响起声音来,沉稳理智,就是呼吸有些急促:
“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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