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 第14章

作者:它似蜜 标签: 近代现代

这的确不是顺利的一天,从开始就不是,但想到中午下班后的事,李白还是感到快活。

尤莉莉找来的时候,李白刚刚送走自己的第二个客人,也是这天上午来店里的第二个。他洗了把脸,拽直下摆,正掸着自己T恤上的碎发,尤莉莉推门而入,把一个麦当劳纸袋放在前台,“小白,”她唤道,“今天给你带了点午饭,记得吃啊!”

“哦——”李白钻出卫生间,下巴还滴着水珠,他冲尤莉莉甜滋滋地笑,“谢谢嫂子。”

尤莉莉穿了条白裙子,黑发盘起来,踩着高跟鞋比李白还高,“我下午还有课,就不去接你哥了,”她低头按着手机,眉毛画得很浓,因此蹙得也明显,“到时候你叫他打电话给我报个平安。”

“好,你快去吧,这都十二点多了,”李白虚虚地拢了拢她的肩膀,把她往门口领,又帮她推开玻璃门,“路上注意安全。”

尤莉莉这才抬眼看他,笑了一下,又那么按着手机走上了林荫道。

李白看着她走远,眯起眼想,这是第几个月了?

要不是给自己找工作,杨剪也不会认识她,李白又想。只是在翠微底下吃了一回麦当劳,尤莉莉在麦当劳打工,在他们点餐的窗口,后来还没吃到一半,又过来送了两个甜筒,眼睛笑成月牙,问杨剪能不能给我你的号码。

杨剪当时还没有手机,就大大方方地给了她宿管大爷手里管的那部座机,又和她说,打通了就说找331杨剪。

然后也不知怎的,等下次李白再和尤莉莉见面,这人被杨剪搂着,就成了嫂子。

李白简直不敢相信。

她长得不算很漂亮,只是会打扮,能把自己捯饬顺眼。她家里条件也不算多好,没有爹妈只有爷爷奶奶,在平谷种大桃供她读书,她还得在快餐店打零工。她的能力更没有多出众,就在附近普普通通的大学,不,连大学都算不上,只是个专科学院,况且打工到现在也没有起色,换不上一个挣钱更多的,同时也不想换,她安于现状,没有任何野心。

用任何常见标准衡量,物质的精神的,俗的不俗的,她都比不过杨剪那些相处不过三个月的前任。

但是从去年一月到现在……他们两个连非典都过去了,隔离在两个学校不能见面,居然也没分手。居然已经超过十四个月。

杨剪身上那顶“过季男”的大帽子成功摘了下来,他带尤莉莉吃饭,在校园里散步,和一大帮人唱卡拉OK,他在昏暗中把她压在沙发上,提着酒瓶往她嘴里倒,倒得满脸都是,又去舔她的脸。尤莉莉高抬着腿,脚尖都在抖,他们总是笑作一团。如此自然而又迅速,她被杨剪带进自己的圈子,那些同学和朋友也全都认识了她,正如当初他们认识李白。

只不过一个是捧着黏着的女友,一个是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远房弟弟。

而李白静静旁观,参与,看她融入,也茫然地看着自己心里长出某种比“不敢相信”更为尖锐的东西,它就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扎破,那会滴下来什么?啪嗒,啪嗒,是黑色的水。以前杨剪恋爱,分手,轻描淡写还是惨烈,李白都觉得没什么,他还会安慰,因为那节奏实在平常,都快成习惯了。但他现在讨厌恋爱,讨厌打电话时的占线忙音,正如他讨厌前台上飘来的炸鸡翅的香味。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危险。

等到看不见那个白裙背影,李白就把纸袋丢进了榆树下半人高的垃圾桶,只捏住一角好像仅是接触就是强忍,更别提拆开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啪嗒一声,桶还很空,纸袋掉到底部,之后他合上盖子看着桶面上写的“不可回收垃圾”,终于能呼吸似的,长长出了口气。

这不是尤莉莉第一次来送餐,也不是李白第一次把它丢掉,阿钟见怪不怪,灯灯却是头一次注意,追上来大呼小叫:“你干什么,这多浪费!”

“没办法,我看到它就想吐。”

“唉,你不吃就给我嘛!”

李白想了想,还真掀起垃圾桶盖,一只手伸进去,像是要把那纸袋再摸出来。

陈旧而潮闷的腐烂味瞬间扑到脸上,灯灯捏住了鼻子,大叫“恶心死了我要吐了”,抓着李白的肩膀把他拽开,而李白却冲他笑,用那只手搂他:“亲爱的,我就是这么想吐。”

灯灯一脸看疯子的神情,瞪着眼睛逃开了。

李白看看时钟,回卫生间洗了个手。主要是为了把麦当劳的味道洗掉,他涂了两遍香皂,从指尖洗到手肘,又仔仔细细地嗅闻了很久,嗯,很香很干净了,他这才心满意足地下班。背上包戴上鸭舌帽,走到方才尤莉莉消失的那个路口,他用自己的翻新摩托罗拉给杨剪打了个电话。

“哥,你是不是马上上飞机了?你们几个同学一起吗?我去接你吧!”

“行啊,我大概五点钟到,”杨剪说,“你下午不上班?”

“请假我也要去,不然其他同学都有人接,就你孤零零的怎么办啊。”李白说着就听到对面的轻笑,他也笑了,甚至突然有了胃口,是突然打开的饥饿,让他停下脚步,准备在街边买个煎饼。抬起头看,榆树叶依然簌簌轻拂,回忆都停止了,这真是个闪亮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

十七岁了是不是可以搞对象了?!

第10章 bubble gum

李白在首都机场T1航站楼的地面层出口从三点待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一个黑车师傅和他说好了,五点钟在机场东边辅路上等,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他看了看表,把没了甜味的泡泡糖吐上纸巾,又想把纸团投进两步远外那个标了四国语言的垃圾桶,结果失败了,只得跑过去捡了再丢。

他接着又剥了一颗新的比巴卜,咬进嘴里,嚼得吱吱作响。

苹果味。

机场冷气开得很足,但身后不远处敞开的大门又时不时吹来些热风,两股温度再加上漫长等待,把李白拉扯得头脑昏沉。不过既然一点钟不到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从翠微那边出发,那等这么久也是必然。邪门得很,他一想到杨剪五点降落就很难再集中精力做其他事,时间靠得越近就越夸张,所以最后这两个小时也没什么意外,他注定这样度过。

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按照李白的算法,是十天零六个小时左右,杨剪不在北京,期间只回过他的一个电话,聊了两分钟就累得睡着了,今天回来还是李白从尤莉莉那儿打听的。他还打听到,杨剪此番消失是跟着导师和小组跑到上海,参加一个理工类创新大赛的最终答辩,不但得了奖,应该还是个大的,因为尤莉莉说那奖金就算三个同学分一分,也够端午节放假的时候杨剪带她去北戴河玩上一圈,回来再把那辆看上好久的摩托车买了。

李白笃定地说,摩托有可能,但北戴河是不会的,离期末考试太近。

尤莉莉却笑眯眯道,近就近呗,你哥又不是搁屋里闷着只想考第一的那种书呆子。

李白就说,那我们打赌。

他其实很想这么说:就算不学习,杨剪也不会把那么多时间花在陪你旅游拍照上面,他对任何人都是那样。但话没出口就蔫在了嘴边,因为李白当时忽然产生了怀疑——任何人,是真的吗?尤莉莉不可能是特殊的吗?

琢磨这些可太累了,累里面还掺和了烦躁。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通。

李白就地蹲下,叹了口苹果味的气。也不知这一下午统共吃了多少颗,总之下巴和咬肌都发酸了,他还是没学会吹泡泡。他最近才迷上这种零食,第一颗是灯灯给他吃的,非常甜,还像玩具一样,李白很喜欢,然而每当他把这软胶似的糖果压在舌尖,用牙齿抵住再试着吹气时,肺活量总像是瞬间降到了个位数,连个小泡都顶不出来。

试几次还是有趣,试多了就会郁闷,李白把注意力从嘴里挪开,掏了掏裤兜,拿出一张身份证。照片框里是个脸色比他还要苍白的青年,黑眼圈也比他重,一九八零年生人,表情松垮嘴唇发紫,倒是叫了个挺精神的名字:龙在云。

大约半小时前,李白在找厕所的途中捡到了这张证件。

现在他伸了个懒腰,把它拿远就着亮处打量,到了这会儿,阳光也变得没精打采,他有点昏昏欲睡。

直到头顶一轻,他的瞌睡才停止,抬眼一看,杨剪穿了件黑T恤,捏着他的黑色鸭舌帽,脚边立着个黑色的大箱子,身后正有人流朝出口涌动,是几撮穿得花里胡哨的老年旅行队。

“其他同学呢?”李白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问道。

“往地下出租车出口去了,就我有人接,”杨剪往玻璃门外的环桥看了几眼,“所以您大驾光临——是咱俩一块下去打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李白的心跳在短短一分钟内提速到了一定地步,人也只能跟着跳起来,他拥抱杨剪,还要勾着脖子,在他鬓角蹭蹭,扎得嘴角刺痒,烟味,一些汗,以及舒肤佳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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