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墨清薇
查账的先生心里有些紧张, 这事不能瞒,他看的是沉年老账, 对现在的都察院内官员应无牵扯,但若非要追究, 也能落个不严之名。先生犹豫再三, 想到王大人在外的名声, 咬咬牙决定将此事告知王大人。
王涣之从宫里出来, 直奔都察院,昨儿忘了跟小儿子讲,让他过来一趟,半路又吩咐仆人去寻小儿子。待他到了衙门, 见到过来的人,并没有着急安排, 只让一位都察院里的人将人引到会议室, 又着人请先生,王涣之是想请先生出点什么难题考校一番过来的人是不是真有些水平,哪想先生过来后,先给他一个难题, 都察院早年间的账册有问题, 出入相差十分的大,上下两年间丢失之银钱不小, 还有就是抄家的记录不全。
王涣之沉默了一会儿,问清是哪个年间的事后,便把之前想让先生做事交代一番, 至于都察院的账,还需继续清查。先生应下退了出去,而王涣之的脸色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了,接着又是长叹了口气,他应该想到的,哪个衙门能说绝对干净。把不愉的心情放下,王涣之开始忙起收拾那几位背后给他使辫子的人。
在官牙里刚挑出个十分机灵的孩子,便见到跟着父亲身边的仆人,听明对方的来意后,王修晋不敢耽搁,让自己的仆人带着孩子先回去,他则去往都察院,按说,朝廷选人,他不应该掺和的,里面有太多的弯弯道道,他并不适合扯进去,但是父亲开口,他便没有拒绝的理由,算起来此事也是因他而起。
到了都察院的衙门,里面忙碌的人见到王修晋有些惊讶,王修晋扫了一眼各位头顶的标志,什么也没说的跟着仆人往父亲的工作的屋子走去。王涣之的工作的屋子并不大,但五脏俱全,向父亲问安后,便老实的坐在一旁等着父亲的事做完。王涣之没让小儿子久等,带着人往会议室走。
王修晋看着房间的门牌在心里偷乐,面上却不显,往里面望了望,里面坐着不少人,似乎在写着什么,看着他们头的标签,在心里摇头,若是让他挑,这些人里也就只有三四个能达到要求,无声的叹气,他有些担忧,已经腐朽到快烂根的大梁还能撑多久?单凭皇上一己之力,能与大臣之间的利益相抗衡吗?
“父亲想按什么样的标准挑选人?若是按照我名下的那些查账人员挑,里面适合的人选不足一只手的数,若是放宽条件,或许还能多一些。”挥去担忧的心绪,大梁如何,不是他操心的事,还是想想眼前的事。
不足一只手的数,比预想的少太多。王涣之看着里面的人,他以为十个里至少能挑出一人,可现实是百余人里只有不到五人合适。放宽条件?“先将适合的人挑出来。”至于要不要放宽选择,他需要好好想想。若是按着他的性格,绝对不会不合适的人留下。但是此次从下往上一一查账,内牵扯着各方的势利,必要时当需借力打力方不上策。此次,还需要仔细的查探一番。
王修晋对父亲有何计划不知,挑完人了选之后,便立刻往铺子跑,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查账的先生非常负责的看着百来人答题,只有一人偷瞄,便会记下对方的名字。待收上答题的纸张后,先生觉得这些人聪明,却有很多不适合,把几个偷瞄的人挑出来,这些人肯定不会留下,至于其他人,就需要看看王大人如何选择。至于被清出去几人,自己犯了错,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个奴才,还真把自己当成先生。”被清出去的几位聚在一起,说出来看话,可就不那么好听,且声音非常大。
先生只是冷笑了一声,与这等小人耍嘴皮子有何用。转身离开,去寻找王大人,剩下的这些人如何选择,需要王大人定夺。
王修晋还没到铺子,又被李家的人劫了去,送去新楼的几个庶子还需要王家小少爷安排一下,王修晋只好又跑了一趟新楼,为李家的几位庶子向先生说明一下,然后又跑回铺子,到铺子时,已经晌午了,整个一上午基本就是跑来跑去。倒在太师椅上,王修晋那叫一个累。
“少爷,给孙少爷安排的书童,老夫人说要教导一番后再送到孙少爷身边。”
“行,就按母亲说的办。”王修晋点点头,对于母亲的安排自然不会反对,后院的事,母亲可比他在行。“你去一趟粮铺,把掌柜的请来,顺便再去饭馆叫些吃食。”坐直了身子,喝了杯茶,王修晋的脑子总算能正常运转了。
仆人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王掌柜和吃食便一起到了成衣铺,仆人摆好菜后,王修晋便和王掌柜一边吃一边讲如何调掉蟹米的事,只要合理安排,蟹米应该能供应多开两家铺子,之前供应给各大酒楼的蟹米也要做调整,不能全数供应,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而是他需要多开几家粮铺,而蟹米做为王家粮铺的招牌,就是卖得少,也不能断了货,当然,价钱是不会涨的。
王掌柜同意东家调整供应酒楼的蟹米,虽说供给酒楼的价钱要比卖给寻常百姓的高许多,可对粮铺的声誉并没有提高多少,现在东家的想法不是靠着粮铺赚多少钱,而是需要扩大经营,且保证声誉,那么酒楼的供货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却也不能全都断货。
“酒楼的蟹米就从明年开始,安排商定出来的量供,若到时他们不满,便以奇货可居回他们就是。”王修晋就不相信到时供货少了,那些东家,掌柜会不涨价。“还有边关的蟹米今年会分出一些给咱们,到时候你看着安排,别出现多寡的事。”以前像这样的事,王修晋都会安排给于掌柜,现在于掌柜去管梧县的纺织工坊,新上来的掌柜,虽说能力不差,但到底还是经得少,还是让王掌柜出面的好,至少能震得住场。
王掌柜忙应下,两人正说着话,一位宫里的亲随到了成衣铺外,之后立刻有侍卫将铺子门口围住,立刻引起路过的百姓围观。成衣铺的掌柜忙向亲随见礼,亲随脸上透着股和气,一点儿都不像对旁人时摆出高高在上的脸色,“咱家是奉圣上的旨意请生财官进宫觐见。”
成衣铺的掌柜麻溜的去请王修晋,王修晋让掌柜的把最新的几款衣服样子拿出来,带着东西,又整了整衣服,进宫觐见。在进宫的路上,王修晋感叹,他这一天够忙的,且还尽折腾着在路上。
进了宫,行了礼,便被天子赏了座。见天子哪里敢坐得实,王修晋刚搭个边坐下,就听天子来了一句,“让士兵去学堂授业是爱卿的主意吧!”得,王修晋又起身拱手,“是臣向李将军家借人,臣想着新楼孩子出身有些不同,若将正确的观念早些传导给他们,让他们自小就有大局的是非观,待长大后,便是不成大事,也知当如何处事。”
“起了,坐下回话便是。”天子听完王修晋的话,很满意,便叫了起,“今儿早朝时,李老将军提议,所有学堂都当请士兵授业,朕以为急了些。”
王修晋又要起身,天子抬手示意他坐着就行。王修晋没想到李家这么急,但想想之前文官反叛的事,着实是让人心寒,也不怪李家想要正正文人的三观。“臣以为李老将军也是替皇上分忧,拿贪腐之事来讲,皇上之前处置数次,可还有胆大妄为者走险路,为了权势也好,为了钱财也罢,不都是没把天威和律令放在心中。许以足够多的利益,谁能保证就不会有人动心。比起反叛之事,贪腐似乎显得好一些,人之贪念却是会一点点放大的,便是胖子,也不是一口气吃出来的。”
天子点头,“不论是哪个,都该杀。”天子自认给列位大臣月俸不低,且还时不时的会许出几间铺子,若是经营的好,收益自然不低,就是不自己经营,凭出去,也是一笔收益,手握着权势之人,却不满足,手伸的越来越长。“爱卿,今儿朕在朝堂上问有一题,无人回答,爱卿能否为朕解惑。”
“臣尽力而为。”百官都答不上来,他怎么可能答出来,天子出了多坑的题,难住了那么多人。
“朕问众卿读书是为了什么。”
“明是理,辨是非。”王修晋想都没想的回了一句,然后便觉得不太对,若是这么简单,为何无人应答?
“哈哈,好一句明是理,辨是非。”天子大笑,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全无喜悦之情。王修晋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170章
带着心惊的王修晋出宫后, 没再去铺子,他需要回家压压惊, 完全没搞明白他说的那句话怎么就让皇上不开心了。回到家里,王修晋向母亲问了安, 便回房间休息, 他确实有些累了, 除了身累外, 心也累,虽然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有活着的真实感。歪在软榻上,王修晋不停的回想,皇宫里的事, 他不觉得哪里说错了,可是皇上的心情的确不怎么好, 难道是因为他说话太直?还是太真?他可以肯定的是, 天子的怒火冲的不是他,可不管是谁,如今王家的风头有些过大了,尤其是父亲现在着手做的事, 若是能连根拔, 倒还好,若不能……
“睿文, 你去一趟军营,请李家的长孙少爷到府里来一趟。”王修晋觉得不论是父亲,还是家人, 外出时必须要带着保护的人,大哥那边也不能落下。让仆人去请人后,王修晋便立刻给大哥写了封信,把之前针对家里发生的事写明,还着大哥注意,他不清楚父亲要做什么样的话,但冲着父亲一回京就把能得罪不能得罪全得罪后,王修晋便隐约的猜到一些,只是官场上的事,他的敏感度不高,可应该防范的事,当有的危机感,他还是有的。
王村的宅子里有护院,寻两人带在身边,对大哥来说并非是多麻烦的事。信写好后,王修晋没急着发,他还要请父亲为大哥寻一位不错的幕僚。大哥如今变化很大,不再是以前只会读书,遇事单纯,喜怒全在脸上,现在的王县令,铁面无私,清政廉洁,却也通是故。上下级的关系打理的不错,可有时仍会犯天真的错,王修晋对大哥不放心,大哥在成长的过程中,被父母保护的太好,哪怕他被所拜之师坑了,提起时,仍是感恩大过恨。不是王修晋不知感恩,而是他不觉得那位坑了大哥的先生哪里需要被感恩。
为大哥寻位幕僚的事,向父亲提起后,父亲立刻点头,随即交代此事由他来办,三日后,随同父亲写的亲笔信一同出发。王修晋放在对大哥担忧,又和李菻善要了几名退下来的士兵,李菻善暗示王修晋与期总这样请人,不如买一些孩子回来,从小习武,家养的总比半路请回来的忠心。王修晋知李菻善提意很好,可总得有个武功高强的人来教吧!再说养些孩子不难,可从小培养到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过王修晋仍是把养一些娃娃,培养其文武兼修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接下来的日子,王智渊觉得好苦,身边多了个小跟班不说,还要天天跟着小叔打拳,早起还要去跑步,打小养出的婴儿肥,不出一个月便清减了不少。虽是觉得累,王智渊却没有抱怨过,对他来说能跟小叔多呆一会就十分的开心。起初王夫人担心,每天这么折腾会不会耽误长孙读书,王修晋费了不少口舌讲解身体壮的重要性,王夫人听完小儿子的忽悠,仍是半信半疑。王大人却是一点儿都不担忧,在他看来小儿子是不会家人的。
忙完整合的事,王修晋挑选了几位查账中的精英派去杂货铺。在没油坊,纺织工坊等,由皇上投资的产业出现前,杂货铺可是皇上私库的基本保障,之前米掌柜便清理出一些蛀虫,只是杂货铺分铺太多,几乎只要是能称之为城的地方,就都有杂货铺的存在,米掌柜便是成天在外面查账,也不太可能把所有的铺子查清明。派出去的精英对清理杂货铺的陈年旧账有着不安,成其是在知道杂货铺的东家是谁之后,他们更是心怀紧张。
精英们带着保持侍卫往北行去,余下的几人被王修晋借给了都察院,一来是帮着之前去授业的先生教导跟着学习的人,二来是也巩固自身的知识。之前去都察院报道的百余人,经先生几次考核之后,删减去一大半,只留下不足五十人跟着学习。基本上第一批的学员差不多就定下了,不过先生可没有给他们准话,仍是时不时弄些个问题,让大家答。被清出去的人,连皮毛都没有学到,话却不少。只是他们的话,伤不到先生丝毫,又不敢得罪王大人,怪憋屈的。
王大人精中选精的挑人,引来不少人的不满,却无一人向皇上告状。没见王大人把他儿子的查账人请去大半,他们也怕把王大人惹毛了,先拿他们练练手。没有这些人折腾,朝堂上一片和气,天子看着一帮安份的文官,心里的火气是压了又压,现在不能怎么着他们,便等着查账开始,朕要看看朕的官员有几人干净。
都察院大张起鼓培养查账的人,各地也都接到了消息,毁账本是绝对不可行的事,但把账本做得干净些却不是难事。都察院的账本也整理出来,王大人什么也没说,没有折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是一张清单送到皇上的御案上。天子看着表格,上面不持平的数额,还有诸多实物与账目不符的标注。想到初登基的那些年,国库库银年年亏空,以私库往里填补,官员吵着要增加赋税,天子心中的恨意滔天。一只茶杯被天子生生的捏碎,鲜血从指缝间流出,吓得屋子里的人全都跪在地,想传太医,又怕天子盛怒之下,惹出祸事。倒是一位跟着天子时间久的亲随,仗着胆子,去叫了太医。
太医来看,十分小心的为皇上清理伤口,不敢多言一句。心里想着,便是外族来犯,也不见天子这般的气愤,到底是哪个将天子惹恼。
天子怎么可能不气愤,只要回想起初登基的那段日子,若不是他压着增加赋税的提议,搞不好大梁早就被推翻了。那些年可是处处受灾,外患不断,而大梁的官员,在掏空国库之后仍不满足,还想从百姓身上压榨出更多,他们是想逼着民反。手握成拳,天子此时只想把一帮子官员全都抓起来千刀万剐了。从登基之初直到现在,往事历历在目,天子对文官的好感是一降再降,若不是朝堂不能无官,他绝对不会让那些人活过子时。压下怒火,天子的脸色仍不好看,“爱卿,为何贪官不绝。”
一直跪在地上的王大人给皇上做了分析,一人从无到有,经历怎么样心理过程。贪官中全无好官?也不尽然,有些贪官贪为无奈之举,在贪腐成风的朝堂,你若不贪便成为异类,必将会被孤立,甚至还有可能会被人以各种手段铲除异己。这些人中,有人会保持清明,有人会贪着贪着就真贪了。王大人给天子讲了许久,分析的也十分透彻,究其根源,此风不是皇上登基时出现,而是那时已经成风,想要改变并非杀几人,流放几人便能成的。杀一儆百不可少,却也不能以此当成治理之法,养大的胃口,哪能只是受了些刺激就会变小。
记录的两位史官在皇上盛怒之后,便被赶出了御书房,紧闭的门让他们对里面的情况完全摸不清,互相看了一眼,出宫后要不要把今天的事传出?这一天,王大人再一次被留在御书房,而史官则在院子里陪着,没有天子的口谕,便是没有他们什么事,他们也不敢出宫,而他们则猜测,必是有大事发生,第二天的早朝便印证了两人的猜想,都察院左右二史,自愿捐出家财过半给朝廷。
在王大人送表之前,两人便已经向王大人告罪,态度十分的诚恳,还把这些年收的大额账记得十分的清楚,一并交到王大人的手上,他们做此举时,心里十分的忐忑,且做好了被扔进大牢,秋后问斩的准备。哪想王大人给指了条明路,让二人在朝堂之上捐家财。王大人行此法是经过深思的,他恨贪财之人,恨不得全都关起来,有一个杀一个,但他也知杀不尽。
两位都察史的事,王大人自然向天子请示过,当时天子的意思是扔进大牢,被王大人拦下,此二人能下决心主动交待,便说明两人还是有些良知,且以这些日子的接触,两人并无他心,与其关了换人,不如让两人将功补过,捐了家财,若二人再生贪念,到时不用天子发话,他便直接将人送到大牢。
天子当时便乐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觉得和他谈条件的王大人有意思。王大人的想法很简单,与其换成不知根不知底的人,还不如用顺手的两人,至少这两人在查账的过程里没有使过半点辫子。
朝堂之上,天子应下两人之愿,大赞两人品性,让两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对天子的恩德心生愧疚,对王大人甚是感激,若没有王大人从中周旋,他们一家老小的命,怕是都难保。其他人看着两人的行为,心里起了各种猜测。
第171章
在什么年代都有随大溜的人, 他们或许还没有弄明白,为何左、右都察史要捐大半的家财给国库, 但不妨碍他们跟风,一个个出列捐家产, 天子坐在龙椅上, 手指在脚上轻点, 一下接着一下, 看着一个个跳出来捐家财的大臣,嘴上说着夸赞的话,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并非所有的大臣都捐了家财,在朝堂上没有反应过来, 退了朝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事情的前后一想, 捐出家财的三呼万幸, 没捐的却是万分后悔。还没等这些人想到如何应对的法子,王大人又干了一件让他们恨不得冲上去咬人的事,王大人把自家除了女儿女婿外的所有人财产情况做了公开,且上报给朝廷, 此法是王修晋给王大人出的, 而王修晋也是第一次清算自己有多少钱,随后还感慨一番, 留下可供周转的数额,王修晋通过父亲,把钱捐了, 并且提出了要求,他捐的这笔钱,花出去的第一笔都要有账可查。
当钱多到成为数字,就希望为社会做点什么。王修晋的举动,深深的刺激了不少人的神经,当面背后说他傻,说他沽名钓誉,甚至还有骂他的人,可对王修晋来说,钱是他自己的,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便是往大街上扔,也与他人无关。
皇上接到王修晋的钱财之后,长叹一声,王卿家教子有方。朝中的官员捐家产,那是为了保命,王修晋捐钱图啥,沽名钓誉?皇上绝对不相信王修晋能为名声行此事,若想有好名声,在最初建油坊时,便不会无私的送上方子,他完全可以跳过皇室,自行建坊,虽会有些阻碍,但以王修晋之才,不会阻所困。那名声,绝对比捐家财来得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