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似蜜
至少比当爹好。
哪知曲比日却一脸发愁的样子,又道:“我们都想看杨老师和徐老师结婚。”
这回李白没忍住,别过头朝着空地剧烈咳嗽了一阵,平复下来,他转回身子,低头继续包起饺子,假装不经意地问:“为什么想看?”
曲比日眨眨眼睛,好像这是个不用回答的怪问题,“因为般配,杨老师很帅很酷,徐老师很漂亮很温柔,他们去火把节选美,可以赢的。”
我能赢吗?应该不能,李白想,听说要选有活力的,健康的。
虽是童言无忌,但他也不能否认,曲比日说得挺有道理。李白想过许多女人的样子,站在杨剪身边,现在看来那位起了个甜蜜水果名字的女老师也不是不能嵌进那个空位。
“但杨老师不会结婚的,他还和我们说,这是一个人的自由,还要我们也不要因为任何别人的原因,去强迫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的,”曲比日说着蹲了下去,两手放在膝上,忍住没去碰那扑了白面的竹屉,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饺子!我吃过两次。”
他竟然看到,李白的眼圈红了。
听到李白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多包点。”
学生加上老师二十来人,皮又擀得不大,至少包五百个饺子才够。李白准备包六百个。生活老师拉上新来的小韩打扫教室去了,就剩他一个人,纵使手指再灵活,他也做好了把一整个下午耗在上面的打算。烧好的带鱼已经凉掉,不再飘香,日色也渐渐西沉,曲比日却仍然待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看,不说话,也不和其他孩子玩儿,就等饺子把屉子铺满,帮他把屉子抱进厨房,再尽职尽责地抱出来一张新的。
“你们是不是都挺怕我的?”数到四百九十九个的时候,李白忽然开口。
“嗯……”曲比日挠了挠头,“不怕。”
“真的?”
“嗯!”曲比日蹲下来,点头道,“我们知道,你就是那个朋友。”
“朋友?”
“文具,吃的,打篮球的……其他老师都说,是杨老师的朋友送的,他自己也这么说,”曲比日说,“而且你偷偷来看过杨老师好多次,现在还和他住在一起。”
李白闭上嘴巴决心不再乱问,他又脸红,又有点来气——杨剪居然说他是“朋友”?把他说成一个心怀愧疚的仇人都要好上很多!那至少是特殊的。但现在,在这些孩子眼中,他似乎也是特殊的,那在杨剪眼中又会是怎样的呢。
五百六十个。等曲比日把空屉子抱过来的空档,李白抬头张望,瞧见一颗红日端端正正地挂在旗杆后方,而背着那颗太阳,有一个人走在操场上,从校门口来,与校舍平行,往这厨房的方向去。
李白的呼吸停了两秒。
似乎来电话了,只见那人在半路停下,抬着左手站在红旗下接听,一个黑色的影子,跟李白隔了大半个操场远。
“付老师在厨房,曲比日兴冲冲跑回来,“她说,可以下锅煮了!”
李白“嗯”了一声,目光从那剪影上挪开,把新包好的一只饺子放上空竹屉,轻声问:“你们喜欢杨老师吗?”
曲比日困惑道:“喜欢啊。”
“为什么喜欢?和我说具体一点儿。”李白往饺子皮上点了几滴水,抻圆了些,认真地问。
“因为他是我们的榜样!他很聪明……”曲比日也认真考虑起来,“没有见过比他聪明的人了,对我们也很好,给我们补衣服,做饭,他还自己做大桶,晒水给我们洗澡用。”
简易太阳能热水器,我前两天也用了,李白默默地想,统共五个,看起来确实不好做。
“而且杨老师特别勇敢,那些恶霸,不敢惹他,大人,不想让小孩上学,说补贴不够,去乡里闹,每次也是杨老师去摆平,”曲比日掰起手指头,“这几年有好多小孩出来上学了。”
“对了,还有,杨老师很有意思,特别有意思!他说话,我们老是听不懂,”他笑了,“他还在山上种了一大片地,好漂亮,是向日葵!他带我们去除草,说等秋天给我们炒瓜子吃。”
李白似乎听得入神,静了半晌,他给曲比日递了一小团湿润的物件,指指他的身后,“喜欢就要表达!说是你自己捏的。”
曲比日低下脑袋,手心里是一朵饺子皮捏成的花儿,大圆花盘,细碎的花瓣,只靠一双手和一只刮板来做,还挺像那么回事。接着又回过头呆呆一望,他飞快地跑了过去。
李白饶有兴致地看,看杨剪如何被小孩儿缠上,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应付,似是终于把那白面葵花接住,好好地收了起来,总之曲比日又开始心满意足地往回跑了。
“我说是你送的!”曲比日一掠而过,原来目的地是水气腾腾的厨房。
李白低下头,面对剩下的那一叠饺子皮,五百六十一,五百六十二……他最后要完成的,怎么这也像倒数。那影子他不想再盯着看了。方才杨剪好像在目送曲比日,到现在,却还是没转开方向。这让李白不得不去想,他其实是在看着自己。
他们好像总是这样,隔教室门口的那块阳光相望,隔大巴的阴影相望,隔操场相望,隔山川湖海……隔银河相望。
都是说过再也不见的人了,打破承诺的又是谁呢。
李白的手机躺在地上,响了起来。李白拍开满手面粉又沾上灰土,把它拾起来接听。
“还真在饭点前回来了。”他笑道,“想我的红烧带鱼了吗?”
“谢谢你的花儿。”杨剪答非所问,声音沙哑,他这一天大概说了很多话,也很久没喝水了。
“哈哈,那你种的那些呢?”李白试着继续放松,他望住那个黑色的模糊的影子,在梦里都出现过无数次了,是引他无数次跌落的深渊……做不到,他站了起来,“曲比日说有好大一片,已经开花儿了,我想去看看。”
“在你走之前吧。”杨剪说。
“走?”
“不能再拖了,老老实实回北京看病。”
“我不想走!能不能别突然说这个啊,”李白脱口而出,他什么都没想就开始像曲比日那样拔腿飞奔,气很快就喘急了,风在耳边方寸全无地刮,“就,我的意思是,稍微晚点好不好。”
语气还是缓和了。他总不能非得死在这儿,死在人家跟前,指望杨剪痛哭一场把他厚葬吗?那种行为连将死的老猫都不如。
却听杨剪似是笑了,他的肩膀、脸侧、飞扬的发丝,被夕阳打上一层金红的薄影,随李白的靠近而在眼中清晰。他不再是漆黑一片了,甚至快要被身后圆日盛大的橙红淹没。李白刹住脚步,看到他的脸,真的在笑。他那么轻巧且理所当然地,说出了李白又盼又怕的话,听筒里,正对面前,都听得到。
“申请刚才批下来了,一起走吧。”
第54章 本就是他的
去看葵花,是个天高云淡的上午,然而两人却不得不无功而返——那块地是杨剪自己动手整理出来的,据说横在半山腰,就在别人家的橙树林旁边,与山脚下的乡村靠一条只够皮卡车单行的小路连通。平时走起来虽然崎岖,但也算得上方便。结果这回刚爬过了小一半就碰上了路障,“前方山体坍塌,禁止通行。”路中央竖着这样红底白字的牌子。
不用想也知道,这路大概是前些天被暴雨冲垮了,然而两人还不甘心,非要绕过那字牌,还想再往上一点。沿路的泥泞越来越重,好不容易走近一瞧,大块的土石从山侧剥落,混着树根和断木堆积,最矮处也有两三米高,已经把整条路堵死了。
“要不试试从下面走?”李白指向原本山路的另一侧,那里还有些完好的林木,树冠伸到路面的高度,沿顺树干爬下去的话,或许还能踩上实地,把路走通,“还可以直接爬过去,不就是个坡,爬过去就好了!”他撸起裤腿,对那些堆垒起来的红土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