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痒 第25章

作者:阿漂 标签: 近代现代

这个认知让厉逍蓦然感到一种茫然和不知所措。

如果时郁不期待他的爱了,还能从他这里期待什么呢?

而自己说了要给他爱,对方却不要了,自己又该怎么办,他的爱又要去给到谁?

这些问题如果细想下去,恐怕没完没了,还会让人感到恐慌。

所以厉逍及时打住了念头,没有再想下去。

他仍然紧紧地按住时郁,后者一副惊慌恐惧的样子,浑身发着抖,脸色苍白,张大的瞳孔里却没有泪,只是映出了他那张咬着牙齿,阴沉沉的脸。

时郁好像被吓坏了,他嘴里不停地在道歉,说对不起,听得厉逍心脏发紧,好像被人用力地甩了几个巴掌。

他从来不知道,听一个人的道歉,竟会这样觉得难以忍受,好像连骨缝里都在发疼。

他用力地把人按进自己怀里,一只手按住对方的后脑勺,一只手拍对方的背,他声音嘶哑地说:“没关系,我没有生气,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赶你走的,不会的,你不要怕……”

他意图安慰,但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也在发着抖,仿佛咬牙切齿,时郁显然没有被他安慰到。他的意识还沉浸在多年前自己连人带行李,被扔出家门那一刻,那时的羞辱和痛苦太过具体和清晰,直到现在也仍然巨大地悬在他头顶,时不时显出存在感,逼迫他时时警惕,谨防被那东西砸下来,再次砸得他粉身碎骨。

他不相信厉逍的话,他不相信一个人会真的改变。就像他这么多年来,吃了再多的苦头,也仍然还是改不了那颗喜欢厉逍的心,那颗心脏只要还在跳,就永远改不了这个恶习。

但他虽然不相信,仍然可以听厉逍的话,他是完全被厉逍驯化了的,无论他如何想,相信与否,只要厉逍想要他做,他都会去做。

就像他预料到厉逍一定会生气,于是主动先把行李收好,只要厉逍说让他走,无论多么痛苦多么不愿意,他会走的。

现在厉逍大发慈悲,给他判了缓刑,让他不要害怕,他就渐渐不再发抖,他被厉逍拥抱着,陷进对方灼热的温度里,静静地等待真正审判的到来。

厉逍感受到怀里的人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他又搂了他一会儿,然后松开他,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时郁披上,然后牵住他的手,说:“猫我会继续找,但是现在太晚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时郁这会儿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揉了揉冻得没知觉了的鼻子,轻轻地嗯了声。

厉逍一直牵着他,怕他丢了似的,攥得紧紧不肯松开,两人一起走回家。

电梯里厉逍看到那张寻猫启事,这回他仔细看了下,问时郁:“这是你弄的?”

时郁抬头看看,点了点头。

厉逍点点头,说:“写得挺清楚的,那我就不用做新的了,继续用这个吧。”

时郁没有想到,亡羊补牢的行为,还能被厉逍夸一下,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很木讷地,又嗯了一声。

厉逍捉着他的手,有些用力地捏了捏,时郁别过脸去看他,厉逍看着他,问:“所以你是因为猫丢了,所以不接我的电话吗?”

时郁心里想,好了,这次是真的来了。

他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厉逍又问他:“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像从前那样,把你赶出去,是吗?”

这是厉逍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年的事,时郁没说话,但身体明显紧绷了一点,被攥住的手指尖也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厉逍捉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他觉得生气起来,但当然不是生气时郁逃避他,不肯主动和他坦白。

他气的是自己,怎么能够对对方的不安和痛苦,视若无睹这么长的时间。

他笃定对方不会反抗自己,就肆无忌惮,理所当然,简直是无赖行径,令人作呕的狡猾。

他捏着时郁的手,然后张开五指,和他十指紧握着,对他说:“以后不会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我保证。”

时郁感受到指根部分传来的力度和热度,他其实没有想要借此向对方要任何承诺的意思,也没有能力去分辨承诺的真假,效力又能维持到几时。

但是对方既然说了出来,神色又很认真,就是想要他相信的意思,而他是不会让厉逍失望的,于是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那只行李箱。

时郁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厉逍先对他说:“你先去躺沙发上休息会儿,东西我来收。”

他说得很快,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好像不愿意听到他说出别的选择,时郁真的就听话地去躺到沙发上了。

身体陷进柔软而有弹性的沙发上后,他才觉出全身散架似的,腿脚都要断了的一种酸痛乏力,他终于开始有累的感觉了。

厉逍又接了杯水过来让他喝,时郁在外面喊了一天,声音都已经哑了。

时郁也乖乖喝掉了。

厉逍脸色这才有些好看一点,他让时郁先休息,自己拎着行李箱进屋了。

厉逍打开行李箱,看见箱子里只有时郁平常穿的几件衣服,不由得愣了愣。

他本来觉得这个箱子未免太小了,能装下多少东西,结果真的没有什么东西。

时郁搬到这里来,却只带了这几件换洗的衣物,就好像是暂时停留的旅客一样,随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这让他终于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他一厢情愿地以为两人同居,就算是重新开始了,但其实对方并不这么以为,对方随时准备好了离开,甚至不打算在这个家里留下自己多余的痕迹。

他不再像多年前那样,往这个家里塞一些需要人去关注呵护的东西,他不再耍弄他那些肤浅而直白的小小心机,他不再宣示他的存在感,他住在这里,却好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马上可以消失。

这个事实,让厉逍好像是被一根针刺中了,存在感非常地尖锐,痛得他几乎要抽气,但是若想要细细寻找,却连伤口都找不到。

伤痕好像是被掩藏在海平面以下的冰山,时郁却只露出上面那一点完好无损的样子来面对他。

他们一个自欺,一个欺人,还以为就能这样粉饰太平地把日子过下去,非要等撞上冰山之后,才知道水底下的阴影有多么的巨大,根本容不得人逃避。

等把衣服放进衣柜的时候,厉逍甚至也才注意到,衣柜甚至没有属于时郁的一个位置,他对待自己的东西,就好像对待自己一样,随意地放到一个角落里,不会惹人注意,不会招人厌烦。

厉逍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时郁蜷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大概实在太累,已经睡着了。

厉逍立在沙发边上,垂下头去看他。

对方睡着了,也微微皱着眉,好像被梦魇住了,睡得不安稳。

厉逍伸出手指,想摸一摸他皱起来的眉毛,对方却被惊醒似的,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还不太清醒,看着眼前的厉逍,问:“……你要赶我走了吗?”

他声音很轻,问得小心翼翼,厉逍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大概是还在说梦话。

他一时觉得心疼,又很心酸。

“不,”厉逍觉得喉头发紧,差点说不出话来,他缓了缓,说,“没有要赶你走,不会赶你走,你放心睡。”

他的手指碰上了时郁的脸颊,时郁好像醒过来了,他微微张大眼睛,乖乖地,动也不动,说:“……哦,好。”

他好像总是这样,无论自己说什么,全部都可以,全部都说好。

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真的相信自己吗?

如果真的相信自己,那为什么还会做噩梦呢?

厉逍没有再问了。

他俯下/身去,亲了亲对方的额头,然后拦腰将他抱起来,说:“困了的话,就去床上睡,沙发上不舒服。”

时郁在他怀里,身体微微僵硬着,但还是很乖地,连一点挣扎的动静也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种乖顺,如今也让厉逍觉得不太好受起来。

时郁睡这一夜,中途醒了好几次,起初他从梦里惊醒,会不自觉发出呓语,厉逍大概睡得也不是很好,会被他的动静弄醒,然后问他怎么了。

他声音温和,拍着自己背部的手,也充满安抚和担心的意味,但是这样两次之后,时郁仍然连做梦的时候都小心起来。

猫又在他手上丢了,现在还没有找到,他觉得自己又犯了错事,这让他不能再平静地对待厉逍,他觉得惊惧又害怕,厉逍的安抚也让他提心吊胆,他知道对方是看自己太过可怜,所以也会忍不住怜悯,但他不知道如果猫迟迟找不到的话,到时厉逍又会怎么样。

他不敢奢望厉逍能一直怜悯他,一个人如果可怜得太久,不管是真是假,那点引人同情的部分就会渐渐消失,接下来只会令人感到麻木,然后厌烦。

现在厉逍还没有厌烦,但他绝不想再等到厉逍厌烦的那一刻。

于是他再被惊醒的时候,就只睁开眼睛,嘴巴张开,但是不发出声音来。

后半夜厉逍也没有再被他弄醒过来。

时郁睡得不好,第二天难得比厉逍晚起,他出了房门,听见厉逍在打电话,他头昏脑胀地,听不太清楚那边说什么。

也没有很在意,他走进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做早餐的,厉逍回来了,他又记得要做早饭了。

厉逍看见了他,三言两语,很快和那边结束了通话。

然后跟进厨房来,按住他的手,说:“早饭就别做了吧,我叫了外卖。”

时郁迟钝地反应了下,哦了一声,对方不需要,他也就不做了。

厉逍看看他,又补了句:“你脸色不太好,这两天还是先好好休息,别太辛苦自己了。”

时郁点点头,说:“嗯,好。”

他被厉逍牵着走出去,又被按着肩膀坐到沙发上,厉逍说:“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猫丢了,不是你的问题,那天你出门之后,阿姨过来给猫做饭,是她丢垃圾的时候没注意,开了门,猫才溜出去的。”

那煮饭阿姨可能也是看猫丢了,心里害怕担责任,又自己悄悄地走了,没跟厉逍或者时郁说一声。

厉逍脸上显出一种厌恶之色,说:“她以后不会再来了,你放心。”

时郁张张嘴,啊了一声。

其实他倒没有因此多么厌恶那个阿姨,毕竟这种错误,人人可能会犯,害怕承担责任,也是人之常情,他自己也是如此。

这次是阿姨,下次也有可能是自己。

他想到厉逍现在对自己这么温和,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的确和自己无关,如果是他真的犯了错,可能厉逍也会像厌恶那个做饭阿姨一样,对他说:你不要再来了。

但这是无谓的担心了,他也会小心,尽量不让自己犯错。

于是时郁只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厉逍看着他,突然又说:“阿姨把猫弄丢了,我不会让她再过来,是因为我和她是雇佣关系,诚信与责任,是她在这段关系中需要付出的基础,但她做不到,所以我不会让她再过来。”

时郁微微怔住,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段话。

“但是,”话音一转,厉逍突然问他,“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时郁好像被他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一时哑了言,脸上有些空白地望着他。

厉逍问出口之前,就料想过他的反应,对方的反应也和他想象中差得不远,时郁大概的确没有认真地觉得过,他们是真的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