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未了 第76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破镜重圆 婚恋 近代现代

  “……不。”

  连着说了两句话,封闭的囚笼露出了一丝缝隙,如同堤坝被冲开一道水口。

  俞适野逐步恢复对身体的控制,他用力地抓着门框,能够感觉到身体的颤抖,战栗在他身上泛起之后就消不下去了,但这已经不能控制住他。

  他面向温别玉,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他还虚弱,又强硬。

  “拿着信,那里头肯定有爷爷想要对你说的话,还有……”他的声音支离破碎,但他努力将它们拼凑出来,“我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们去饭厅……”

  这间三室两厅的房子,南北通透。

  自进门以来,一眼能望见饭厅所在。

  他们在饭厅的餐桌旁坐下,俞适野的双手握成拳头,好像这样能够支撑住自己,他对温别玉说:

  “我单独回来的那个周末……”

  那个周末,温别玉因为一项推不掉的学生会活动,无法回来老家看望爷爷。

  俞适野自告奋勇,单独回来。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家中,看见坐在窗前晒太阳的爷爷,明明阳光照了他满身,但却不让人感觉到温度,也许是因为窗户后的老人脸上平板呆滞的表情,掩盖了太阳所能带来的活力。

  但这个表情很快收敛,爷爷看见了他,对他的回来分外惊讶。

  他以为这是一项惊喜。

  他像往常一样,快快乐乐地和老人分享自己的生活,说大城市的风光,说大学的生活,说的最多的,还是温别玉。只要是关于温别玉的,哪怕一点点琐碎的小事,都能让老人开怀大笑。

  呆滞从老人身上消失了,老人又恢复了他最初认识时候的风趣爽朗,会拍着他的肩膀,会拿出一小罐啤酒来偷偷分享给他,还会和他说温别玉小时候的趣事。

  他们坐在一起,就像两个偷偷摸摸交换着秘密的好酒友。

  唯一的一点不愉快,就是在老人想要喝一口的时候,他将瓶子捂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让老人碰酒,这东西对瘫痪病人可不友好!

  他们谈了许久,意犹未尽,俞适野帮助老人洗澡换衣服,这些事情本该由护工完成,但是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护工并不在,他问了爷爷,爷爷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护工家里有点事,放他回家处理去了,等到晚上,护工就会过来,再照顾自己。

  于是他提议,把买好的车票改签到护工回来为止,等护工到了,他再离开。

  这个提议被爷爷否决了,他冷冷问: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我都不能自己呆着了吗?小野,虽然我已经这样了,但我还想要自己做点事情。”

  这个质问让俞适野一阵紧张,他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但没等他说点什么挽回一下,爷爷又开了腔:

  “你买了什么时候的车票?”

  老人问得很详细,哪一个班次,什么时间发车,什么时间到达,他逐一询问了解,了解完了,又催促他早早去车站,别误了班次。

  因为之前爷爷已经生过了气,这回俞适野不敢反驳,依照着老人的想法,早早出门,准备去车站。

  爷爷一路把他送出了房子。

  他往前走了两步,背后传来老人的声音。

  “小野。”

  他回头。

  “麻烦你照顾别玉了。”

  爷爷对他微笑,脸上的皱纹在这一笑容中和缓地舒展开来。

  “一点也不麻烦。”俞适野告诉爷爷,他又往回走了两步,想和爷爷再说说话,“不是我照顾别玉,是别玉照顾我。”

  但爷爷连连摆手。

  “好了,去吧,去吧,别误了车,路上小心。”

  “那我走了……”

  俞适野说着,又往前走,等走到路的尽头,他再回过头。

  长长的路已望不清人的脸,但他能够看见,爷爷还等在房子前,面向着他,朝他挥手。

  接下来的一路上,不知为什么,回头所见的一眼,始终在俞适野脑海回荡。

  他越走越有些后悔。他突然觉得,在刚才喝酒的时候,自己还是应该让爷爷喝一口的,只是一口,尝尝味道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要是因为生病,就连过去最喜欢的东西也不能碰一下的话,就太……太让人沮丧了。

  于是他半途折了道,先去买了个很漂亮的小酒壶,又去爷爷最喜欢的酒庄,买了几口的量,他就这样,晃着装了个底儿的小酒壶,溜溜达达,悄咪咪回到房子前。

  房子面前已经没有了爷爷。

  爷爷肯定进屋休息了。

  现在的时间是他原本买的班车的发车时间,但这又没有关系,他在决定替爷爷买酒的时候,就改签了下个班次。

  他站在门口,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脑袋里转悠的都是待会儿爷爷看见酒壶,闻到酒香,会有多少惊喜。

  突然,一声重物碰撞的声音自门内闷闷响起。

  他奇怪地打开了门。

  一扇门的间隔,一秒钟的差距。

  南北通透的格局让他一眼就看见饭厅处,面向流理台,背对着他的爷爷。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脑袋歪斜着垂下去,连带露出轮椅的半边身体,也绵软的垂坠着。

  他还听见了水滴的声音,像是哪里的管道漏了孔。

  滴答,滴答,滴答……

  天入黄昏,光暗分了层,白日的光在上边,只剩下星烛似的亮,照了老人垂落的发丝,剩余的暗,则自地面涌上来,老人的双脚之下,阴影化成实质,蜿蜒着铺洒开来。

  “爷……爷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呢喃。

  可这一声惊动了前方的老人,本来已瘫软的老人极力扭过身体,回头望向他,他看见对方瞪大的双眼,血丝在一瞬间布满瞳孔,扭曲了老人原本安然的表情。

  随后,老人跌倒在地。

  他手里的酒壶,和跌倒的老人一同落地,摔碎了。

  迸溅的液体中,他发了疯地冲上去,用力按住爷爷的胸口,可是没有用,大量的鲜血渗透他的手指,依然流淌,他的双手,他的衣服,全浸没入这股滚烫的鲜血之中。

  “爷爷,爷爷,爷爷——”

  他一直在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叫什么。

  爷爷看着他,抬起手,哆嗦着嘴唇,想和他说什么,但极力上扬的手没能够到他,破碎的音节也没能组成字句,爷爷的呼吸,停止了。

  一滴泪水,自爷爷眼角滑下。

  那双眼睛浸没于血色,淌着泪,永远凝望他。

  “别玉,你说不是我的错……”俞适野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对温别玉笑了,“可这真的是我的错,我挑了一个最糟糕的时间过去,如果早上一秒钟,我能救下爷爷;如果迟了一秒钟,我能让他没有挂碍,安然离去……”

  “可我就在那一秒钟进去了。我让他,连走,都走得不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完结!

第六十三章

  光在尘埃里孤零零亮着。

  当俞适野说出过往真相的时候, 温别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做了一件事。

  他冲上前,抱住俞适野,抬手遮住俞适野的眼睛。

  他喃喃着:“别看, 不要看,不要看……”

  不要看那些画面, 不要看会让你痛苦的所有事情——

  他心中有无数急迫想要告诉俞适野,可话到了嘴里, 就只剩下单薄苍白的重复。

  冰凉的冷意笼罩着他的身体,骨头咯吱咯吱地响,泛酸泛疼, 一如高烧时候的症状。

  但有些时候, 越痛苦,越清醒。

  当知道真相的刹那,他不受控制的抬手遮住俞适野眼睛的同时, 温别玉就理解了俞适野多年来的隐瞒。

  我想保护小野。

  小野也想保护我。

  面对这样的真相, 他不知道是直面现场,始终将秘密埋藏在心中的俞适野更可怜,还是远在他方,连真相也不能得知的自己更加可怜。

  但他更加清晰地明白,这九年里, 俞适野究竟为自己做了什么。

  哪怕在最无助崩溃的时光中, 哪怕误会让两人相隔千万里,对方的爱始终在。

  在他面前, 伫成一堵无言的墙,为他遮风挡雨。

  “小野,”他向俞适野索求,“抱抱我,好不好?我有点冷,我很冷,我需要你,需要你抱住我……”

  俞适野的回答是环绕在温别玉身上的双臂。

  他用力将人抱住,牢牢地,似乎要将温别玉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也好同生共死。

  许久许久,俞适野开了口,他已极力压抑,可心中的彷徨还是从声音里流泻出来:“你怪我吗?”

  温别玉摇了头,并在俞适野再度开口之前明确告诉他:

  “我不怪我,我从未怪你。”

  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从未自你身上得到任何负面的东西,只有温暖,无穷无尽的温暖。

  “我这九年,过得没有任何负罪。”

  温别玉知道,这是俞适野最想听见的话。

  “而现在,”他从口袋里拿出奶奶送给他的那枚勋章,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这一趟回来时,他将这枚勋章带上了。他把勋章放在信纸上方,他告诉俞适野,“经过了安德烈和奶奶的事情,我多少能够读懂爷爷当时的想法……小野,是你让我明白了这些事情,是你让我能够支撑下去。”

  “所以,”温别玉告诉俞适野,“不要一个人承担这些,把你身上的重担分我一半,我们一起去看爷爷的信,看爷爷最后想要说的话。”

  俞适野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伴随着温别玉的话,他身上承担着的重压似乎真的分出去了一半,分在与他并肩站立的温别玉身上。

  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