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 第55章

作者:它似蜜 标签: 近代现代

助手解释说,这是毕达哥拉斯提出的概念,即数字具有其自身的精神意义,可以揭露万事万物背后的真理,亦可借住数字诠释人生意义。具体操作就是:把生日的每一位数相加,遇到多位数再相加,直到得到一位数为止。得到的就是生命灵数,再按照书中指示查看,就能看到对应的命运。

李白听了半天也不确定自己理解的对不对,反正一美元一本是确定的,他交了钱,拿着小册子回基地,也算没白来一趟。

当晚下了戏,满帐篷都是几个男同事震耳欲聋的鼾声,李白咬着手电精神抖擞,在小册子上勾勾画画。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虽然有点好奇,但查不出来也就算了,他就想看看杨剪。1983,9,29,加起来就是41,再加,变成5。

5是什么?

解释共三页,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简直像读咒语,李白耐住性子,逐词捋了下去,只能读个全是窟窿的大概意思,遇到不认识的,他就圈画出来,第二天工作结束后,趁着那点零碎时间,问了正在卸妆的琳达姐。

问完李白就全明白了,一点侥幸也留不住。先前一知半解的理解也基本都是对的,他躺在帐篷里属于自己的那个小角落,沙漠的初秋渗来凉意,他把册子合着按在胸前,不用再翻,心里那些字眼也抹不掉了。

这本魔法书大概是这样说的:

数字“5”代表改变、混乱、冒险。

生命灵数为5的人们,注定是无法驯化的一群人,天然叛逆的灵魂注定四处游荡,他们自由且充满野性的一面散发出一种诱人的坏男孩儿坏女孩儿气质,例如安吉丽娜朱莉。尽管自身往往对此有充分察觉,却从不在意。能让他们保持热情去追求的永远是刺激,他们拥有在完全独立的状态下摸索到成功的能力,跟着别人的安排走,对他们来说是折磨。

然而,由于太需要自由,他们有时会表现出较重的自毁倾向,通过破釜沉舟的方式获得生活上的绝对自主,需要学习在其中找到平衡,从而维持自己和他人生活的稳定和完整。只要不要走极端,他们就具有强大的力量和抗压性。他们是绝不让生活把自己打倒的人,就算一切重来也只会在一次次转变中愈挫愈勇,是天生的幸存者,是不任命运欺凌的那类人,即便命运对他们抛出难题,他们也会伸手接住。

同时,这类人无法忍受不公,有能力看到并体会同代人所忽视的问题,因此,不公正的情况会在灵魂层面上使他们感到恼火。与不公作斗争,建立新体系,是他们普遍产生的愿望,成功者例如亚伯拉罕林肯。

总而言之,他们的动荡和叛逆是有原因的,他们注定要把这个世界变成更好的样子。

李白反复琢磨这几段“预言”,不禁想起店里等位的沙发上摆的那些星座书,翻开就有股神棍味儿,什么绝配,什么相冲,编得头头是道,印得粗糙敷衍,他却还是忍不住翻过几遍。由于无法确定自己是天蝎还是射手,他想跟杨剪那个板上钉钉的天秤座配,还得两种情况都看一看,然后在两种星座间摇摆不定。

这就是迷信吧,或者说,病急乱投医?他应该一直挺迷信的,总是热衷于寻找自己能跟杨剪长长久久的一切证据。

况且这次这些,说得好像,都非常准。

杨剪好厉害。

杨剪不会倒?

杨剪……固定不住,是灵魂,要游荡。

李白待不下去了,他也没带册子,独身钻出帐篷,到处都熄了灯,远远只有些守夜的安保人员在抽烟谈笑,站在帐篷门口静下来看,星空便近在眼前。在来自宇宙的覆压下李白屏住呼吸,忽然想起杨剪给他讲过的理论,说宇宙实在太大看,在光线千里迢迢到达人眼之前,发光的恒星本身就很有可能已经死掉了。

相对论李白听不懂,但这个可以明白——当他抬起头,试图仰望星空时,那些星星其实大多数已经不存在了。

还有光年,描述巨大距离的单位,他又想起杨剪说的,要证明它有多遥不可及,衡量的尺度还是得用时间。

想想就难过。

时间过去了,可距离没有缩短。寂静穹窿之下,李白依旧看不到自己的灵数,看不到自己的命,他干脆不去好奇。他也知道杨剪最恨的就是迷信,这些话在那人听来可能无异于无稽之谈。但“自毁倾向”之类的字眼还是精准地吓到了他,如果真的有命运存在,那么命运使他在这天看到这本书,得知有关杨剪的这一切,总归是有原因的。

杨剪的人生看起来够波澜壮阔了,他李白窥见一角,又能帮上什么忙?是陪伴吗?是提醒吗?

最终是宿命感把李白击中,他不愿去相信,但也无法鼓足勇气反驳。他的人生,还有他的那只杯子,好像一直被某只手攥着,好像他抢不回来。考虑了一夜,又是十几个小时的工作后,李白给杨剪发去这些天来的第七封邮件。

他说:也不知道这些准不准,我在街上随便看的。

他说:但我觉得挺符合你,瞬间就对未来充满信心了,这也是正向激励吧!

他还说: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姐姐怎么样?哥,如果你太累的话,可以和我说说,你千万不要自己憋着。这么几个月我们都冷静下来了,我应该也长成熟了一点,情绪啊,生活啊,都挺稳定的,从我说话也能看出来吧。你可以和我说的。

杨剪还是没有回复。

李白这个只给他一人发过邮件的邮箱,也就一日又一日地,沉寂到了九月。

定于中旬的下一个休息日李白更是没能进城找Etasha女巫一探究竟——灯灯大驾光临,在这影视基地大玩特玩观光拍照,占用了他将近一天的时间。

那辆租来的悍马里有当地司机,有灯灯,还有灯灯那位总是笑眯眯不说话的老板。李白觉得他们不是无趣就是聒噪就是充满阴谋,并不想陪同游览。最终为什么还是上了车——大概是耐不住灯灯那从来没变过的死缠烂打?他坐在副驾驶上,抓着自己的安全带,用中文给后排的两位游客介绍影视城里各处叫得上名字的景点,又顶着烈日下车,给站在某女星一镜成名的场地模仿她姿势的灯灯拍照,又给下一秒搂上灯灯宛如祖孙合影的蛤蟆墨镜老板拍照。

折腾到了晚饭,李白的劳累程度不亚于平时在剧组忙活一天。有无数次他想把灯灯拽进小巷子胖揍一顿,每次都没能下手。唯一让李白略感安慰的是,这顿晚饭他终于又进了城,车子路过他常去的已经收摊的市场,那家饭店在他连路过都很少的度假区,墙是雪白的,门是拱形的,菜单上一根水煮胡萝卜切成片淋了酱,卖59美金。

他冷眼瞧着桌对面给养生老板喂胡萝卜的前同事,毫不客气地敞开肚子,吃鱼吃肉吃奶酪,心情一糟糕他就吃撑,吃撑了就想躲起来吐。还没起身,只见那老板倒是站起来了,饭店里禁烟,他就拿着烟盒火机出门抽,还真是儒雅有风度。李白一想到自己没烟可抽的境地,更想吐了,拿张餐巾纸捂住嘴,刚路过灯灯旁边,突然被他握住手腕一拽,拉到了沙发椅上。

“我上厕所!”李白压着嗓子说。

“我知道,你先等等,”灯灯把声音压得更低,“我这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吗,必须得当面,否则我也不是非得来这人工景点拍照,老板本身也不是特别想来。对了,还得趁他不在,否则太尴尬了,咱们必须得快,你帮我盯着点门!”

眼见着身边这位抱着包东翻西找,一脸火烧屁股的着急,李白深吸口气,尽量无视胃里渐渐兴起的翻江倒海,盯向老板刚刚出去的大门。

“暂时还没动静,”他说,“什么事儿啊,你边找边跟我说吧。”

“我问你,你跟你哥,不对,跟你男朋友怎么回事?”灯灯把防晒喷雾和香水瓶翻得咯啦啦响。

“什么?”李白扭头看他的包,“怎么了?”

“……小白哥,那个,你听我说,你一会儿听到什么都别激动,”灯灯的手忽然停住了,他好像摸到了什么,但僵在包里拿不出来,“我老板他前段时间——”

李白微微歪过脑袋,不语,目光已经完全敛住,专心致志地聚在卡着灯灯手腕的那条黑缝上。

“就是出发前收到了一份请柬,是他生意上的老朋友发的,女儿要结婚,十月五号,他肯定要去参加咯。本来计划的是玩到十一月,也要因为这个早点回去了,”灯灯顿了顿,声音隐隐发颤,“就是我偷偷看到那张喜帖,新娘还好,就是那个新郎!我真的吓住了,我觉得电话里讲不清楚我得当面告诉你,我就偷偷把它拿走……”

李白静静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闪动着桌面上的烛光曳曳。是困惑?还是预感太明确。他的脸色已变得煞白,自己却是毫无察觉的模样,仍盯着灯灯的手腕不放:“带了?给我看看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重名,估计就是重名!”灯灯居然伸出左手,想要按住自己的右手,好像他包里会钻出什么恶煞魔头似的,“你认识一个叫李漓的女的吗?你应该不认识吧?”

李白不再说一句话,灯灯的手被他拔出来了,连带着的还有指间攥的那片中国红。李白拆开信封,内页的卡纸是洁白的,光滑的,中间折叠,他打开来,看了几秒才发觉是反的,于是又调了个方向读。

其实调不调又有什么意义呢?有些字只用一眼看个形状就能明白啊。

有些事听听口风也能自动联想,猜个大概。

这到底是因为心有灵犀,还是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本就太明显,人自然会有所感知,只不过是在被戳破时才发现?

好像究竟是哪个,也没有多重要,李白已经被仁慈地给予了好几分钟的反应时间了,多亏灯灯废话的那几分钟,他现在手没有抖,呼吸没有乱,眼睛也没有眨一眨,他全身上下都是死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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