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猫与酒
宋琪让小梁把菜都端出去,自己站厨房琢磨琢磨,把冰箱里搁了几天的毛豆炒肉扣锅里热了,找张旧搪瓷碗倒进去。
叫毛豆炒肉有点儿冤,他看看碗里的剩菜,肉都被挑完了,该叫毛豆炒绿椒。
于是又从大蒸锅里拿个馒头出来,掰成小块泡菜汤里。
二哈在院子里蹲着,见他出来,立马蹦起来冲他嗷嗷叫,想往他那儿跑,奈何被绳子拽在原地,只能摇着尾巴转圈,垂着舌头“哈哧哈哧”。
“饿了?”宋琪在它的行动圈外停下,把搪瓷碗伸到它鼻子底下让它闻,肉呼呼的黑鼻头抽了两下,二哈把狗嘴埋了进去。
宋琪把碗放地上,看它脖子抻着挺费劲,绳子都绷直了,又蹲下来把碗往前推了推。
卷闸门里映出来的光打在二哈身上,宋琪点根烟看了它一会儿,伸手摸摸它的头,二哈吃得头也不抬,只扑腾扑腾耳朵,宋琪手顿了顿,又捏捏它的耳朵。
还挺软。
又捏两下。
这狗一看就不是长期流浪的,身上挺干净,也不瘦,估计是谁家没看住跑出来了,在大马路上狂奔,正好遇上那个三分像的小子,被连车带狗一块儿扔这儿来了。
“命挺大。”宋琪弹弹烟灰,想起早上在菜场看见的大黄狗,对二哈说,“没被人抓走,也没被轧死在路上。”
三磕巴从屋里一出来就看见这一幕,端个碗原地蹦了蹦:“哎、哎、哎……”
“哟。”宋琪替他接上,“你这嘴,挨吓都不能吓利索。”
“谢谢,宋,宋哥。吓,吓我一跳!”三磕巴坚持说。
宋琪抬头看看他,问:“端的什么?”
“小,小梁,梁哥……”
“小梁让你端的?”
“嗯!给,给……”
“给狗?”
“嗯!”
“他自己怎么不来照顾?”
“他,他,他……”
“算了。”宋琪叹口气。
二哈不知是闻着味儿了还是听懂了,把头从毛豆泡馒头里拔丨出来看着三磕巴,嗓子眼儿里哼哼唧唧的。宋琪看一眼搪瓷碗,泡了肉汤的馒头全卷走了,毛豆跟青椒一口没少。
他笑笑,又吸了口烟:“还挺会吃。”
三磕巴端的是吃完的鱼汤,里面碎鱼渣碎骨头还挺多,他学着宋琪也在二哈跟前儿蹲下,把碗递过去让二哈舔,自己又不知从哪儿掏个馒头出来,掰着往碗里扔。
屋里挺热闹,一群半大小子吃完饭咋咋呼呼把碗收了,开始擦桌子准备打牌。宋琪听着动静,不急不缓地抽烟,想继续接上刚才被打断的思路,那个三分像的小……
“宋,宋哥。”
……小,小子。
脑回路竟然还能被结巴给带跑了,宋琪有点儿想笑,看他一眼:“嗯。”
三磕巴:“你,你什么时候,再,再去,大院……儿。”
宋琪:“……儿化音不读出来也没事儿。”
三磕巴严肃地冲他点头:“哦!”
“哦”完,他自己憋不住“吭吭”地笑了。
宋琪也笑了,俩人对着条狗笑了半天,宋琪感觉有点儿像神经病,抬手拍拍三磕巴瘦撅撅的后脖子,说:“行了。说正事儿。”
“哎!”三磕巴答应一声,挺费劲地说:“我就是,就想你什,什么时候再,再去大院的,时,时候,把,把我也,也带上。”
宋琪抽掉最后一口烟屁股,抬抬手腕弹进几米外的排水沟里,看他一眼,问:“想家了?”
“也,也还好,”三磕巴掰完最后一口馒头,拍拍手,看着不大好意思,“就,就想去看,看看。”
他说的大院是个救助站,专门救助有先天病的孤儿,三磕巴、小梁、二碗、面条,店里一大半都是救助站的出身。
宋琪想想,上次去那边已经是一个月前了,面条就是那次跟他过来的。
“行。”他站起来跺了跺脚,把围裙从腰上摘下来抖两下,说:“收拾收拾,明天带你去一趟。”又叼上根烟,他垂着眼皮冲三磕巴张了张手,一脸嫌弃:“好歹洗个澡。拍你两下拍出一手渍泥儿。”
三磕巴仰着脸冲他乐:“好,好嘞!”
回家的时候宋琪没开车,把摩托从仓库拖出来拍拍灰跨上了。二碗捧着一牙西瓜从屋里出来送他,噘着嘴“噗噗”吐西瓜籽儿,问:“宋哥今儿骑车回啊?”
“嗯。头盔给我找出来。”宋琪踩了一脚发动,往手上戴手套。
二哈在发动机“轰轰”的动静里兴奋地叫了好一会儿,二碗才终于从屋里把他头盔找出来,出来的时候还摇头叹气:“骑摩托就是明儿要出门,明儿要出门就代表没空回来店里做饭,没空做饭就意味着要吃小梁哥做的饭……唉,凄苦的一天哟。”说完又啃了一大口西瓜。
他站在摩托的大灯前面,圆鼓鼓的肚皮被光照得像面鼓,宋琪看了一眼,举起头盔吹灰,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一颗糖。
不用想,这群完蛋玩意儿又把头盔挂墙上当箩筐了。
戴好头盔,他冲二碗勾勾手,二碗警惕地退一步:“咋了宋哥?”
宋琪指指他的嘴,手指又往上抬了抬。
二碗被肉活活埋成缝儿的眼睛一亮,立马凑上脸把嘴张开:“啊——”
宋琪掐了一把他的大肉脸,把糖连皮带纸地往他嘴里一丢,拧过车头“轰——”地走了。
“哎!”二碗在身后跳着脚大叫。
开出去几十米,宋琪埋在风镜后的眼睛里还带着笑,偶尔欺负欺负这群小孩还是挺有意思的。
再开出去几十米,他的速度慢下来,眼里的情绪也重新归回平淡无波。
也就只剩欺负小孩还有点儿乐子了。
入秋的夜风已经有了变凉的意思,刚才开快没觉出来,现在慢了,反倒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冷气往领子缝里灌。这个时间段,从修车厂回他家的路上挺偏,没几辆车,一根根相同的路灯在视线里被不断甩出去,给人一种始终在原地轰油门的错觉。
现在没有小梁和三磕巴打岔了,他终于能安安静静地把回忆从心底扒出来晒晒月亮。
长相这回事真是说不清楚,好像哪个挺牛逼的老几说过没有相同的菜叶,但九年前他头回见纵康时想到了自己亲妈,下午第一眼看见那个上……饶,他竟然跳过了“像”的环节,直接把他看成了纵康。
要说像也是真有地方像,比如本该纯良的长相,和秀气的眉眼。
不像的地方也是真的不像,纵康如果还活着,现在该三十多了,那个小孩二十啷当岁,跟当年的纵康倒是差不多,个子不矮,腿也挺长,头发半长不短,绑了半个乱七八糟的揪儿,脸庞的线条很立体也很锐利,带火的时候有股盖不住的狠劲儿,一看就是学校里一言不合抡凳子干架的脾气。
这么个人跟纵康对比,其实也就像了两三分。
三分。顶天了。当时他就给打了个数儿。
前面大路口的红绿灯孤独地变幻着,黄灯闪了几下变成了红。其实路上连条狗都没有,不停车也没事,还在琢磨要不要加个速闯过去得了,脑子里蹦出个轻言慢语的声音:琪琪,好好活着。
宋琪叹了口气,收紧刹车,支着一条长腿在路口停下。
那个声音继续说话:活着就要遵守规则。
嗯。宋琪在心里答应一声,仰头望着计时牌倒数,灯光把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活着还是要学会惜命。
嗯。
天快冷了吧,别耍酷,毛裤该穿就记得穿上。
哎。宋琪有点儿想笑,手指在车把上轻敲了敲,你烦不烦。
绿灯了,那个声音笑笑,又说,再开慢点儿吧,琪琪。
宋琪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空荡荡的,脑子里也空荡荡的,只有发动机的嗡鸣回荡在空旷的长街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周三更
第5章
江尧梦见自己站在长江大桥上,为什么是长江大桥他不知道,连是哪一座长江大桥都不知道。
桥是断的,中间一块全都塌了下去,他站在这头被江风吹得像个火把,对面影影绰绰地也站了个人,看轮廓有点儿像他爸。
老东西又作什么怪?
风吹得齁冷,他不耐烦地转身想走,腿刚抬起来,耳朵根儿炸起一声“尧儿!”,叫得他膝盖一软,跨着马步就掉下去了。
腿一蹬,江尧猛地睁开眼,感觉踢上了什么东西。皱着眉歪头看看,赵耀捧着鼻子坐在他床尾地板上,叫得跟头野猪似的,内容从“尧儿”变成了“我操”。
“哎……”他脑子嗡嗡响,捂着天灵盖痛苦地翻了个身,抬脚往赵耀肩膀上踹,张嘴说话都觉得心脏直往喉咙口里蹦,“没死呢!抽什么疯?”
“我死了!”赵耀扯着嗓子嚎,“你干脆把我鼻子从后脑勺上踹出去多好啊!”
江尧拽了把头发,拥着被子坐起来看他:“你再大点儿声。”
撒淼推门进来,看见江尧的模样就嘴一咧:“这发型。”他左右手拎了一堆煎饼麻圆鸡蛋饼,经过赵耀的时候往他屁股上踢了脚,笑着说:“赶紧起来。我尧哥等会儿直接从后脑勺上给你踹出个匹诺曹。”
“哎,真的疼。”赵耀泪眼婆娑地爬起来,对着黑屏的笔记本观察自己鼻子,“嘶嘶”地倒抽气,“你尧哥踹就踹吧,脚趾头别往我鼻孔里捅啊……尿儿,你看我左边鼻孔是不是撑大了一圈?”
江尧恶心地闭了闭眼,把脚伸出被窝一阵抖。
“几度今天?”他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手机,“我怎么觉得背心嗖嗖地冒冷气?”
“窗跟你背后开着呢。”撒淼摸个大塑料袋出来,把桌上的面桶烟头易拉罐一股脑扫进去,问赵耀,“江少是不让你给气迷糊了?”
江尧扭头看一眼自己床头的二推窗,皱皱眉毛:“关上。”
“我可真冤!”赵耀揉着鼻子坐过来,挑挑拣拣拿了个麻圆扔嘴里,“我就喊他起个床,差点儿没给踢你床底下去,真是每天挨一脚,健康中国人。”江尧的目光一搭过来,他带着凳子往后撤了半米,“别踢了啊!刚早上八点,暴躁的一天刚伸出个头,您发火的份额省着点儿用!”
“拖鞋给我踢过来。”江尧没心情跟他逗闷子,趿拉着二夹脚下床晃晃脑袋,脑子里放了块铁似的发沉。往上铺看一眼,随口问:“人呢?”
撒淼把桌上他牙杯递过去,说:“班长跟我从食堂回来,楼道口被大四那个环艺的叫走了。你收拾收拾吧,等他回来咱们就差不多该走了。”
江尧叼着牙刷走到门口又停下:“走哪儿?”
“完了,真叫我给气迷糊了。”赵耀说,“救助站啊!昨儿晚上不你回来颁布的圣旨么,一寝室抓一代表给班长助阵去!”
江尧扒拉一把头发,拉门出去:“知道了。”
二哈远远听见动静就开始叫,院前来了两辆车正在洗,宋琪绕开水花把摩托停在店门口,下车拍拍它的狗头。
三磕巴早就准备好了,看家鹅似的抻个脖子等了他一早上,见他过来就把海绵往面条手里一塞,跑过去喊了一声:“宋,宋哥!”
“嗯。”宋琪在店里看了一圈,跟休息区的熟人打个招呼,修车区那边的师傅又喊他过去研究了个破引擎,三磕巴寸步不离地缀在他屁股后头,宋琪都处理完了出来洗手,扭头看他一眼,笑笑:“急了?”
“还,还行!”三磕巴拎拎手里的背包,“我,我都收拾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