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痣鸽
可能他身在此中没有察觉,但方秋月还是精准地找到了那几个转变的点,也包括零零星星一点元幸的家庭。
“好像,好像就是这些了。”元幸说完话砸了咂嘴,有些口干。
方秋月取了个纸杯,从自己的保温杯里倒了杯枣茶给他:“喝点水,小心烫。”
“谢谢奶奶。”元幸礼貌地道谢,双手接过纸杯。
桌上的玻璃倒影着两人的模样,室内安静,唯有窗外雨打叶声。
看他一副乖巧礼貌的模样,方秋月不免有些心酸。但实际上她作为康复中心的院长,什么样的可怜孩子都见过,但此时听了元幸的故事后,却无比的揪心。
带着下雨天独特味道的风吹拂进来,方秋月只觉得眼睛有些凉,便把玻璃窗也关上。
元幸那杯枣茶还没喝完,方秋月找出王愆旸在入院前提供给她的关于元幸的个人信息资料,出生日期是1997年6月1日,即使今年的生日还没到,面上看起来只有十七八,但元幸虚岁已经22了。
是个板上钉钉的成年人了。
从元幸刚刚的讲述中得知,他和王愆旸素不相识,但这一路走来王愆旸能这么费心费力地帮助他,如果单凭好心这一种情感的话,是元元的不够的。
想到昨日上午王愆旸话语中的真情和元幸目光里的依赖,方秋月微微蹙眉。
她能看出来,王愆旸对元幸肯定已经超过了“好心”的犯愁,他本人肯定也知道。元幸对他的情感其实也有稍稍超过“依赖”二字,但他现在还不知道罢了。毕竟元幸曾经有过18岁的日子,他能记得不少先前的事,就不会对这些情感迟钝到哪里去,只是缺一个提点和契机。
方秋月一边想着一边收起这份资料,此时元幸也喝完了枣茶,将纸杯轻轻放在桌面上:“奶奶,这个茶真,真好喝呀。”
“回去拿点大枣和枸杞放开水里泡一泡就好了,大枣记得拧一拧才能出味道。”方秋月说。
“嗯嗯。”元幸点点头,“我回去就也,也泡给开心先生尝一尝。”
听元幸又一次提到开心先生,方秋月思考了一下,问:“还想喝一点吗?”
“想的。”元幸眼巴巴地把纸杯递过去,“谢,谢谢奶奶。”
哗啦啦的水声响过后,方秋月盖上保温杯的盖子,又回忆了一遍昨天元幸说过的话,问:
“元幸,有多喜欢开心先生呢?”
第六十六章
方秋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元幸还在喝那杯枣茶, 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的反应,其实在她落下最后一个字时,悄悄用牙齿咬了一下纸杯边沿凸起的部分。
昨天方秋月问元幸, 问他开心先生是谁。
元幸给出的答复是——“是很重要的,很喜欢的人。”
不是方秋月健忘, 她只是需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嗒”一声,元幸把纸杯放在桌面上, 抬起头看着方秋月,轻声说:“很喜欢的,开心先生。”
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很喜欢。”
方秋月又给他倒了一杯枣茶问:“有多喜欢呢?有没有一个形容?”
元幸看着方秋月, 似乎有些苦恼:“就是……就是, 很喜欢呀。”
他具体也说不出来有多喜欢,能说上来的只有不像是喜欢吃糖,喜欢晴天, 喜欢小猫小狗, 喜欢玥玥姐,喜欢和客人交流那样的喜欢。
总之就是,很喜欢。
再具体的表现就是, 喜欢到遇到困难挫折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他,看到他出现后就十分开心,看到他因为自己受伤又会自责,担心。
喜欢到想要一个脸颊上的吻,但目前还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目前也还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喜欢。
“好。”方秋月收起已经空了的保温杯,“我知道了。”
她拿出一张新的卡纸和一个透明文件夹,递给元幸,说:“元幸,你把这个本子上开心先生的生日惊喜给誊写到卡纸上吧,记得日期也写上,最后装进文件夹里。”
雨声依旧,元幸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誊写着,方秋月走到饮水机旁给保温杯灌满了水,看着元幸认真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
作为康复中心的院长,她其实只需要负责让患者康复就好了,感情之类的并不在她负责的范畴内,但元幸这个“病人”实在是有些特殊。
周围的人们往往因为他18岁那年不幸的经历而把他当做一个心智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殊不知心智二字是分开的。智商为七八岁并不假,但他内心的装着的感情,远远不止这些。
尤其是他作为一个22岁的成年人,是有权拥有这种情感的。
“奶奶,我,我写好了的。”元幸回头,把装着卡纸的文件夹递给方秋月。
方秋月伸手接过,在右上角的标签里填写上元幸的名字然后还给他:“元幸,你好好保管啊。”
收好文件夹后,元幸低头看了一会儿。
透明的文件夹里只有一张嫩黄色的卡片,可以清晰地看到卡片上的字迹,看到他自己留出的空白。
手指抚在那片空缺,元幸不由自主又想到了影片中的情节。
应该是,小姐姐亲了大哥哥的嘴巴。
于是他又抽出了这张卡片,问方秋月:“奶奶,你,你觉得这个地方,如果按照电影的,顺序……”
他话还没说完,方秋月就打断了他:“元幸,我觉得不行。”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你的开心先生也不会同意的。”
如果王愆旸有这个心思的话,也不会把元幸送来康复中心了,反正元幸身体已经成年,且在智商上还是个小孩子,既听话又好哄,轻轻一骗就能骗到手。
方秋月觉得王愆旸这方面的态度是比较难能可贵的,此外还有他先前和元幸的相处中,经由生活中的小事,以一己之力促成了元幸的多次转变,也是值得一提的。
元幸在听了方秋月的话,看着窗外在雨里摇曳的嫩绿枝条,思考了一下。
上个月月底,他想要一个在脸颊上的亲吻都不行,嘴巴比脸颊更靠下一些,开心先生应该也不会同意的。
于是他又收起这张卡片,放回文件夹里。
方秋月见状,简短地思考了一下:“元幸,如果你拿不定主意的话,可以试着问问开心先生,但是记得不要让他知道你在准备生日惊喜,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啊?”元幸抬起头,眨眨眼,“可是奶奶,我,开心先生他已经知道了,我我不小心给说漏嘴了。”
方秋月一愣,摸了摸元幸的脑袋:“那你就尽管去问吧,没关系的。”
元幸点点头:“好的,那,那我们今天早上干什么呀,奶奶?”
方秋月说:“昨天你只来了一个上午,今天还有些时间,先体检吧,体检结果出来后才能进行后续的治疗学习。”
体检无非是身高体重血常规等等,但因为医院内患者的特殊性,会增加一些额外的项目。元幸除了颅内X线和CT检查时出了一点点小状况外,其他检查时都风平浪静,指标也都合格。
一系列检查完后,也差不多到了中午该离开的时间了。
元幸的东西还放在方秋月的办公室里,所以临走前又见了她一面。
“那奶奶,我,我走了呀,奶奶再见。”元幸礼貌地道别。
“等一下元幸。”方秋月在元幸离开房间之前叫住了他。
她把刚刚备好的一小包枸杞和红枣交到元幸手里,柔声道:“回去给开心先生泡枣茶喝吧,喜欢甜的可以多放点蜂蜜。”
今日元幸来的时候没有背书包,所以朝街边时他是一手打伞一手拿着透明文件夹,雨势和风力比来时稍稍增强了一些,肩膀和文件夹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一些。
雨刷左右摇摆着,王愆旸关切地问元幸:“冷不冷啊小元幸,中午想吃什么?”
“都,都可以的。”元幸坐下后急匆匆地扯了张纸去擦文件夹上的水珠。
王愆旸侧过身去帮元幸拉安全带,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开,开心先生,不能看。”元幸立即紧张地将文件夹给翻过来,好不让王愆旸看到。
王愆旸抬眸看了他一眼,调笑道:“这么神秘啊?”
“就是,就是不能看的。”元幸抿了抿嘴。
车子在春雨里穿梭,元幸看着时不时左右摇摆的雨刷,想到了体检之前方秋月的话,于是他侧头,偷偷看了看左边的王愆旸。
王愆旸虽然目光直视着前方的路况,却也接受到了这个偷看的信号,他笑着问元幸:“你偷看我干什么呢?”
元幸赶忙别过头:“我,我没有偷看。”
“没有吗?”王愆旸测过脑袋,看着他痞笑了一下。
元幸低头盯着自己膝盖上的文件夹,声如蚊呐:“我,我这是,光明正大看的,不能,不能算偷看。”
“行,你光明正大。”王愆旸已经回头继续专心开心车了,“所以小元幸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唔……”
雨丝在车窗外层蜿蜒着道道水痕,元幸支吾了几声后说:“也,也不是什么大事的。”
十字路口红灯,王愆旸停下车拉好手刹,看着元幸道:“你的大事小事都是大事,说吧元幸。”
元幸又把方秋月的话想了一遍,这才问:“开心先生,你,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听到这个问题,王愆旸一愣,转而伸手就把元幸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不是说好给我准备生日惊喜的吗?这么直截了当地问我,岂不是就没有惊喜了,我不说,我想要小元幸给我准备的惊喜。”
得到这个答案的元幸顿时有些苦恼。
他用迫切的眼神看了王愆旸一眼,王愆旸则冲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元幸只好又别过头去。
五十秒的红灯时间过去,车子继续在春雨里行驶,元幸又开始忍不住偷瞟王愆旸,看一眼,又看一眼,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王愆旸。
离家越来越近,元幸已经不知道偷看王愆旸多少次了,有几次两人的眼神还对上了,每次都是元幸率别开目光,长睫毛上下忽闪,匆忙又飞快地一眨一眨,紧抿着唇角,煞是可爱。
这谁顶得住啊。
王愆旸于是问:“这么想知道吗?”
元幸使劲点点头:“想,想的。”他又顾及要王愆旸期待的那份惊喜,于是又补充一句,“只是,只是问问,不一定会按开心先生说的,说的来。”
这话把王愆旸气笑了:“不会按照我说的来,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啊小元幸?”
元幸一愣,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只好低下头:“那,那好吧,我自己想一想的。”
不过他刚低下头,就听王愆旸说:“我当然也是有一个愿望的。”
元幸的瞳孔稍稍放大一些,赶忙抬起头问:“是,是什么呀?”
此时已经驶入小区的停车场,王愆旸熄了车子火,拔掉钥匙,两人纷纷松开安全带,拉开车门。
“我想让我的小元幸,能快一点喜欢我。”
他好听的嗓音融入雨声中。
风微微斜,雨丝迎面而来,抚在元幸的脸上,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凉丝丝的,却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良久,久到元幸前额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安静才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