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
蒋羡祺听到下属上报有个叫余明渊的小孩想见他,第一反应是拒绝。他的时间宝贵,还有富余到浪费到一个听都没听过名字的孩子身上。
那下属面露犹豫的神色,蒋羡祺有些好奇,问他怎么了。
手下对他的问话不敢怠慢,伸手递上来一块兔儿形状的玉坠。
蒋羡祺看着这块眼熟的玉佩,关于余明渊的记忆从纷杂的思绪中慢慢被抽出来。
“让他进来吧。”蒋羡祺把玉坠拿起来,放到手掌心上。
他看着玉坠,想起那个像个玉人一般的小孩小心翼翼的摸兔子尾巴的模样,脸上不由带了一点笑意。
余明渊第二次走进蒋家的大门,被佣人带着穿过一圈一圈的长廊,关于蒋家大宅那日不好的回忆渐渐涌上心头,他心里不由越来越紧张,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痉挛地缠在一起,带着稚气的小脸紧绷着,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奶猫。
这是蒋羡祺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冒出来的想法。
余明渊看到他的时候,仍然很放不开,但是蒋羡祺表情很温和,又让他想起蒋羡祺那一次去他家的模样。
好像也是这样亲和的人,会给他送可爱的见面礼。
那些紧张在蒋羡祺温和的注视下,慢慢消散,余明渊也终于有勇气对蒋羡祺说话。
蒋羡祺笑着看他,伸手让他过来,待余明渊怯生生的靠过来,他把掌心的玉坠重新还给余明渊。
“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东西。”蒋羡祺道。
余明渊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了一眼蒋羡祺,将信将疑的把玉坠拿回去,“蒋叔叔……”
蒋羡祺看他瘦了一圈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两年前,余明渊的手指还是胖乎乎、嫩生生的,完全是孩童的手。现在这双手不仅瘦了,也粗糙了许多,想也知道在家过什么日子。
“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蒋羡祺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让佣人给他泡了一杯加了草莓奶昔的奶茶端过来。
“住在望江东路。和妈妈、姐姐住在一起。”余明渊斟酌道,他想到今天来这儿的目的,脑子飞转,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开口,手里捧着温热的奶茶半天都想不起来尝一口。
望江东路位于西城区,西城区是以前的老工业区,发展滞后,土地一直卖不出高价。逐渐的,来城市发展的流动人口在这儿聚集,慢慢演变成了城乡结合部。违规建筑随处可见,人员复杂且流动大,经常发生一些影响社会稳定的恶劣事件,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宜居的地段。
蒋羡祺看着余明渊这张过分漂亮的脸,又想到余家现在孤儿寡母,唯一一个有劳动能力的姐姐……于是他问:“那你姐姐呢?她现在在做什么?”
余家的大小姐,怎么说也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即使余家败落了,但是出来找份工作,养活一家人不算艰难的事吧。
怎么现在沦落到让距离十八岁成人还有一定距离的余明渊出来求人呢?
他们竟这么舍得吗?
余明渊听到蒋羡祺问到自己的姐姐,眼睛飞快的觑了一眼他。
“怎么了?不能说吗?”蒋羡祺口气温柔的引导着他道,心里却想,要是这个孩子跟他耍心眼,他马上撵他出去。
余明渊犹豫一会儿,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转过身,吸了一口气,才抬着尖尖的下巴仰望着蒋羡祺:
“蒋叔叔,求你借一点钱给明渊吧。姐夫家要和姐姐解除婚约,姐姐很伤心,现在门也不出,饭也不吃,一直待在房间里,哭着说自己没有钱,都是自己的错。妈妈也在医院,我明天缴不出住院费,护士长就说要把妈妈赶出去——她说,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没钱、没钱就别来医院看病。”
余明渊说到这儿眼圈都红了,蒋羡祺其实是个心肠很硬的人,但是看到余明渊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不由触动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余明渊的头发。
大概是这个掌心的温度给了余明渊一点温暖,他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把要溢出来的眼泪逼回去,再出声的时候,声音却已带了哭腔:“蒋叔叔,是不是明渊太没用了?明渊想赚钱,帮助姐姐和妈妈,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算蒋叔叔愿意借钱给明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
蒋羡祺听他充满稚气的话,心想这孩子倒是实诚,钱还没借到呢,就已经先说自己还不上了。换了旁人一听,哪还敢把钱借给你,那不是有借无回吗?
世上有几个这样的傻子?
明渊,你要让我这样的傻子,那你又能拿出什么筹码呢?
“你妈妈现在医院要人照顾,你姐姐看样子也顶不了什么用,那你自己呢?你以后想怎么生活?”蒋羡祺问他。
余明渊坐在他的身边,像依偎在主人身边的猫咪,全身心都是信赖的模样。听到蒋羡祺的问话,余明渊神情恍惚了一下,他怔怔地摇摇头,细密的睫毛低低垂落着,看起来极为的脆弱而迷茫:“我还没有想过……”
蒋羡祺看他这副模样,终是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道:“既然是你主动来找我,那就让我以后来照顾你吧。”
“蒋叔叔——”余明渊听到他的话一惊,挣扎想要起身。
蒋羡祺按住他的肩膀,“嘘——”蒋羡祺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前,看着他道:“我喜欢听话的孩子,听我说完好吗。”
余明渊不知道为什么从蒋羡祺身上感受到一股让人战栗的威慑,他不再开口,轻轻点头,正襟危坐在沙发,安静地听着蒋羡祺说话。
蒋羡祺很满意他的反应, 他又找到余明渊身上的一个优点。
“你家的事,我会帮你解决的。明天起你就好好上学,以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蒋羡祺说。
余明渊听了蒋羡祺的话,提到嗓子眼的心,霎时有了依托的地方。自从余家遭难以来,余明渊的脸上露出第一个笑容。
他今年十五岁,已经不算小孩子了,只是蒋羡祺总把他代入两年前那个躲在他书房桌肚里呼呼大睡的孩子,以为他没长大。
其实像他的大儿子蒋天泽,比余明渊还小两岁的年纪,但已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蒋羡祺看着余明渊心想,不知道我能让他保持多久的纯真呢?他又什么时候会意识到,向我求助,会付出什么代价呢?
“蒋叔叔,那我跟你一起住在这儿吗?”余明渊好奇地问道。
住在蒋家的老宅?蒋羡祺听到他的问题,诧异地挑起一条眉毛,他看了看余明渊明亮的笑脸,想了想道:
“暂时不住这儿。等你以后长大了,若是机会合适,我再带你回来。”
余明渊后来叫了蒋羡祺“蒋叔叔”叫了好几年,那几年蒋羡祺待他极好。跟在蒋羡祺身边的好多老人都想,就是娇养一个女儿,怕也不过如此了。
余明渊也不觉得叫蒋羡祺为叔叔有什么不对,他有时候晚上做噩梦,大半夜去打电话去找蒋羡祺,也不管蒋羡祺在做什么,只管在电话里一声一声喊他。
而蒋羡祺无论多忙,被他这么半夜骚扰,都会不厌其烦的安慰他。如果时间来得及,当时就会驱车回去陪他,如果时间不够,那么第二天,也绝对会和他一起用早餐。
蒋羡祺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几乎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有时候,就连余明渊都觉得惶恐的地步。
一次蒋羡祺带他去听音乐会,他陪在蒋羡祺身边,因为平时相处时日已久,态度自然而然的亲密。
音乐会中途,余明渊独自一人去了洗手间,在隔间里,他洗漱完正要推门离开。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提到了蒋羡祺的名字。
“还叫叔叔呢……蒋先生是不是最近就喜欢这个调调?”一个年轻的男声道。
“谁知道,不过,也许真是蒋先生的亲戚呢?”另一个人反驳道,“我瞧着他的气质挺贵气的。”
“你知道什么?你跟亲戚的小孩上床啊?再说了,”那个年轻的男声尖利道,“蒋羡祺那是看孩子的眼神吗?——嘁,十八岁了,还小孩呢?玩什么清纯少男人设。”
那一霎那,余明渊如遭雷击。以前懵懵懂懂,很多不明白的事,他一瞬间都明白过来。
回去的时候,蒋羡祺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当即就要带他出去。
余明渊和他并排坐在音乐厅的贵宾席,伸手抓住蒋羡祺的手腕,一双眼睛盈盈的看着蒋羡祺,说:
“不用,我没事。——我们把这场音乐会听完吧,蒋先生。”
蒋先生,而不是蒋叔叔。蒋羡祺的目光徒然落到余明渊的脸上,过了很久才点点头。他反手把余明渊的手握在手心,一直到散场都没松开。
第七章 你倒是会说话。
第二天早上,余明渊和蒋羡祺一起坐在一楼的餐厅吃早餐。蒋羡祺的口味偏清淡,厨房迎合他的口味做得都是一些以味道鲜美取胜的早点。余明渊以前喜欢吃一些简单便捷的西式早餐,但是跟在蒋羡祺身边这么多年,口味早就被一起同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蒋天泽就跟自己老子合不来,早上在自己卧室睡得天昏地暗,过了八点才迟迟从二楼下来。
“父亲。”蒋天泽穿着淡蓝色的晨衣,微微弓着背,一脸肃然地道。
直到蒋羡祺把注意力从平板上移开,对他轻不可见地点点头,他才拖动椅子,坐在蒋羡祺的下手。
蒋天泽在蒋羡祺面前不敢造次,他跟蒋羡祺相处的时间不算多。蒋天泽小时候,虽然也跟蒋羡祺住在一起,但是蒋羡祺整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几乎算是被保姆、家庭教师和保镖的簇拥下长大的。
他倒也有个名正言顺的生母,但是蒋羡祺对王翊萱着实不喜,曾对守卫放过话,谁要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放王翊萱进家门,那就不要怪他不讲情面。一经发现,不问因果,所有人都得收拾收拾东西从蒋家滚蛋。
这还搞得是连坐制度,一人出了纰漏,所有人一起遭殃,一个都别想跑。
一时间,蒋家风声鹤唳,蒋家以前风光无限的主母,自此再无人提她的名字。
“听说你最近搞了个地下赛车场,带着王家的那帮表哥表弟,玩得乐不思蜀。”蒋羡祺突然道。
蒋天泽闻言,身体下意识打了个激灵。等明白蒋羡祺话里的意思,只想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给自己辩驳。
听说?你听谁说的?谁有他妈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而我为什么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蒋天泽迟疑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回答蒋羡祺的问题,他道:
“父、父亲……您听我解释……”
蒋羡祺却冲他摆摆手,放下手里的平板,转过脸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你和王家走得近,想提携外家的亲戚,本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不过,如果你想取王家的女儿,那就需要多考虑一下。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不会对你事事过问,可是有些事,你必须思量清楚,再做决定。”
蒋天泽面对父亲那双平静的几乎有些冷酷的眼睛,只觉得头发发麻,后背、手心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父亲,您放心,婚姻大事,我不会随便做决定的。”蒋天泽马上表忠心,生怕自己的声音慢了一步,以至于父亲对他产生什么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什么跟王家走得近,提携自己的外家亲戚……蒋天泽觉得自己被蒋羡祺随便两三句话,就被放置在万丈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能被推下悬崖。
蒋羡祺听了他的话,“唔”了一声,挑起了一条眉毛,目光不含感情的在他脸上掠过,才道:“你从小就很聪明,但我希望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完,蒋羡祺拾起拿在桌面上的平板,不管被他留在身后的蒋天泽复杂难辨的神色,朝门口走去。
蒋天泽看着蒋羡祺的背影,只觉得幼年就不曾看明白的高大身影,即使他已经能独立生活,仍然没有看透半点。
“聪明反被聪明误……”蒋天泽失魂落魄地独自一人坐在餐厅内,他目光失焦地盯着餐布上的手工刺绣花纹,口中喃喃自语道。
不知道何时,他身边站了一个人。这人把一份粳米熬成的白粥端到蒋天泽面前,又给他拿了一份厨房大师傅自己做的清爽脆甜的小菜。
“大少爷。”这个人道。
蒋天泽听到来人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抬起头看他。
“是你啊。”蒋天泽垂着眼睛看了一眼,口气波澜不惊道。
谢俞城朝他笑了一下,他长相周正,有一种中国传统美男子的俊帅,是蒋天泽小时候的陪玩。他还比蒋天泽大几岁,小时候虽然名义上是玩伴,但几乎只有被蒋天泽欺负的份。偏偏蒋天泽从小是个精怪,被人捧惯了,性格里有一种目中无人的跋扈,自然瞧不起谢俞城。
直到有一天,蒋天泽被一伙儿人绑架,谢俞城拼死抱着他,跟着他一起被绑匪撸走,蒋天泽才正眼看起了谢俞城。
“有什么事想不通,那也要先把早餐吃了吧。陈妈特地给你熬得粳米粥,老人家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忙活了,您不要浪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蒋天泽本来没有胃口,被谢俞城这么一说,不由低头看了一眼目前摆好的一碗正冒着热气的白粥。
白粥里的粳米几乎都已经被熬化了,米和汤融在一起,轻轻一嗅,就能闻到珍珠米特有的香甜味。
“你倒是会说话。”蒋天泽拾起勺子,一边搅动着白粥,一边漫不经心道:“我问你,我父亲刚刚朝哪个方向走了?”
谢俞城站在蒋天泽身边,手脚规矩地放着,听到蒋天泽话,他一丝不苟道:
“朝东边的繁华路去的。”
“东边。”蒋天泽放下勺子,后背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脸上阴晴不定道:“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谢俞城闻言,抬起眼睛看了蒋天泽的脸,不妨蒋天泽在他的视线触过来的时候,倏地投过来,定定地看着他。
“大少爷,先生的行踪,我一个……怎么可能知道。如果被先生知道,我查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