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痣鸽
怀抱两袋炸鸡的元幸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黑色的卷发垂到肩头,穿着一件烟粉色的连衣裙,胸前缀着一个花朵一样的胸针,脚上的皮鞋是裙子同色,皮肤保养得当,看起来十分年轻,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带着荷花一样柔美的气质。
令菡也注意到了元幸,便朝他瞥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看向令秋迟,用温柔的声音问:“秋迟,你怎么从学校出来了?不是说好的好好上课,不逃课吗?”
原来在令秋迟和元幸出来后没多久,保安就把令秋迟被哥哥接走的事情告诉了他的班主任,班主任压根没有收到令秋迟的请假条,便又一层一层告诉了令菡。
于是令菡就火速赶来了。
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和一个……说不出来是个学生还是社会青年的人在一起。
这么想着,她便又看了元幸一眼,元幸则冲他眨了眨眼睛。
“秋迟。”令菡收回目光,“你怎么不回答妈妈的问题呢?”
听她这么问,元幸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小秋弟弟的妈妈,长得可真好看啊。
那,这也是开心先生的妈妈吗?
元幸于是又看着她眨了眨眼,心里头胡思乱想着。
令菡并不知道身边元幸脑袋里的东西,刚刚她看到令秋迟把鸡米花塞给元幸的动作,不由得皱了皱眉,说:“你怎么又吃垃圾食品,不是跟你说不能吃吗?”
“我吃个油炸食品是能让我腿上的伤口发炎溃烂流脓还是能让我再戒掉一条胳膊?!”
令秋迟猛然抬头,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车轮,手背上青筋暴起。
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也遮挡了部分视线,但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怨恨。
“去康复中心是你们说的,我去了,说我马上要高考不能落下学业,让我回学校,两头跑,我也照做了。现在我吃个想吃的东西也不行吗?”令秋迟咬着牙说。
长久以来他在家里除了压抑外还是压抑,还有各种为了他身体好的条条框框。
身体之外就是学习,从来没人关心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前那唯一一个,似乎也被他那几近干涸的心灵中的极度渴求给逼走了。
想到这里,令秋迟心中的怒火和怨恨便又升腾起了一些。
令菡愣了一下,赶忙说:“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啊,马上要高考,你,你也快二十一岁了。”
“你别说了!”令秋迟使劲砸了一下轮椅。
大声嘶吼过后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单薄消瘦的身形宛若一张纸一般弯曲折起,禁不起风吹雨打。
“小秋弟弟!”元幸赶忙跑到令秋迟身边,帮他轻轻拍着背。
令菡站在一旁,面色无比尴尬,上去也不是,立在原地一不是,最终她选择将抬起来的手给放下。
“阿,阿姨。”元幸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看着令菡说,“小,小秋弟弟喜欢吃炸鸡,就,就偶尔吃一点点的,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令菡一愣,她没想到一个外人能插嘴她的家事,刚想出口说点什么。
只听元幸又说:“而且,而且小秋他不,不是逃课。他是不想看到班,班里的几个人,这才,这才出来的。”
“这不算,不算逃课的,因为大家都不想,见到自家讨,讨厌的人,不能算的。”
元幸不知道令秋迟具体不想见的人是谁,令菡也听的一愣一愣的,只有令秋迟知道那群经常欺负他,嘲笑他的人,得到了处分后也屡教不改。
世界上的确有这样恶劣的人。
令秋迟也不稀罕别人的同情,他不想别人因为他是残疾人而同情他,他总是喜欢那个“身残志坚”的四字成语。他虽然腿断了,但心里依旧是渴求正常生活的。如果可以的话,令秋迟希望他们能收起这份同情,用正常的目光看他,不管是同学,朋友,师长,家人。
如今是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也拿他当一个彻彻底底的残疾人来看。
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的也都当他脾气又丑又坏,殊不知他的心思是极为细腻的,别人一个很小的举措都会影响到他。
咳过后,令秋迟咬了咬嘴唇,声音沙哑地说:“妈,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
令秋迟留了后半句没说出口的话给令菡。
而令菡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一时语塞。
元幸则是满面忧愁地在令菡和令秋迟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春风过,野火也烧不尽各自心中的忧愁。
令秋迟最后还是跟着令菡回去,也没问元幸要回那袋他没吃完的鸡米花。
来自同学,朋友,师长,家人的东西南北风,还是让他跪在那根如脊梁般的翠竹前。
令秋迟走后,天色渐暗,暮野四合,元幸忧愁地带着两袋鸡米花和一袋卡纸材料坐公交回了家。
排骨汤是最后一晚了,里面的莲藕和玉米软糯香甜,旁边的炸鸡块也被元幸丢在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也散发着香味。而元幸因为脑子里装着今天下午的事情,好好的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连饭后的布丁水果都忘了吃。
他看看令秋迟剩下的那半袋鸡米花,眨了眨眼。
为什么阿姨,就不让小秋弟弟吃炸鸡呢?
这般想着,王愆旸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今天的他没有喝酒,衣服也穿得正正经经,不再耍流氓。
两人简短地聊了几句,很快王愆旸就发现元幸的心思并不在此,情绪也有些低落。
于是他问:“小元幸怎么了?不开心吗?”
元幸摇摇头,又点点头:“下午,下午的时候,我见到,小秋弟弟和开心先生你们的,妈妈了。”
屏幕那头的王愆旸差点把刚刚喝进嘴里的水喷出来。
他生母已经去世好久了,元幸这是遇见了鬼吗?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元幸遇到的应该是令菡。
对方从法律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自己的母亲,而王愆旸的生母解释起来又很复杂,他便顺着元幸的话说了下去呢:“你遇到了令阿姨,然后呢?”
元幸抿了抿嘴:“就是,阿姨她,她不让小秋吃炸鸡,也不让小秋出学校,一定要,要小秋回去面对,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王愆旸问。
“嗯,嗯。”元幸点点头,“小秋弟弟讨,讨厌的人,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谁……”
令秋迟最开始上学是自己要求的,因着大家的那份同情,同学们和他相处的很好,凡事也都会让着他,想方设法地给他方便。
令秋迟虽然不喜欢那份同情,但应该也不会将好意认为恶意。
除了那些本就报有恶意的人。
王愆旸一下就想到了之前元幸转述给自己的,曾经欺负过令秋迟的那群毛头小子。
第七十六章
有了定夺后, 王愆旸心理也有了不少打算, 以令秋迟现在的情况来说还真的不能侧着来送个抹茶泡芙什么的,不过泡芙可以是可以有,最重要的是关于校园暴力的事情得尽快解决了才行。
这般想着, 王愆旸便把话题又引回元幸这边,免得他继续因这件事烦心。
“小元幸。”王愆旸想到今天下午给他打的电话, 便问,“你跟我说实话, 你下午到底去小秋的学校干什么了?你应该不是特意去找他的吧?”
元幸是去学校附近买卡纸和马克笔,给王愆旸准备生日惊喜的,但惊喜之所以称之为惊喜, 就是得保密才行。
虽然这件事已经早早地就被王愆旸知道了。
不过这也并不能妨碍元幸最后的负隅顽抗, 理不直气也不壮道:“就是,去找小秋弟弟的。”
“撒谎。”王愆旸挑了挑眉。
他现在可算是摸透这个元小骗子的说话套路了,正常说话就口吃, 一到撒谎的时候就不口气, 真是应了那句说谎话不打草稿。
“说话这么顺,你当开心先生傻呢?”王愆旸说。
元幸见谎言被戳破,只好鼓了鼓腮帮, 打算一句话都不说,用沉默来捍卫这最后的惊喜。
见自己多次询问此事,元幸都不做回答,死命摇头,王愆旸便叹了口气, 放弃了追问。
只不过,关于“撒谎”,王愆旸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元幸谈一谈。
他并不是打算责怪元幸,因为这些“撒谎”都没有恶意,只是一路细细想来,元幸撒谎的次数还真不少。王愆旸印象最深刻的是过年前在逢光遇到元幸,他因为好奇问元幸为什么打工,元幸回答是因为房租涨价,其实是他被元红铭骗了钱,凑不齐房租才来打工的。
或许是因为当时两人的关系还不允许元幸像如今这般依赖自己,而且两人也刚认识不久。
但是如果当时元幸能跟自己说实话,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令人心酸的事情了。
“小元幸。”王愆旸弯着眉眼看屏幕上抿嘴的元幸,郑重其事道,“你既然说我是你的家人,那家人之间是不能隐瞒什么事情的。”
元幸眨了眨眼,以为王愆旸在说自己不告诉他生日惊喜的事情,连忙解释,语调急促:“我,我不是故意撒谎的,只是那是,那是……”
他连着抿了好几下嘴唇,这才说:“是,是惊喜的。”
还是把生日惊喜给卖的一干二净。
王愆旸一愣,继续轻声说:“我不是在埋怨你啊宝贝,你肯定也有自己的隐私,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这些我都不会介意。我的意思是,在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上,你要说实话,不要给我撒谎好不好?我不希望因为我不知道的实际情况,一直让你受伤。”
不疾不徐的与语调像是春夜里,一朵莹白的杏花在一摇一曳的风中,从枝头坠落,花瓣在月色下宛若透明一般,花朵打着旋儿,摇摇晃晃地落到一个人张开的掌心。
“我这样说你懂了吗小元幸?”王愆旸看着屏幕上眼睛一眨一眨的元幸,只想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好一会儿,元幸才点点头,“唔”了一声,然后对着屏幕十分认真地说:“我,我以后,一定不会给开心先生,撒,撒谎的。”
“真乖。”王愆旸不禁扬了扬唇。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多是王愆旸对元幸生活上的嘱咐,看时间不早了,且元幸还没吃完饭也没有洗漱,便结束了这次视频通话。
“吃完饭就快点睡觉啊元幸。”王愆旸说,“晚安。”
“晚安的,开心先生。”元幸笑着眯起眼睛。
不过他并不打算睡觉,眼看距离王愆旸的生日越来越近了,元幸除了一个构想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左右今天买了卡纸回来,他便打算把生日惊喜中一个重要的道具给买了。
除了各色卡纸外,元幸还买了好几种颜色的马克笔,红橙黄绿都有,一根要七八块,元幸买的时候还小心疼了一把。
不过转而想到这是给开心先生准备的生日惊喜,便也没有太肉痛。
卡纸的大小正合适,元幸便拿起一张,先写了一张“祝,开心先生,生日快乐!”,字体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但一笔一划都极为认真,倾注了自己的心意和祝福,看起来也怪可爱的。
接下来是“我很喜欢,开心先生。”。
写这张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之前他说过很多遍喜欢开心先生,也不知这时候是怎么了。
元幸暂时只想到了这两句,接下来的还没想出来,只好反复地拿笔敲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敲出点词句来。
只可惜他敲了老半天,也只敲出了一句“糖果,炸鸡,布丁,小面包,开心先生,元幸都要。”
毕竟成年人不需要做选择。
只三张好像远远不够,不过元幸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又重新打开电影,看看能不能模仿一下那个片段。
刚找到这个故事情节,听到收音机里传来的圣诞颂歌时,元幸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准备至关重要的生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