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时江南
十九对着他龇出了牙,很是威胁。惊蛰把最后一页日历收进袋子,瞪着眼睛挑衅:“有本事你就吃了我吧,反正你从小就被狼养大,早就没人性了!”
十九听不懂“人性”这么深奥的词,但看惊蛰的样子,就知道他在生气。十九实在想不明白惊蛰为什么生气,他不过随便在这屋子跑了跑跳了跳,这屋子里的每一个柜子都还没有林子里最矮的小树高,他一探头,就碰倒了花瓶,再一弯腰,满茶几的哗哗啦啦。
他跟在惊蛰身后,惊蛰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偶尔帮惊蛰叼点东西进袋子,惊蛰总一脸嫌恶。几次之后,惊蛰转过头吼:“你能不能不要再用嘴叼东西!你是个人,你听得懂么,你是人,应该直立行走,用手捡东西,像我一样!”
十九听不懂,叼着一片茶杯的碎片抬起头,想放进袋子里。惊蛰把袋子猛地一甩,指着他吼:“你给我站起来!直起身子,站起来!”
十九听得似懂非懂,试着直起身子,刚刚舒展腰肢,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他咬着碎瓷片一脸迷茫,惊蛰瞪着他无辜的双眼,这只狼大概从小到大从来没挨饿过吧,他叹了口气,把瓷片从他嘴里拿出来,泄气道:“我去给你做饭。”
西红柿鸡蛋面很快就煮好,早晨的时候惊蛰重复煎过五次鸡蛋合计十二个,十一个都进了十九胃里。这次为了避免十九吃不饱,煮了一锅。十九早就循着香味钻进厨房,站在门前往里探头,结果被惊蛰扔了一双筷子在眼前,冷冷吩咐:“直起身子,走进来!”
十九的手往前伸了一下,一双眼睛看着惊蛰,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锅里的面咕嘟咕嘟,香气溢满整间厨房。惊蛰抽空用筷子捞起一根,尝尝,的确是熟了,回过头,十九已经消失在厨房门口。
这是宁可不吃,也不会向自己屈服么?
惊蛰关掉燃气灶,给自己盛了一碗,走到客厅,把脚下的狼籍随便踢一踢,靠着沙发坐下。惊蛰烹饪很拿手,但三年前,他却连鸡蛋都煎不好。雷准喜欢吃西红柿鸡蛋面,每次夜里狂欢完,不管惊蛰再累,都会下床给他煮上一碗,他吃得很少,两个人就分吃这一碗。边吃边聊,边聊边笑,一碗面,哪有这么快吃完。
惊蛰对着面前的空碗,笑自己竟然像个闺怨的女人一样怀念往事。
十九一直趴在门边,头放在两条胳膊之间,听见惊蛰的笑声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嗓子里低声嚎叫几声,又是威胁又是不满。惊蛰把碗放在茶几上,走到十九面前。十九对着他龇牙,雪白的牙齿看起来尖利又干脆,只不过没带半分杀气。惊蛰当然不怕,他抱膝坐在十九面前,说:“我们谈谈。”
十九竖起耳朵,一头乱发像有生命般,忽然防备起来。
惊蛰在家里一向光着脚,十九趴在地上,这一双脚便看得更加清楚。雪白的脚背,形状好看的脚趾,还有修剪整齐的趾甲。十九偷偷看看自己的手,把形状有些畸形的手指都缩到了胳膊底下。
好吧,原谅此时的十九并不太清楚手脚的区别。
“你不想被研究所抓回去,就要在我这里避一阵子,我并不是自愿收留你,你要搞清楚。”惊蛰说,“所以你要留在我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规矩懂么?就是你要听我的话。”
十九抬起头,呆呆地盯着惊蛰翻飞的唇。惊蛰又问了一遍,他才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惊蛰就当他默认,接着道:“首先,我没有养狗的计划,所以在我家里,你不能四肢着地。”
十九看着他翻飞的嘴唇,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惊蛰不知道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或者根本没听懂。他咬咬唇,接着说:“其次,你要尽快学会说人话,我们之间的交流不能光靠猜,你懂么?”
这次十九很快地做了回应。
他半扬起身子,狼嚎了一声,声音不大,而且短促,看来就是狼表达同意的方式了。
惊蛰满意地点点头,伸出右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你对人类社会还不了解,所以以后你要听我的话,别老是对我露出你的牙。”惊蛰龇牙咧嘴,“如果没意见,就握手吧。人类世界里,握手是表达友好的方式。”
惊蛰举着手等了很久,十九却渐渐耸起肩,他猜测小狼大概至此是把自己的意思理解得差不多。某些方面,惊蛰不是不理解十九,在森林里他是牛逼哄哄的小狼,可被抓到研究所,就成了研究对象,受到什么虐待都无从想象不说,自己也没给他什么好脸。但是,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年,难道自己要任由这只狼破坏自己的家而自己却与他交流无能么?
惊蛰的胳膊都举得酸了,十九还是这个充满防备审视的目光。他也没耐心等下去,摇摇头,露出一个“很遗憾”的笑,站起身来。刚刚迈出一步而已,忽然脚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低头一看,十九的手正放在他脚上。
“你……同意?”惊蛰有些不敢信。
十九默不作声,肩膀却放松下来,手指着茶几上的西红柿鸡蛋面,张开嘴,舌头翻动着,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单字。
大概研究所的人只需要他能听懂人说话,却从来不需要他表达自己的意见吧。
所以他只能听懂简单的语言,也完全不懂人类的礼仪,更别提如何发声,说出哪怕一个单字。
那么刚刚他耸起肩,是不是只是因为,他不懂什么叫“握手”?
惊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捏了一下,他走到茶几边上,面条不烫不凉,吃起来正好。他捏着筷子对惊蛰招招手:“过来,我教你用筷子。”
十九双手着地,刚往前迈了一步,惊蛰眼睛一瞪,他立刻别别扭扭把手抬起来。难为他这么个角度弯着腰竟然还能保持平衡,不过惊蛰可一点也不满意,他把筷子插进碗里,高高地挑起一根面条。
十九立刻腰部舒展,动作虽然别扭滑稽,可毕竟人一样站起了身子。惊蛰立刻有点后悔叫他直立行走,这家伙目测身高起码一米九,怪不得自己的床被他一睡反而像是短了。吃点钙片还来得及长高吧,年龄二十二,身高一七六的某人想。
迈出左脚,再跟上右脚,狼的行走姿势奇异而生疏,似乎是在回想和模仿惊蛰的走路方式,忽略中间自己把自己绊倒的两次,诚意还是可圈可点的。惊蛰注意到,因为常年的不正常行走,十九的骨节都有点外凸和变形,有时间应该让慕辰看看,他这么想着,把筷子递给十九。
“看好了,这是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惊蛰拨着他的手指头,微微抬眼,十九直视着他的长睫毛,竟然有点呆了。惊蛰瞪了他一眼,十九立刻回神,手指被惊蛰握着,竟然有点奇怪的麻痒。
他盯着惊蛰的手看了半晌,只觉得自己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东西。他从小被人歧视,因为生得跟狼群里的任何一只狼都不一样,所以内心深处总是有种孤独的自卑感。可看到惊蛰,他却第一次觉得,自己长成这样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惊蛰把筷子放进他手指之间,教他把筷子夹紧,十九听见他让自己稍稍用力,手指头一并,筷子“咔嚓”一声,折断了。
房间寂静了三秒钟。
惊蛰干笑两声,顿时觉得身心俱疲,把面条推到他面前,道声“恕在下无能”,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把自己扔在软床垫里面,脑子里空荡了半天,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他今天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实际上,每次见雷准他都免不了胸口憋气。可人要犯贱谁都拦不住,上回雷准没点他陪酒,点了小满,他暗地里跟小满闹别扭很久,哪怕小满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雷准大概是那个会让他变不正常的开关。
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便注意到外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惊蛰下床走到门边,把门稍稍拉开一条缝,茶几旁边并没有十九的身影。他吓了一跳,猛地拉开门,门边一个东西趴在地上正仰头看他。
十九满脸都是西红柿鸡蛋面的汤水,鼻尖上一点白,谁知道是不是一小截面条。惊蛰有些无奈又窝心地笑起来,蹲下身子,手指抹去他鼻尖那一点白,声音里隐约带着点宠溺:“走,我给你洗脸。”
十九手脚并用,爬了一下,立刻想起来自己跟惊蛰的约定,手脚摆一个怪异的姿态,弹跳一般地站起来。惊蛰不想再纠正他,拖着他的手走到水池边。毛巾沾了水,一点点擦去十九脸上的汤水。十九本来就好看,擦干净脸,又把脖子仔细擦了一遍,蜜色的皮肤像是吸收了阳光的温暖。他很享受地半合着眼睛,把脸凑到惊蛰面前,惊蛰洗了洗毛巾,有些自嘲地问:“十九,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十九睁开眼睛,瞳仁反射一点点褐色的光,那里面是两个惊蛰。惊蛰把毛巾拍在他眼睛上,冰凉的一下,十九喉咙里溢出一丝满足的咕哝。惊蛰忽然想到什么,坏心眼地干笑两声,低声道:“十九啊,你记住一个叫雷准的人,他欺负我欺负的很惨,你要帮我报复回来。”
十九低嚎了一声。
惊蛰心情立刻好起来,帮十九擦干净脸,又叫他去雷准的床上睡。雷准个穷酸爱享受,被子都是四孔蚕丝的,盖在身上没重量一样,要是喜欢裸睡,没准都以为自己走光。十九穿来的衣服都被他团成一团扔了,那么脏根本没法穿,他从柜子里找出一套自己的衣服,手短脚短地套在十九身上,十九跳上床动作幅度太大,裤裆“刺啦”一声,撕裂了。
惊蛰与十九对视了一会儿,少年眼中的歉意像是星星,眨巴眨巴闪花他的眼。他无奈地摇摇头:“脱了脱了,裸着睡吧,也没你的睡衣。”
少年听话地裸了。惊蛰把他按在床上,探手抓住床脚的被子,不提防腰间被抱住,下一秒,整个人倒在床上,赤裸的人八爪鱼一样缠上来。
“放手!”惊蛰手脚并用,又打又踹,而抱着他的八爪鱼纹丝不动,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你热不热啊!放手!”
八爪鱼的腿搭上来,把他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惊蛰的气息近在身边,一点点说不出的香,实在让十九满足。他闭上眼睛,渐渐呼吸绵长,进入梦乡,可怜惊蛰保持一个别扭的姿势,衣衫整齐地跟一个裸睡癖(?)躺了一夜,第二天上班时顶着黑眼圈,谁见了都夸这烟熏妆画得漂亮。
第6章 洗洁精
那夜里之后,十九又分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撕裂了惊蛰两条牛仔裤。要知道,因为缩写实在太美好,所以惊蛰一直是美特斯邦威的忠实粉丝,而美特斯邦威近几年大幅度调价,连流星雨的几位少爷都极为推崇,所以十九撕裂的这两条牛仔裤加起来,将近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咬咬牙,不算什么,问题是,你不能三天撕裂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