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液液液液液
第三章
妹妹谢涓今年刚从小学升了初中,母亲一直念叨着说让妹妹毕业后去龚月朝教书的高中方便照顾,谢涓性格开朗,还挺缠他的,她小的时候总奶声奶气的叫他哥哥,让他觉得手足无措,他与成年人相处都放不太开,更不知道怎么去博得小孩儿的欢心了,于是笨拙的每次回来都买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食算是一种讨好,妹妹越长大就越会嘲笑他:“哥哥,这个零食现在都没人吃了。”看他一脸不自在的窘态,然后她就咯咯的笑,笑过之后,就把他买的零食都藏起来,慢慢吃,这个习惯被她从小养到了大,现在还是这样。
这次回去,龚月朝怕妹妹笑话他,便抓了他教的班级的班长问了问,得知现在什么零食比较受欢迎,自信满满的去超市拎了一大袋子,按响了门铃,听从屋子里面传来“蹬蹬蹬”的跑步声,便知是妹妹来开的门,果不其然,门开了就看见穿着件肥大校服、扎着高马尾的的小丫头在冲他笑,“哥,你来了……快快快,快进来!”然后一把将他拽到了室内。
大概有一个月不见了,谢涓又长高了些,青春期的她要比上次见胖了一点儿,但显得更可爱了,她脸上有一对好看的梨涡,一笑起来甜甜的,像浸了酒心巧克力似的醉人。他把那袋子零食递给妹妹,小丫头接过来,嘴巴便撅了起来,“哥,我减肥,你还给我买这些!”
龚月朝满心欢喜的以为妹妹能喜欢,谁知却换来这样的回应,不自觉的又习惯性的自责起来,可转眼就看见她趿拉着拖鞋把那袋子零食一股脑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小房间,才明白这小丫头是口是心非呢。
这时候,继父和母亲一前一后的从厨房出来,端了一大盆的河蟹放在茶几上,北方人吃蟹哪里那么讲究,没什么工具,也不蘸什么蟹醋,全都是牙齿嗑出来肉,直接进了肚子。龚月朝还挺喜欢吃这玩意,现在又正好是蟹最肥的时候,秋风起,蟹脚痒,各个的黄满膏满的,让人食指大动。
四个人围在茶几上坐定了,龚月朝被招呼着多吃点儿,另外三口人有说有笑的,他却插不上什么话,有那么一瞬间,他又觉得自己是外人了。其实真的不是他脆弱又矫情,从小的成长环境和经历让他没办法不敏感,有时候他更愿意在自己的小窝里,揉那只比他性格还显得亲人的猫,或者说他与陈煜生在一起时也不会这么不自在。
吃了两只蟹,继父像想起什么似的,紧赶慢赶地跑去了厨房,他的母亲就笑着跟他解释说:“厨房里炖了猪蹄,你谢叔叔说你今晚回来吃饭,特地多做点儿肉。你看看你,又瘦了。”
龚月朝点点头,刚想说“谢谢妈”,小丫头在一旁用手指戳了戳他胳膊,说:“哥,你手机给我……”
“干什么要你哥手机?”母亲稍有些责备的问自己女儿,以为又要拿他的手机来玩游戏。
“我想看看二饼啊,哥,我周六去你家好不好?学习太累了,我想撸猫放松一下,顺便你给我讲讲题……”
龚月朝从裤子口袋里掏手机,正琢磨是答应还是拒绝,两种想法在脑子里打了半天的架,就在给手机解了锁的那瞬间,他说:“好。”自己的空间习惯性的拒绝别人的入侵,却又抵挡不住朝他不断施以的善意的亲情。
饭菜上了桌,热气腾腾的,香气四溢。猪蹄被炖得又软又糯,连皮带筋的吮到了嘴里,都不用嚼就都化了,和猪蹄一起炖的花生吸饱了肉汁,与原本甘甜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实在是比肉更美好的存在,舀一勺浓稠的汤汁,里面再有几颗被打捞上来的花生,浇在白米饭上,不仅看起来诱人,拌匀了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幸福感几乎一下子就从内心升腾起来。但这样吃多了会觉得腻,桌子上还有几个小菜也是很有滋味,龚月朝最喜欢那道酸甜味道的凉拌心里美萝卜,不仅颜色好看而且还开胃解腻,他中午吃得少,此时被一桌子菜勾得胃口大开,禁不住母亲的劝,总说回家了要多吃些,于是吃完一碗饭之后,破天荒的又添了一碗。
他继父这人挺幽默的,谢涓多半性格遗传自他,他自在的用小口抿着用枸杞和红枣泡的养生酒,说着单位里的趣事,到兴起的时候,还会比划些夸张的动作。龚月朝听得很认真,跟着惊讶和笑,母亲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这是再婚之前龚月朝很少能见到的样子。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他的终身大事上来了,他继父极其认真的说:“我有个老战友,我俩关系特好,他的外甥女今年刚考上金柳街道,据说小姑娘人稳当得很,他问我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儿介绍一下。我一听,你和她多般配,我就应了下来,月朝,有空去见见?这周末怎么样?”
龚月朝正要夹烧茄子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想都没想就收了回去,他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几乎条件反射的想要拒绝,谁知他母亲在一旁劝道:“你谢叔叔说,女孩儿今年23岁,属兔子的,比你小两岁,我就琢磨着好。”
继父又说:“我看过照片的,戴个眼镜,虽不算高,但也不胖,父母都有工作,老实本分的人家,她本人工作也好,去见见。”
连环夹击使得龚月朝无从反驳,就连谢涓都在帮腔,没办法,他只好应了下来。
随江城市小,基础设施建设比较差,公交系统更是薄弱,公交车车次少,收班还早,他不敢在母亲那边多做停留,吃了饭就告辞了,继父母亲稍作挽留,见他执意也就不再强求。临走前,继父去厨房给他拎出来个袋子,里面装着三个保鲜饭盒,一盒是河蟹,一盒炖猪蹄,剩下一盒就是他今晚极其偏爱的酸甜的凉拌心里美萝卜。沉甸甸的,满满都是心意,他道了谢,刚换好鞋子,继父又嘱托了几句相亲的事情,龚月朝只好说好,拜托继父帮着约时间,这才成功出门。
从楼里出来,刚好起了北风,小区里面的树被风吹得传来了“沙沙”的声音,龚月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加快了脚步到公交站等回家的公交车。
龚月朝算不上环保主义者,主要是心理医生不建议他开车,怕他控制不住情绪,龚月朝自己又不太喜欢,所以连个驾照都没考,谁劝他,他不说实情,就敷衍而过,被劝得多了,便自始至终用“不喜欢”这套说辞来敷衍。现在的人就这样,他觉得必备的技能就人人都得会,不会或是不愿意学,便苦口婆心的劝,也不顾虑被劝者是什么心情。
到了这个季节,又是晚上,所以公交车并不挤,他找了后面靠窗的位置坐着。到了一站,上来两个人,原本还亲亲密密的说着话,可眨眼间就吵了起来,他们并不管这公交车是不是公共场合,形象什么的似乎也不那么重要,问候对方父母问候得不亦乐乎。龚月朝本来不太愿意管闲事,司机似乎也不想惹麻烦,有的乘客去劝了两句,被那个暴躁的男人骂了回去,便再无人吱声。龚月朝嫌烦,从大衣口袋里拿出耳机塞耳朵,还没等把手机里的歌打开,那个男的竟然对女的动了手,先是用侮辱性的语言戳他脑门,后来便狂拍了那女人几下后脑勺,紧接着连扇了她几个嘴巴,连损带骂嘴巴里没有一句人话,那个女人被打得抱着头蹲地上哭,男的见此觉得不解恨,下了力气,猛踹那女人几脚。
基于这男人先前的暴力行为,乘客几乎全在冷眼旁观,生怕多说几句自己也被连累,龚月朝见了,心脏跳动的节奏明显加快,脑子被泵入的血液冲得一片空白,他有一瞬间就像失了理智似的站起了身……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暴力的男人一拳揍倒在地板上,随后补踹的两脚似乎正中他的要害,只见他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哀嚎。龚月朝分明听见周围传来稀稀拉拉的鼓掌声,那个抽泣的女人半跪在地板上用颤颤巍巍的语气在感谢他。
他有些慌张,还有些茫然,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驾驶位那里对司机说:“师傅,我,我想下车……”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就好像是从别人的嗓子里发出来似的,但司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麻烦您停车,我想下车。”
“等到站?”司机看着他,为难的提议道,“我们有规定……”
龚月朝却仿佛没听清似的继续重复,“我要下车,谢谢。”
司机以为见义勇为的他怕被人报复,又或者是怕他太冲动,还是违规在半路给他停了下来,龚月朝连声道谢后,不管不顾的从前门下了车。
风似乎又大了,身上的外套并不起什么作用,他发着抖,仅剩的理智告诉他赶紧回家,于是随手拦了辆出租车,等上去了,告诉那位司机自己的家在哪儿,他才觉得有某种安全感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第四章
龚月朝当初因为没钱,所以选择很少,看了至少半个月的房,最终选了一个距离学校不远的老房。这里是随江建成的第一批小区,小区物业早就弃管,都是社区在管,居民大多是上了岁数的,素质也是参差不齐,有养鸡的,有自己开小菜园的,有私搭乱建的,里面乱七八糟的。但好在生活便利,人气儿也旺。他住的屋子在五楼,卧室朝阳,45平方米左右,不大,一室一厅,一人住足够了,明厨明卫,家里没什么污浊之气。他用继父给的十万块钱办了按揭贷款,再加上本来就有公积金,并不需要每月付出太多的房贷就可以生活得很安稳。
他当初着急住进来,家里装修极其简单,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和用来收纳的柜子外,基本就没有什么旁的摆设了,他被母亲好一顿嫌弃,锅啊盆啊碗的给他添置了一堆,就这样,家里才有了些生活的气息。直到去年养二饼,倒是买给二饼的爬猫架、玩具和厕所这类的宠物用品,家里被这些东西占了大部分空间,才显得繁复些,俨然二饼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他过得日子很单纯,但相对于以前的生活,龚月朝已经很满意了。
这个时候还没来暖气,屋子里冷飕飕的,从外面进屋,他的心情依然没有平复,心率很高,右手的指关节甚至还在隐隐作痛。
不等他开灯,二饼就在他脚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开了灯的那一刻,龚月朝觉得回魂了,他总算找回了自己,二饼在他腿中间来回绕圈蹭,龚月朝弯腰把那体型日渐肥硕的狸花猫抱起来,二饼咕噜的声音更响了,它似乎闻到了他手上沾着的没洗掉的河蟹的腥气,于是伸出粉嫩的舌头细细舔起了他的手,舌头上的倒刺刮得他手背很痒,龚月朝心口蒙着的冰霜瞬间就被他的猫融化了,他把脸贴在二饼柔软的毛皮上蹭了蹭,这胖子还不要脸的舔他的脸和嘴,似乎想从他嘴巴里掏点子蟹肉吃。
他的朋友陈煜生说,二饼的性格特别像狗,见谁都跟见到亲娘似的;龚月朝的心理医生也说,他需要这样的伙伴来治愈他曾经受过的伤害。
二饼是个流浪猫,今年应该一岁半了,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他从小区角落里的垃圾堆里捡的。二饼会碰瓷,他不过是下楼丢个垃圾,这家伙就在他脚边绕圈圈、摊肚皮,最后还厚着脸皮跟他回了家。刚开始这小东西脏不溜秋的,脸上、身上的毛都黏在了一起,发出一股股酸臭的味道,他抱着二饼去小区外面的宠物店洗澡,谁知洗干净了的出浴小美人不仅俘获了宠物店的员工,还直接把他给套牢了。二饼小时候像个天使,眼睛大大的,跟琉璃珠子似的,喵喵叫的声音又软又嗲,直直就戳中他的心口窝。要不就养了吧,正好也有个伴儿。龚月朝这样想。
之后,龚月朝便笨拙的去网上查询怎么科学养猫,他关注了很多宠物论坛和博主,又抱着小家伙去宠物医院除虫、打针,虽觉得有些麻烦,还要花费大部分工资给它买东西,可在有了这个伴儿之后,他觉得很幸福。
二饼这土气的名字是陈煜生起的,这人酷爱搓麻将,人又没个正经,他说看这猫瞪得圆圆的大眼睛,就像麻将牌里的二饼,既然自己起不出更好的名字,索性这可爱的小猫就有了这么个不贴谱的名字。
龚月朝换了衣服,给二饼的猫碗里添了一把猫粮,二饼“喵呜”了一声表示感谢,然后拧着自己的大屁股去吃饭了。龚月朝没什么别的爱好,晚上大部分时间除了备课或者改卷子,就是搬个马扎坐二饼的猫碗旁边看二饼吃饭。有时候二饼心情好,吃完了饭就会蹦到他腿上,翻着肚皮让他揉,这是对他极其信任的表现。龚月朝的手机里塞满了二饼的照片,墙上还挂了几个装着二饼照片的相框,他虽然救了二饼给它一个家,二饼却填补了他内心缺失的一部分温柔。
二饼的猫粮刚吃了一半,门口鞋柜上放着的手机“滴”的一声响了,龚月朝打开手机,收到的来自是他的心理医生王雨柔的微信,里面写:“周六我下午三点多有空,要过来聊一下吗?”
龚月朝原本想要预约这周末,王雨柔之前说怕有事,晚点再回他,今天给了他消息,龚月朝几乎想都没想的就回了个“好。”
王雨柔是那种性格开朗的女孩子,治疗过程中会给他带来异常多的收获,就是平时偶尔发微信聊聊天,她并不会觉得厌烦,而是从一个心理医生的角度帮他解开各种心结。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让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确实还要继续治疗的。
“有二饼新照片吗?”王雨柔在线乞讨,末了还给他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过来。
龚月朝对着吃得正香的二饼拍了段视频发给王医生,王医生吸完了猫,回给他一个开心的笑,说:“看在二饼的面子上,周六的治疗给你打个五折。”
“嚯,你的面子可真大。”龚月朝放下手机,揉揉二饼的脑袋,对它说。这家伙不满意被他打断吃饭这件重要的事,用前爪狠狠的拍了他两下。没良心的家伙,龚月朝念叨着,胳膊肘撑在腿上,托着腮帮子,继续看着他的胖猫嚼猫粮。
童年的噩梦已经伴随了龚月朝十几年,每次醒来都是一身的冷汗,近几年看了心理医生有所好转,尤其是现在养了二饼,有时候醒来,猫就在他身边窝着,让他有种安全感。大概因为昨晚情绪起伏得太厉害,久违的噩梦又侵袭了他,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后背一身冷汗,龚月朝瞪了一会儿天花板,像床铺四周摸摸,二饼没在,“二饼。”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不出半分钟,一个胖墩墩的肉球蹦上了床,他揉了会儿二饼柔软而又厚实的毛,把二饼闹得不耐烦直接扇了他两下后,他才微笑着又睡着了。养猫的人果然都欠虐,龚月朝这样想。
第二天的早餐是一碗清粥和热好的速冻馒头,把饭端上了桌,他才猛地想起从母亲那边打包回来的菜全都忘在了公交车上,实在是可惜,他凑合吃了点饭,临走前,给二饼填好了猫粮,站在门口想了想,把已经准备的那个装着照片并且贴好邮票的信封装在包里,这才出了门。
昨天的北风起了一定的降温作用,今天早上要更冷一点。随江的秋冬很漫长,不仅干燥还特别的冷,龚月朝上班早,就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件夹克,刚一出门便被一阵北风打了个透。他抬头看了眼天,几朵云飘着,天气倒是很清朗,估计等太阳完全出来,就能暖和一点了。他特地绕了个远,来到一个邮局门口,此时,邮局还没开门,他把那信封从包里拿出来,塞进邮筒里,便快步离开了。在这个快递极其发达的年代,大家都追求效率,很少还有人用邮局寄信,既没有安全保障,又不能确认对方是否能够收到,可好处在于不用登记姓名和身份证号,能很好的保护寄信人的隐私。当他把那信封脱手的一瞬间,听见“咚”的一声,却有种无法言喻的愉悦感。
到学校,龚月朝例行给自己倒了杯水晾着,准备好要上课的东西,早自习的铃声刚结束,高一三班的语文课代表就来他这里拿作业了。小姑娘梳着一个俏生生的马尾巴,戴着一副眼镜,朝他问了声好,然后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个红彤彤的苹果递给他:“小朝老师,给你个苹果。”
龚月朝笑着跟她说谢谢,心里却是无奈,不仅家人爱这么叫他,现在的学生们也总这么喊他。他把苹果接了过来,他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真是跟这苹果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