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冉尔
他听说过封家的大哥是如何死的。
据说血流了满床,死不瞑目。
“哥……哥,你不要去。”白鹤眠揪住了封栖松的衣袖,哀哀地恳求,“我不要你去。”
封栖松望了望缠在自己袖管边的手,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继而将掌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立刻像羽翼尚未丰满的鸟雀,眷恋地蹭了过去。
“鹤眠,你有多喜欢我?”封栖松嗓音沉沉,如冬夜里最寒冷的风。
白鹤眠的眼神空了一瞬。他还不能准确地描述出自己的喜欢。
封栖松的心随之沉下去。
但紧接着,白鹤眠就脆生生道:“封二哥,我喜欢你。”
“……比你想的要喜欢。”
封栖松的目光钉在他面上,透着股令人惊悚的不顾一切,但封二爷掩饰得很好,起码白小少爷只感受到了爱意,还巴巴地贴上去。
他叫了声“哥”。
嗓音暖洋洋的,像含着块糖。
封栖松阴暗的心思也就不好意思再汇聚,被白鹤眠阳光的笑容驱散了。
默了会儿,白小少爷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张印着陈北斗照片的报纸上。
他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把报纸撕得粉碎,纷纷扬扬的纸屑像雪花似的落在地上,北风一吹,散了。
封栖松低下头,用皮鞋踢出一块纸屑,蹙眉看了两眼,又把它踢了回去。
“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封栖松说。
“去哪儿?”白鹤眠想跟着。
“我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千山会带你去医院。”封栖松把他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抬起手,捏住了白小少爷的下巴,“到荀老爷子跟前,把身体好好检查一遍。”
白鹤眠迅速失落,又飞快地赌起气来:“我不去!”
“必须要去。”封栖松转身从衣柜里拿了件西装,披在肩头,又戴上了黑色的皮质手套。
屋外不知何时站了好几个默不作声的警卫员,看样子等候许久了。
白鹤眠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眼巴巴目送封栖松离开卧房,紧接着在千山敲门的时候,迅速爬上床掀开被子,装睡。
“小少爷?”千山规规矩矩地敲门,“二爷叫我带您上医院。”
白鹤眠把脸埋在被子里,不吭声。
千山以为他没听见,继续喊:“小少爷,您在吗?我来带您上医院了。”
白鹤眠踹了一脚被子,对着紧闭的门,大喊:“不去!”
“小少爷,您……”
他抢先打断千山的喋喋不休:“我睡下了,你不要来烦我。”
白鹤眠说睡下了,千山就算不信,也不敢真的撞开门闯进来。可怜的下人守在门前,拿着雨伞,像无头苍蝇似的打转。
白鹤眠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怕医院的气氛,也怕自己真的伤风,要吃苦到令人头疼的药。
他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溜达到封栖松的卧房里,哼着歌,东看西看。
白鹤眠没想找什么东西,就是无聊,加之对封栖松原来的房间充满好奇——之前封二哥离开金陵城那段时间,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觉的。
房间里有段时间不住人了,虽时常有人打扫,却缺了几分人气。白小少爷心不在焉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看不下去,干脆坐在书桌边,趴下来歇息。
微亮的光在他的眼皮上游走,像夏日池塘里晃晃悠悠的锦鲤。
白鹤眠烦得厉害,腾地起身,脚无意中撞开了书桌下的柜门。
他闷哼着跌坐回椅子,含泪揉脚踝,余光扫到了打开门的柜子——那里面堆着一沓信。
白鹤眠迟疑了会儿,忍不住伸手把信拿了出来。
借着窗外晦暗不明的光,他看清了信封上的字迹,继而控制不住地发起抖,那字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包养了他许久的“熟客”写的。
第55章 报社
封栖松从后门离开封宅,上了一辆普通的汽车。
开车的警卫员二话不说,直接踩了油门。
另一辆车紧随而来,咬着他们的车屁·股,一同驶出了空荡荡的街道。
“二爷,是先把三爷送到禁闭室,还是先去报社?”
“先去禁闭室。”封栖松坐在后座上,双手交叠,望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仿佛看见了蜷缩在后面那辆车后备箱里的封卧柏。
他亲爱的弟弟,再也没有资格回封家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得早些从老三嘴里撬出有用的消息。”
“……我这个弟弟啊,虽然贪生怕死,却又不见棺材不落泪,仗着和我有血缘关系,有恃无恐呢。”
警卫员不敢接封栖松的话茬,尽职地开着车。
封栖松沉默片刻,语气陡然一松:“对了,办完事,从报社绕道去华山医院。”
他要把小少爷接回家。
封栖松以为白鹤眠乖乖去找了荀老爷子,却不想,白鹤眠正抱着信,缩在椅子里惊慌失措地发抖。
他太害怕了,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爹娘拎着戒尺在门前等他回家。只要白鹤眠迈进家门一步,戒尺就会毫不犹豫地落在他的掌心里。
啪。
白鹤眠猛地一个哆嗦,碰掉了书桌上的钢笔。
他差点拿不住手里的信。看分量,熟客几乎每个月都有写信,但没有一封传到他手中。
这说明什么?
说明封栖松一直都知道熟客还没忘记他。
可熟客是封老三啊!
白鹤眠有些崩溃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找千山要火柴,把封栖松藏着的信全部烧掉。
他不会跟封老三私奔的,更不会在和封二哥有了感情的情况下,再去回味和熟客的过往。
他觉得恶心。
但封栖松一直替他保留着这些信。
白鹤眠拿信的手再次颤抖起来。这些信封的封口完好如初,看得出来,封栖松根本没动过拆开看的心思。
他为封栖松的“绅士”行为感动,又忍不住怨恨——他巴不得封二哥看!
封二哥不看,倒像是顾及着他和熟客还有什么似的。
封栖松的“绅士”衬托出了白小少爷的“卑劣”。他难过得几欲冲出门,追着封栖松问个究竟。
——有别的男人给我写信,你难道不吃味吗?
——是不是过一段时间,你真的会把信原封不动地还给我,让我跟熟客私奔?
但是白鹤眠很快就把情绪压抑在了心底。他知道自己幼稚,把不满强加于封栖松是不对的。他把信重新放进柜子,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回到卧房。
白鹤眠要跟封老三断干净。
不过白小少爷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后,又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回到了书桌边。
他把信一封接着一封取出来,犹豫着抱在怀里,磕磕绊绊地走到床边,正襟危坐。
他在等封二哥回家,等一个解释的机会。
*
下午时分,报社门前停了三四辆黄包车,细碎的雪花落下来,一辆汽车来到了报社门前。
蹲在墙根避风的黄包车夫随意扫了一眼,瞧见四五个下人打着伞,护着主子往报社里走。
“啧,有钱人。”车夫不以为意,啐了口唾沫,继续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客人。
他看见的自然是封栖松一行。
封栖松在装扮成下人的警卫员的护送下,走进了报社。这家报社的幕后老板姓杜,先前还刊登过封老三和白鹤眠的花边新闻。
如今金陵城中报社颇多,封栖松来的这家不算大,也不算小,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了七八个忙碌的年轻人。
“你们找谁?”
这些年封栖松假装腿残,过得低调,出席的宴会也多是大户人家安排的,所以在报社跑腿的小年轻并不认识他。
“我们想包下贵报的整个版面。”封栖松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不知你们老板方不方便和我谈一谈?”
报社的员工只当来了大生意,兴高采烈地带着他们往楼上走:“先生,您眼光真好!”
“……您别看我们报社小,但是我们销量高。不信您去街上瞧瞧,走两步就能看见有人在看我们家的报纸。”
“……您在我们的报纸上登广告,绝对不会亏!”
封栖松微笑点头,倒真像个儒雅的商人。
“就是这儿了。”员工将他们带到了一间杂乱的储物室前,面露羞涩,“我们场地有限,楼下用来印刷,实在腾不出太大的地方……不过您放心,我们的报纸绝对没问题!”
说完,怕封栖松不放心,殷勤地拉开了储藏室的门:“先生,您等等,我们老板马上就来。”
封栖松信步走了进去,直接往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我在这里等他。”
员工没有丝毫的不满,堆着笑给他倒水去了。
而封栖松好整以暇地坐着,待员工离开,立刻给了警卫员一个眼神。警卫员会意,关上了储藏室的门。
封栖松掏出枪,搁在面前堆满杂物的桌上,优雅地跷起腿,闭目养神。
封家之前白得透亮的家底,到封栖松这一代,反而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沾染上了。
不是他们兄弟几个是异类,而是逼不得已,也是情势所迫。
储物间的门咯嗒一声响了,封栖松一动不动,几个警卫员却瞬间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