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投资金阳天城,进军养老产业,并不是他头脑一热的结果,正相反,从很早开始,他就对此有隐约的想法和打算了。现在时机成熟,俞适野一面投资,一面也给自己安排了日本之行。
日本是一个很典型的老龄社会,当一个国家65岁以上的人口占总人口的7%时,这是个老龄化社会,而当这一比例翻倍的时候,这个社会就正式变成老龄社会。
1970年,日本65周岁以上的老人就达7%,1994年,这一比例翻了两倍,超过14%。
当一个社会已进入老年社会多年,可想而知它在养老方面的投入与研究。再加上日本临近我国,风俗也有其相似之处,它们养老模式中的家居式养老,就比欧洲的公寓式养老,更符合中国国情。
俞适野希望从中得到一些灵感,为着这一观察与探索,俞适野总共排出了十到十五天的时间,白天逛逛街,找人聊聊天,晚上回酒店写写小作文,还能在睡觉前和温别玉斗斗嘴,日子过得分外惬意。
这一趟出来得快,虽然两人都有自己的中心目的,但并没有太具体的行程,只在两人都彻底消化完一个城市之后,才启程前往下一个城市。
高速道路上的车流来往不息,可几乎没人鸣笛,铁壳车子按照既定的规则向前走,僵木得仿佛天空有一道无形的天线将它们操纵。
行车的路上挺无聊的,挂在车内后视镜上的绿色御守摇摇晃晃,晃得睡虫都从身体里头爬出来了。
温别玉按下半截车窗,手肘按在车门上,无所事事地看着外头,太过于规矩的城市偶尔也会使人丧失些活力,此刻,温别玉就有点感觉恹恹欲睡……直至他远远地看见一个伫立在前方道路旁的指向标,和指向标上的一个熟悉中文字。
あきる野市
温别玉产生了一点好奇,他拿手机拍下指向标,再用翻译软件翻译出结果。
“秋留野市……”
“什么?”
温别玉说话的声音很低,俞适野没有听清楚,多问了一句。
“行程稍微变一变吧。我们不往东京走,先去秋留野市。”温别玉突然说。
俞适野有点意外。
“怎么临时换方向?而且秋留野市在哪里?”
“看前边的牌子。”温别玉向前抬了抬下巴。
俞适野定睛一看,才看见前方的大型路标,听温别玉说地名的时候他完全没有留意,等文字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顿时惊奇道:
“前边牌子上的就是秋留野市?我的名字和这个城市的名字重了一个字。”
旁听的温别玉有了一点点不自在。
他默不作声,又拿手机搜了搜,把秋留野市的网络介绍找出来,再拿上面的图片朝向俞适野,弥补一句:
“这里的建筑比较有特色。”
俞适野往温别玉的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出这个城市的建筑和其他城市有什么区别,不过——也许专业的设计师,能够看出普通人看不出的差异吧。
“秋留野市,秋留野市……秋天留下俞适野的城市?听上去还挺浪漫的……”
俞适野自言自语瞎翻译了一通,听从温别玉的建议,发动车子,往秋留野市开去。
行至半途,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好像有人拿笔饱吸墨汁,再将天空变作画布,一层层把染料刷上去。
而后,爆破似的数声轰隆,好像将一整座湖自天空倒倾下来的大雨遮蔽了前行的路,车窗之外的世界一下变成了灰色,灰蒙蒙之中,是哗啦啦溅珠似的响。
他们被困在暴雨之中。
第二十一章
两人看着车窗外瓢泼的大雨。
“俞适野……”温别玉开了口。
“不用说了, 我什么都知道, 我最近真的水逆,还挺乌鸦嘴的。”
俞适野自我反思,他将雨刮打到最大, 坚持往前开了一段后,还是觉得在这种瓢泼大雨里行车太过危险, 正好他们也下了高速,可以在路旁停车, 于是将车停到一旁,再说:
“稍微等等吧,这么大的雨不会持续太久, 我们等这场雨过去再走。”
温别玉没有意见, 他轻轻缩了下脖子。
骤然降下的大雨除了挡住人的视线之外,也使气温低了很多,就算窗户全关上了, 也有不知从哪来的凉风呼呼地吹着身体, 真的有点冷。
本来他们是可以通过车内空调取暖的,但是……俞适野朝车内油量表看了一眼,那上边的油量已经濒临底线,以防万一,在雨停并找到加油站之前, 还是别加开空调增加油耗吧。
俞适野放下了车座, 他往后座找了一会,找到一条毯子, 递给温别玉:
“来,披上挡挡风。”
温别玉展开毯子,毯子很大,裹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他将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再把其中一个角递给俞适野,但俞适野并没有接。
“不用,我不冷。”
“真的?”
“当然是真的……哈秋!”
一句没说完,俞适野就打了个喷嚏。
温别玉有点无语:“周围又没有人……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坚持自己的绅士风度吗?”
“不是——哈秋,哈秋!”
俞适野一句话没有说完,又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有点发痒的鼻尖,坚持把话说完。
“不是绅士风度。”
“那是什么?”温别玉问他。
俞适野有点被问住了。比较合适的回答应该是礼让谦让,但温别玉其实不是需要他谦让的那类人,可他将毯子递过去,还真不是因为绅士风度……就是自然而然地做了这样的事。
“比较重要的是,”见俞适野不开腔,温别玉又说了,“就算你真的很绅士,我也不会觉得你很有风度,反正面子早没了,还是保存一下里子吧。”
递过来的毯子角,依旧停在车子的中间,温别玉一直没有收回手。
俞适野想想也是,他接过毯子,裹进毛茸茸的温暖之中,不忘为自己伸个冤。
“为什么你不觉得我很有风度?我确实很有风度。”
“可能是我了解过你的太多面了吧。”
“无论哪一面,我都很有风度。”
“床上那一面。”
俞适野的声音在听见温别玉这句话时候就戛然止住了。而这时候,温别玉掏出手机,打开照相机,对着两人咔嚓一声,拍了张照。
“别玉,我觉得,”俞适野开了腔,很正经,“你这样说话有点危险。”
“哪里危险了?”
“过于让人浮想联翩了。”俞适野委婉地更进一步。
“那是你太会联想的缘故。我说的明明是你在床上把我当抱枕的时候。”
“这真不是我的想象问题。”俞适野拒绝背锅,“别玉,你现在和过去差得有点多。尤其是在说话方面,你以前不会主动开黄腔的,一般来讲,这是我的权利。”
“哦……”温别玉慢吞吞笑了一声,“那这可能是结了婚的人和没结婚的人的差别吧。”
“我也结了婚。”
“假的。”
这一刀快准狠,堵得俞适野有点说不出话来。
俞适野没话说,温别玉又开了口。他的脑海里还是晃着俞适野躺在医院和俞适野做噩梦的画面,这些画面就像一幅幅照片,钉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是没有他的过去,这是他不能触碰的过去,这是……这是俞适野自己的过去。
温别玉一直知道自己不该去探究,从重逢开始,他就克制着自己不多去了解。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两人更多的相处,这种克制好像越来越没有用处了,他还是想知道,非常想知道,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明白——这些年里,俞适野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些事情,医院之后的那天他就想了解了,但没有机会,直到现在。
“别说我了,你自己不也和过去差很多了吗?”
“嗯……确实差很多了。”
温别玉没有想到俞适野会直接承认,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人一眼,看见镜中的人轻描淡写补上一句。
“随着年龄的增加,人的性格本来也该日趋成熟。以前我太年轻幼稚了,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一股怒气霎时冲上温别玉的脑海,他此刻的心情就是自己收藏得好好的东西被人抢走打碎的心情,他连着吸了两口气,才稳下心情,略带僵硬的说:
“要听真话吗?”
“当然。”
“以前的你从没给我添什么麻烦,现在的你倒是要我和你一起做不少事情。有些人觉得自己长大成熟了,实际上……”
俞适野忽然转头看了温别玉一眼,深深的,沉沉的,比车窗之外连绵的雨幕还静,还默,还让人看不透彻。
温别玉的话停了。
我碰到他的伤口了。
他的内心清晰地响起这句话,然后后悔如同潮水一样蔓延出来,溅出剧烈的心疼的浪花。但在他要将道歉说出口的时候,俞适野先一步收回了目光。
俞适野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下巴也支上去,还把脑袋一偏,用后脑勺对准温别玉,从手指头到头发丝,都散发着强烈的怨念。
“你是把过去哄我的劲都换成怼我的劲了吧?”
他嘴上说着抱怨的话,打破车厢内尴尬的气氛,目光却很平静,平静而淡漠。
他回想起了一些事情,刚刚到美国的事情。
那时候美国的天气,似乎总是现在这样,天阴阴的,一言不合就降下瓢泼大雨,让人整日整日的潮湿着。
潮湿着,还得忙碌着,一面上课,一面打工,因为付不起学校宿舍的房租,必须再回到距离学校很远的偏僻的地方休息,也就分不清身上沾到的,到底是汗还是雨,还是永远也甩不干的泥泞。
他在餐厅端盘子,也去街上做推销,端盘子的时候太受欢迎了一些,做推销的时候又太不受欢迎了一些。
只能改变。
不可以冷着脸,要学会微笑,要保持风趣和幽默,但又不能给人太近的距离。
可是收获的报酬,依然只能堪堪支撑高额的学费,哪怕尽量压缩睡眠时间和生活花费,也没有太多的用处。
后来他看到了一则招聘。
是疗养院的招聘,招聘一位助理护理人员,时间自由,待遇从优。
俞适野记得自己看了这则招聘很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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