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月光
成新意皱紧眉,已经答应了的事情,他也不愿意砸别人场子。
最后又朝给舒杨留的位子上看了一眼,点点头:“我反正没有伴奏不用跟人配合,帮我跟主持人说一声,改改串词儿,我换首歌。”
乔巧见他坚持,只能应了一声“好”。
成新意说了一首乐队的老歌,他作的曲,付明远写的词,随即到了舞台侧面作准备。
礼堂里很热闹,虽然开了空调,但舞台顶上的大灯还是恨不得将人烤化。
主持人报完幕,成新意站在台上往下看,觉得没有舒杨的观众席,人和人全部一个样子。
表演完整首歌,台下的气氛被炒得很热,成新意也没心情多看,下了台子就打电话,却发现舒杨关机了。
他猛地一愣,飞快地抓起书包,冲进了夜色。
、
舒杨坐在回沙清镇的汽车上。
车已经很旧了,能坐七个人的那种,黑车,专门上高速跑城际的。
上车的时候副驾的人叮嘱:“待会儿路上要有交警问起来,就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专门从槐市出来到辛县参加婚礼的,记好了啊。”
舒杨愣愣地坐在座位上,左手捏着手机,右手握着左手。
车才开了没多久,突然就是一个急刹。
舒杨身体往前一送,膝盖撞在前面椅背上,整个人才猛地清醒过来。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开。
骨节绷得太紧了又一下松开,很疼。
但是他没感觉到。
旁边的阿姨戳了戳他,问:“小伙子,能不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我手机没电了。”
“哦,好。”舒杨应,正要把手机递过去,才发现关机了。
他心头一惊,突然想起成新意,手忙脚乱地去按开机键。
同排的姑娘把手机拿出来:“姨,您用我的吧。”
那阿姨道了谢接过去。
舒杨的手机刚刚打开,嗡嗡的声音就来了,全是短信,他还没来得及点开看,电话进来了。
划了两次才接通,那头的成新意声音有点抖:“哥你怎么了你在哪里有没有事情?”
舒杨:“我在回家的路上。”
成新意忙应:“家里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舒杨说,“我……”
一个“我”字出口,手机又自动关机了。
他茫然地看着黑了的屏幕,转头问刚才那阿姨:“姨,能不能借借您手机?我手机没电了。”
阿姨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借手机的那姑娘刚刚把手机收回来,又隔着阿姨递过去,说:“你用吧。”
舒杨连忙道谢接过来,点开通话界面,愣住了。
他记不得成新意的电话号码。
“怎么了小伙子?”阿姨拍拍他肩膀。
舒杨脸色刷白,只觉得这车厢闷得厉害,心突然不可抑制地绞痛起来。他勉强摇摇头,把手机递回去:“谢谢姨,谢谢妹妹。”
说完话他靠上车窗,紧紧闭了眼睛。
回到沙清镇已经不知道时间了,反正天早已黑透。
舒杨下车,抓着包站在原地,像是不知道路。
车上借过手机的那姑娘轻轻拍拍他:“哥哥,你是外地人吗?要去哪里我带你?”
“不,不是,我就是沙清的。”舒杨笑笑,“谢谢妹妹,回家注意安全。”
他背起包,朝着镇南的甘沙巷走去。
甘沙巷的房屋很密集,大都是门窄但内里宽大的样式,进深很长。虽然是独门独户,但全部挤在一起,显得很没有距离感。
如果不看格局,氛围很有点老式大杂院的味道。
舒杨站在自家门口,看到里面聚着很多人。
他站了一会儿,穿过门廊进去。
院子里安着许多凳子,站着的坐着的全是街坊邻居,足有几十号人,院中间坐着舒二叔。
大亮着的灯光惨白。
隔壁邻居胡妈首先发现了他,戳戳旁边的胡伯,心疼地喊了一声:“杨杨回来了!”
胡伯跟着说了一句:“杨杨回来了。”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回头来看着舒杨。
舒杨往前几步,站在院子边上,脸上没有表情。沉默蔓延开来,过了很久他问:“人呢?”
舒二叔脸上的风霜很深刻,指指屋子:“堂屋里。”
舒杨跨进堂屋,一眼就看到了一块木板,不知道从哪里的门上拆下来的。
舒建国躺在门板上。
他脸色已经是青白,明明没了凶恶的表情,但看上去比平时还要骇人。
舒杨站在门板旁边看了半天,伸手去摸了摸舒建国的脸,冰凉。
无声无息的。
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进来,挤满了整个堂屋。
胡伯在旁边说:“怕是平时生活不节制,里面早就虚了,我们请卫生站的人来看过了,猝死的,走得没什么痛苦。也请居委会的人来过,死亡证明已经送过来了。”
“他死之前在哪里?”舒杨问,“死了几个钟头?怎么就连死亡证明都送来了?”
舒二叔直截了当地问:“舒杨你什么意思?还能有谁害他不成?!明知故问吗不是?除了在牌桌子上还能在哪里?个不睡不歇的不出事才怪。”
舒杨顿了顿,转过去说:“谢谢胡伯。”
胡伯又轻声说:“刚才放水的人来过了,看人没了说等几天再来要,杨杨你……你看看怎么弄,得有个准备。”
舒二叔跟舒二婶交换了个眼神,二婶开始唱/红脸儿:“舒杨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房子不能卖,就算是卖了钱也不能给你。老爷子分家没分明白就走了,这么多年都是你们在住,没有这么白白要了的。”
舒二叔“唉”了一声,说:“人都走了先不说这个,先安排一下白事。停灵要三天,明天我去请人做个道场,还有席面的事情也一大堆。”
舒杨没有说话,大家重又坐到院子里去。
胡妈递过一根凳子给他,他道了谢坐下来,听舒二叔安排丧事的粗细。
人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起来,按照沙清镇的习惯,办丧事都是街坊邻居帮忙,这会儿都在商量谁承担什么任务。
谁去发讣告,谁掌收礼的笔,谁来抬尸体,桌子去谁家借,席面请谁来做,道场的人该谁去说。
众人不痛不痒,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难过的,走老人留下来的流程,办一场流水席而已。
还能聚在一起热闹三天。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道商量了多久,舒杨突然说:“不办。”
说话声猛地停下来,胡妈最先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过来拉他手:“杨杨可不敢瞎说,死者为大。”
舒杨站起身来,说:“各位叔叔伯伯妈妈,请回去吧。我爸的白事不办,礼金也不收。我明天早上请火葬场的人来,尸体拉去烧了买块墓就行。”
周围邻居都没听过谁家不办丧事的,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着。
舒二叔猛地站起来,带翻了凳子,指着他破口大骂:“舒杨你他娘的读书读牛□□子里去了?你爸辛辛苦苦养你二十多年你连白事都不给办?!”
舒杨平静地说:“没什么可办的,人都死了也不知道这些,反正都是办给活人看的。”
舒二叔怒气冲冲:“你个不孝子,你是不是早就盼着他死了?啊?他死了你好去过你的潇洒日子是不是?!也不想想谁把你拉扯大的!跟你那作死的狗逼老娘一模一样!”
诛心。
胡妈看不下去了,大声问:“舒老二你怎么能这么说?!”
舒二叔脾气一向暴,这会儿气冲冲地朝前一步。
胡伯一把拽住舒二叔,将人往后推,说:“杨杨,你忙慌慌赶回来这么半天了,连水都没喝一口,要不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咱们再商量。”
舒杨面无表情:“胡伯我不累。就算休息一晚上我还是这个说法,我明天一大早就联系火葬场。”
话音刚落,舒二叔已经掀翻了胡伯,冲上去就给了舒杨一巴掌。
常年在钢铁厂里劳作的人,手劲儿特别大,这一下过去都不是脆响,声音闷得像拳头。
舒杨顿时眼冒金星,一下子没站稳,侧身过去撞在旁边人身上。
胡妈赶紧把他拉起来,又去拉胡伯。
几个人忙上去,把舒二叔抱住了。
舒杨被人扶起来,好容易才站直了身子。
他也不去碰自己的脸,还是很平静,说:“二叔,我叫你一声二叔,但是有一句话我要说。我跟我的狗娘一模一样,你也跟你不是人的大哥一模一样。这是家风,改不了的。”
舒二婶尖叫一声,指着舒杨:“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大家都听到了!这不孝子啊!舒家出了这种人是要倒大霉的啊!”
舒杨:“盼着舒建国死的人是不是我,你们自己心知肚明。”
舒二叔挣开拉他的人,踹了舒杨一脚,口水四下喷溅:“老子今天就替你爹好好收拾收拾你!”
舒杨踉跄了几步,舒青青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哭着去拉舒二叔:“爸你别打我哥了!”
舒二叔反手就推了她一下,顺势又是一巴掌:“舒青青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老子算是白养你了!”
舒杨一把拉过舒青青,将人护在怀里。
舒二婶大喊大叫起来,周围顿时乱成一团。
巴掌落下来,舒杨抱着舒青青,强忍着不还手,胡妈要去护他,不小心被撞了一下。
舒杨一时着急,放开舒青青,回手推了舒二叔一掌。
舒二叔更加愤怒,抬起凳子就要朝两个人砸。
这一下舒青青在自己身前,舒杨本就不愿还手,只能背转身子挡在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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