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痣鸽
不过再后来,元幸亲眼看到元红铭站在院子里,一手掐着三花的脖子,一手扯着它的尾巴,手背上青筋暴起,目光狠戾。
夕阳将他的影子拖长,从脚下蔓延到元幸脚边,像是鬼魅一般。
想到这里,元幸的心头突然一疼,忍不住咬了咬牙。结果手上力道没控制住,噬元兽吃痛挠了他一下,蹬了他一脚后跑开了。
元幸赶忙抬起手看了看,没有挠破皮也没有红印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用那只手捂了捂心口,总觉得不太舒服。
“来来来噬元兽你也吃一口,吃一口嘛就一口,给哥哥一个面子。”令秋迟抓到噬元兽,企图投食。
结果噬元兽也给了他jio,胖墩墩地跑走了。
令秋迟撇撇嘴,将罐头放在桌上:“都别吃了哼。”
接着他控制着轮椅朝门外走,同时招呼着元幸:“小白菜,我们走了,什么包养小猫咪,都不理金主爸爸的。”
两人在猫咖呆了不过半小时,刚刚还晴朗的天空顿时阴霾了起来,隐隐还有下雨的趋势。
东边送来凉爽的风,吹起了元幸的额发。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乌云,心里头忍不住想要下雨了。
商场前有一处广场,此时人正少,令秋迟左右看了看,招呼元幸:“小白菜快过来,扶我一下,架着我的胳膊。”
元幸依言走过去:“小秋弟弟你要,做什么呀?”
“这不是明摆着吗?”令秋迟冲他挤挤眼,然后双手撑在轮椅两侧,猛一用力,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小秋弟弟!”元幸眼疾手快地伸手架住他的双臂,这才使得令秋迟避免摔在地上,“你,你慢点的,差点吓死我了。”
腿下的假肢颤颤巍巍的,令秋迟咬着牙,在元幸的搀扶下往前迈着步子:“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之前在家里练习过走路的,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了!不信我走给你看看!”
刚夸下豪言壮语,令秋迟又说:“你可得扶好我啊,要是我倒了就要讹人了。”
元幸收紧了手臂点点头:“我,我肯定能抱得动你的。”
令秋迟应该是在家里也做了大量的练习,此时在元幸的搀扶下也能朝前走了起来,虽然走的慢,步子跨的也小,但这总归是他自己走出的路。
“我跟你说小白菜。”令秋迟紧张地超前迈着步子,“一直坐轮椅上,能起来走走后觉得真舒……嘶慢点慢点,差点又要磨到我的腿子。”
元幸同他一样紧张地看着地面:“你,你走的吧,放下。”
然后用自己最近在电视上学来的话说:“秋,秋秋放心飞,元元永相随!”
“哈哈哈哈你说的是什么啊。”
两人走着走着,逐渐走出广场,沿着一条宽阔的人行道往前走,也不知这条路会通向哪里。
路的尽头是一群低矮的建筑,司机将车停在了入口处,招呼了他俩一声。
“哎我知道。”令秋迟此时走的正尽兴,随口应了一声,继续让元幸带着自己往里面走。
越往里走,道路就越窄,人也越多,声音也越嘈杂。除了京片子外,还有许多他们听不懂的外地口音。
欲雨前的天气闷热,走一会儿两人俱是一身薄汉。
“走哪儿了这是。”令秋迟终于肯分出一点目光给周围,“哦城中村啊。”
目光前方有个小商店,令秋迟想了想,待两人走到那门口时,让元幸扶着自己坐在门口的一个小板凳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给他:“小白菜你去买两瓶饮料来吧,我渴了。”
元幸点点头,接过钱:“小秋弟弟你喝,喝什么呀?”
“随便,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元幸似乎记得王愆旸说过,因为令秋迟身体的原因,家里严格控制他的饮食。加上刚刚在猫咖的时候吃过小蛋糕也喝过奶茶了,元幸便只拿了两瓶矿泉水。
商店外面看着小,实则里面的空间很大,从冷柜走到收银台得绕过好几个货架。
货架比元幸还要高一点,两排货架间的距离也十分狭窄,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商品,像是走在山谷中一样。
元幸小心翼翼地穿梭着,生怕自己碰倒货架。
只不过……元幸吸了吸鼻子,这店里怎么一直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不同于常规的臭味,元幸闻着这股味道时,总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收银台就在眼前,元幸挤出货架准备往那边走去。
“啪”一声,两双鞋映入他的眼帘,同时间阴影也投了下来。
那两人交谈着:“老元你吃什么啊?”
浓重的乡音,让元幸的眼睛猛然睁大。
“啊,随便吃泡面吧。”
瞳孔缩小,轻微颤抖。
“又吃泡面啊?你都吃一周了。”
“干,等我找到我儿子,那吃香喝辣的不得等着我?他来首都都四年了,肯定攒下不少钱。”
双手抱紧了怀中的两瓶水,塑料瓶咔咔作响。
元红铭说着,低头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不耐烦道:“闪一边去小孩儿,别挡道!磨磨蹭蹭的!”
说着伸手,试图将他从货架中间拽出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被放慢,空气呼呼的声音如影随形。
元幸的衣领被人揪起来,整个人都被迫向前。刚刚弯着的身体成为一个母C的形状,低垂的头抬起,前额的头发飘到空中,露出额头,露出那双下垂眼。
那双下垂眼和一双细长的眼睛对视。
元幸怀中的两瓶水顿时发出更大的咔咔声,塑料瓶变形的程度更甚刚才。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元红铭。
或许他注定,是要在今天,在这里遇到元红铭的。
“轰——”一声,炸雷在云上裂开,一层一层碾过浅灰色的天幕,震得人耳膜发痛。
令秋迟担忧地看了看天色,侧头朝商店里看了看,喊道:“小白菜你好了没啊?买瓶水怎么这么……”
话没说完,只见元幸立即就从门口跑了出来,手里什么都没拿。
“秋!秋,小秋弟弟!快跑的!”
令秋迟愣了一下:“我这假腿跑个屁啊?”
话音刚落,他就被元幸抄起膝弯,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
元幸面色无比焦急:“跑,快跑的!”
他嘴上雷厉风行,结果身体却跟不上,抱着令秋迟没跑两步就被迫停下来,气喘吁吁。
“突然跑什么?”令秋迟看他憋红的小脸,“元幸你怎么了啊?”
“现,现在没空解释的。”元幸咬咬牙,再一次试图将令秋迟抱起来。
结果身后传来一声:“元幸!你他妈的给老子站住!”
“谁啊?”令秋迟听到有人直呼元幸的名字,扶着他的肩膀朝身后看去。
身后,元红铭和他的工友刚好追出来。
看到元红铭的第一眼,令秋迟下意识地就皱了皱眉。
他直觉就很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是看到他下巴上那道疤痕。
元幸估计也是跑不动了,只好抱着令秋迟站在原地,憋红了一张小脸,面上满是汗水,不知是因天气炎热还是因为害怕而出的冷汗。
总之他在看到元红铭的第一眼,下意识地就迈腿跑了出来。
“你谁啊你?”令秋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有你这么喊人的吗?”
元红铭愣了一愣,目光直勾勾地看了元幸:“我他妈谁?我是这小子的他爸!”
令秋迟知道元幸的爸爸是个人渣,此时一见,果然是个人渣样。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一旁沉默的元幸抬起了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不是。”
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元红铭和周围看戏的人听到,带着他十二分的果决。
他已经承诺过不再害怕了,不仅仅是自己,还要连带着妈妈份一起。
因为这个人,妈妈原本幸福的一生被毁了。因为这个人,自己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因为这个人,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被痛苦回忆折磨。
“你根本不是!”
元幸皱眉,眉间阴影道道都夹着愤怒,原本温和的下垂眼瞬间变得狠戾了起来。好似荒野上一声狼啸,原本那只小白狗,在遇到仇敌时,瞬间褪去软弱,变成一只荒原上的白狼。
元红铭一旁的工友似乎知道他是来找儿子,但并不知道他们家以前的恩怨,他指着元幸说:“老元这真是你儿子!跟照片上一模一样!恭喜你找到儿子了!”
本来还想发作的元红铭闻言,立即收敛起戾气,他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摊开两只手,温和地对元幸说:“幸幸,以前是爸爸不好,现在爸爸知道错了。你妈妈跑了,奶奶也去世,现在爸爸只剩你了,你来爸爸这里,爸爸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往元幸这边走,一番话说得恳切万分。
周围人都误以为他是个千里迢迢从老家寻子到京市的好父亲,纷纷在一旁道:“是啊,是啊。你爸找你也不容易,看你这么大了也还是孝顺点吧。”
“瞎说什么呢!”令秋迟当即吼了回去。
围观者和不明事理者的话一句又一句,想高墙上射下来的箭,一根一根扎进元幸的躯体里,血液从伤口处流下来。
那名工友也走了下来,拍拍元红铭的肩膀:“元……什么,老元他儿子,你爸为了找你吃了很多苦,左腿上个月还受伤了。听叔叔的话,跟你爸回去吧。”
“幸幸。”元红铭继续伪装着,“你听爸爸的话,我们一起去找妈妈她好不好?”
听他提到妈妈,元幸似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眼神一凛,提高音量大声冲他道:“不准你提她!!!”
“你有什么资格提妈妈!要不是你妈妈怎么会变成那样!”
“要不是你!妈妈怎么会在地狱里活十八年!”
“你根本不配当我爸爸!元红铭你根本不配当个人!你就是个人贩子!!!”
元幸一声又一声地吼着,声嘶力竭,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一句口吃也无。
他好似在这一瞬间,在勇气和愤怒的加持下回到十八岁,和试图拖他进泥潭的元红铭抗争着,和他不公的命运抗争着。
如果不是这个人,妈妈的人生会是一片璀璨,那样的话,元幸这个生命也可能会落入别人家里,即使不是妈妈的儿子,也会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都是因为这个人渣。
而这个人渣到现在还要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那副丑恶的嘴脸只看一眼就让人反胃。
元幸脑海虽是这么想的,但能量和勇气似乎被刚刚的怒吼给耗尽了。他嗓子哑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又像一个胆小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