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时江南
彪哥问了他几句,惊蛰笑着回答,心情不错的样子。彪哥放下心,内疚道:“这几天,放十九的假,让他好好陪陪你。”
惊蛰端着碗让嫂子给加点小咸菜,听彪哥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用啊,这点小病,马上就能出院了。我不用他陪,自己挺好的。”
彪哥胡乱应了一声,与严忆交换了一个笑意深深的眼神,那边,十九炽热的目光几乎把惊蛰看穿。
彪哥的手下去问过医生,医生被这阵仗吓到,强作镇定说最快两天后可以出院,于是众人安心。两日后,众人浩浩荡荡组成大军来接惊蛰出院,就差敲锣打鼓恭贺福寿万年。惊蛰皱皱眉,忍了,回到家才发现大家动机不纯,客厅里支起桌子,架上火锅。嫂子在厨房切菜,彪哥站在一边满含爱意地打下手。小满踢飞鞋子就拉着惊蛰二哥斗地主,输了钱也不紧张,眼皮子抖抖,二哥自动奉上钞票。而十九乖乖坐在一边捏着遥控器看电视,动物世界里是他久违的绿意盎然的森林。
那天晚上众人闹腾了很晚,离开惊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嫂子撑不住,早在沙发上睡着,彪哥本想把她抱下楼,她却揉揉惺忪睡眼自己走出门。彪哥愣了一瞬,匆匆告别。小满喝高了,搂着二哥撒酒疯,大叫着问他敢不敢陪自己一起死,二哥很镇定,宣誓一般说两个人谁也不许死,要一起相伴到老,并且扯着公鸭嗓子唱《最浪漫的事》。惊蛰被他们囧到,端起酒杯遮住脸,转过头,醉意朦胧间却是十九那双真诚的眼。
他便也假装自己醉了,跳到十九身上,又搂又蹭,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可等真送走小满,他却吩咐了一声收拾干净残局,自己先上床睡了。十九好歹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自己躲在浴室打手枪的时候暗暗低嚎,顾忌你大病初愈,哼哼哼哼。
这一想,又不禁想起惊蛰遭遇的那件事。彪哥暗示自己,具体情况严忆已经跟自己说过,他要报复要追究都随他,彪哥不仅不会阻拦,反而鼎力相助。
此刻的彪哥只手遮天,十九的人望也并不在他之下。彪哥着意栽培,原意是十九在这世间只有惊蛰一个依靠,而惊蛰又是个不懂行的,比较好操纵,可现在十九远远超过他开始的预计,彪哥也不得不转变战略,安抚为主。
毕竟二哥对帮派并不上心,自己要个可信任的帮手,却也要防止帮手做大,超越自己。
慕辰草草卖了酒吧,特地致电惊蛰和小满回来领薪水。总的来讲,这老板还是不错的,至少从不拖欠工资,该有的提成也从来够数。惊蛰安稳日子过了好些天,整日宅在家中身子发虚,某天到楼下跟遛弯的老爷爷比跑步,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就气喘吁吁。老爷爷老奶奶们登时就对他起了怜悯之心,仿佛他是癌症患者命不久矣。
接到慕辰电话,惊蛰正在洗衣服,十九昨夜没有回来,电话那头吵吵闹闹,隐约能听见猪脚高声大笑。十九支吾半天,只说庆祝,要晚些回来,叫他不用等自己。凌晨三点发来短信,又说不回来了。惊蛰撑不住,洗澡上床睡觉,镜子里看自己,消瘦得厉害,胸口骨头支楞着,吓人。
有些事,即使刻意忽略,也还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钉入脑髓。就好像木马病毒,多么好的杀毒软件都不行,换几次系统,还是在。
只睡了四个小时,梦里那个人狰狞的脸一再靠近,反复念着我会回来找你,抓住自己手臂,撕裂自己单薄的身体。
所以好不容易挣脱出梦境,索性出去散心。
倒两次车到达酒吧,酒吧的牌子已经摘了,调酒师站在店外指挥工人把一箱洋酒搬上车。惊蛰跟他打了个招呼,走进门,慕辰坐在吧台上,手指间吊着空酒杯,正仰头看着头顶七彩的顶灯。
惊蛰打了他膝盖一下,他低下头,对惊蛰笑了笑:“好久不见,听说你生病了。”
“也不算什么病,感冒而已。”惊蛰手臂一撑,与他并肩坐在吧台,“卖了不心疼?”
“心疼也没办法,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慕辰苦笑。
“你妈不是一直希望你能娶个女人?”
“但她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有这么严重?”
“有。”慕辰斩钉截铁,“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温林对我有多么重要,只是以前我不敢承认,现在敢了。”
“而这对他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了。”惊蛰笑了一声,递给他一支烟,慕辰接过来,很奇怪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抽了?”
“最近。”惊蛰掏出打火机,给自己和慕辰点上,“别告诉十九,不过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的感情也出问题了?”慕辰取笑。
“比这还糟。”惊蛰吐个烟圈,“别说那些了,你该给我多少钱?”
慕辰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就不能看在我已经这么惨的份上,跟我说你不要了?”
“拜托,那些钱是我的血汗钱,怎么能不要?况且,没了酒吧,你不是还有个日进斗金的诊所,据我所知,你哥又有家公司在香港上市了吧。”
慕辰斜他一眼,眼珠子都快飞出来,跳下吧台,探着身子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惊蛰手里:“数数。”
惊蛰接过来,并没有数,放进衣服里的口袋,嬉皮笑脸问慕辰:“比小满多还是比小满少?”
“多二百块钱。”慕辰无奈。
“该死,又要请他吃饭,这次还要多请个拖油瓶。”惊蛰翻个白眼。
慕辰没理会他,继续坐在一边长吁短叹。温林此刻正在国外哪国的临床做观摩,俨然走在一条医学的康庄大道上。他多年的努力都有了回报,而那些没有回报的,慕辰害怕他选择全部舍弃。
惊蛰在酒吧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十九并没有电话打来,他买了新手机换了新号码,打算与过去一刀两断。算是最后一次努力,做个守法良民,远离算不得光彩的过去,和那个耗尽他第一次感情的人。
酒吧出门走十五分钟才是公交站牌,下午三点正是阳光和煦,惊蛰放慢脚步,仰头感受着充足日光。他体寒,冬天非常难熬,四肢冰凉是常态,偏偏还不喜欢穿得像只熊。阳光充沛几乎算得上恩赐。
双手插进口袋,本想惬意地再走几步,光天化日之下竟被人捂住嘴拉进一旁的小巷。惊蛰用力扒着那个人的手,却怎么也扒不下来,那人手上一股汽油味,惊蛰飞快分析这人大概是冲着自己口袋里刚领回来的热乎乎的钱来的。
他稍稍安心,四肢却还是僵硬着,那人松开手,手臂下移,竟然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他深吸一口气,商量道:“你……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那个人许久不说话,惊蛰心里发毛,又问了一遍,那人这才出声:“惊蛰,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我来了。”
惊蛰的后背一下子挺直了。
那晚所有的屈辱恐怖全部涌上心来,被撕裂身体的痛楚,被填满口腔的难堪,还有随之而来那些无法成眠的夜晚,那些一身冷汗醒来的凌晨,那些强压下去却还是折磨得自己不得安生的恐惧。
他们还是回来了。
察觉到惊蛰在发抖,黄毛放软了语气:“我到酒吧来找过你几次,他们说你不做了。惊蛰,我可以养你,跟我吧,我会让你过好日子。”
“你……你给我滚……不然,我报警!”惊蛰咬牙切齿。
“报警吧,告我强暴?我会判几年呢?出来了我还是会来找你,惊蛰,我爱你。”黄毛吻了一下惊蛰的左耳。
“你放屁!”这个吻叫惊蛰彻底爆发,“你这个变态给我滚!我只要想想你的样子就会恶心得想吐!”
“你还记得我的样子?”黄毛喜出望外,“我还以为那天灯光昏暗,你再见到我就会不认识我。惊蛰,你看,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觉,跟我在一起吧,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想要你死!”惊蛰拼命想转过身击打他,“我每一天都巴不得你不得好死!你,还有另两个人,都不得好死!”
黄毛把他搂得更紧,声音里带了点痛:“不行,只有这点,不行……死了,我怎么跟你一生一世?”
“你有病!”惊蛰渐渐冷静下来,“我看你,根本就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