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原逐鹿
周自横到家的时候下午六点四十五,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刚到三楼才发现自己家的门虚掩着。
应该是周琮回来了。
周自横站在那儿,隔着一道门,却迟迟不肯进去。两年多没见,他该以一个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周琮,是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冷淡,还是歇斯底里的质问?他能把这些年来受到的委屈、不甘、失落,出国后的惶恐、不适以及得到他们离婚消息后的惊讶和愤怒统统摆在明面上来吗?
如果都说出来,对方会在乎吗?会改变吗?
他能用对待严慧的态度来对待周琮吗?在他心里,天平明显倾斜于周琮这边。这就像兄弟姐妹里,父母总有最偏袒的一个,一个班的学生里,老师总有最喜欢的一两名。
周自横也说不出周琮和严慧在养育自己的方式上有哪点不同,才导致自己对两人的看法上有些许的差别。
也许是一个摸头的动作,也许是一双带有笑意的眼睛。
从门缝里透出几束光,伴随着声响,周自横终于推开门进屋,客厅里多了一个大行李箱和黑色旅行包,桌上摆着钥匙和钱包。
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从里面传来不真切的声音:“自横?回来了?”周琮一路风尘仆仆,一回家就直奔浴室。
周自横“嗯”了一声,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发了有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打开冰箱。冰箱里还有几袋速冻饺子和罐装咖啡,看起来挺寒碜。
楼下水果店还没关门。周自横拿着钥匙和手机出门,等挑好水果回家后周琮已经在客厅收拾行李了。
周琮经常出差,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好多地方挖到了古墓或出土文物他都得跑去鉴定。大箱子里全是考古专业书和工具,死沉死沉的,而他的个人衣物都塞在另外一个偏小的黑色旅行包里。
“吃了吗?”周琮把工具箱拿出来打开,边检查边问。跟书没法比,这些工具太脆,承受不起托运那种力度。
周自横:“没。”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呢?”
周琮摇头:“我看冰箱里还有点饺子,我现在去下,晚上凑合一下。”他开口不提和严慧离婚的事,也不知是因为不好开口提还是觉得它不足挂齿。
两人食不言,晚饭吃好后周琮在厨房洗碗,周自横想直接洗个澡就回房间,刚准备起身厨房里就传来声音。
“你挂科了?”
周自横顿住,估计是老唐跟他说的,“嗯。”
“怎么回事?”周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严肃,让人听不出他现在是否在因为这件事生气。
“没怎么。”周自横语气淡然,明显不想谈下去。
“没怎么是什么意思?”周琮的手上还沾着泡沫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头发半白,厚厚的眼镜挂在鼻梁上,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怒气,“挂科的话总要有个原因吧。是不适应这边的课程?还是——”
“还是什么?”周自横脾气很他如出一辙,横眉冷对,硬生生地顶回去。
周琮连手都顾不上擦,连走几步到自己孩子面前,语气激动:“你是在以这种方式报复我吗?”
开口就有些后悔。走近细看,周自横长高太多,美国的垃圾食品也没让他长胖。
他长大了,这种成长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但细细想来对方也十八岁了,那张稚嫩的脸庞却是在这十八个年头里一朝一夕慢慢蜕变的。
可他好像从未参与过这个过程,他更像是局外人。
这话一出,周自横心里一片冰凉。看吧,周琮还是周琮,关心是假的,自己的面子才是最重要的。考的好没有夸奖和鼓励,因为在周琮眼里,那是他应该做的,必须达到的;考得差一定会有批评,因为面子上不允许。
周琮还算好的,严慧更冷漠,连个批评也没有。
周自横觉得心寒,摆在桌上的水果更像是笑话,他突然就倦了,觉得没有争吵的必要,可心里堵得慌又气不过,一冲动之后,脱口而出:“你觉得你会被我报复到吗?我要报复你的话,我应该一辈子待美国不回来!”
“报复我?你凭什么报复我?你是觉得我离婚,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考古界的老教授在跟自己儿子吵架时脖子都红了,情绪激动,“我告诉你!我离婚确实没告诉你,但我没有对不起她,更没有对不起你!全天下我最对得起的人就是你!你说你待美国一辈子不回来!你凭什么?你不想想你在那里待着,谁给你的生活费,谁供你上的学?行啊!你不是要待美国吗?怎么回来了?实验室不待了?”
周自横心跳骤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就觉得自己得吵下去:“我不待美国,我回来……我能不回来吗!实验室都没了!课题组也没了!都是因为我!就因为我!就因为你们离婚,我不小心把实验室烧了,是你报复我还是我报复你?”
“你们离婚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到底哪做错了你们要离婚?你说我该怎么做?你教我该怎么做?”
周自横吼得眼眶都红了,喘着大气,把周琮吓了一大跳。
周自横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跟他吵过架。
他不像一般孩子爱撒娇,爱生气,也不喜欢跟他们提要求。成绩好,朋友不多,不需要他过多操心。就是这个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今天站在他面前,哑着嗓子对他吼,像个受害者一般,一条条,一桩桩地控诉着他的罪行。
所以他做错了吗?他的孩子做错了吗?究竟是谁的错。周琮浑身乏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皱眉沉默。
两年多没见,第一面就是吵架,周自横觉得特别讽刺却又在情理之中。十八岁的男孩子处于叛逆期,二话不说摔上门走了。
周自横走后,周琮在椅子上坐了许久,久到只剩下窗外的虫鸣和悬挂在夜空中的月牙儿。
他盯着桌上的水果发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次回来不是想和孩子好好谈心沟通吗?周琮疲惫不堪,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喂。”电话“嘟”了几声就被接通,他声音嘶哑,“老唐,我想问你件事。”
周自横摔门后就一直在小区下面的秋千上坐着,脑中一直回想着刚刚的画面。周琮当时的神情既惊讶又愤怒,可能是没料到自己会如此冲撞他。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开始考虑今晚去哪这个问题。钱若土不在家,他不好去打扰,宿舍那边,他刚回家就又回来,明摆着跟家里有矛盾。
不然找个宾馆住一晚?周自横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一个电话就打进来。
季慵打来的。
周自横接通:“喂。”
对方一听声音:“你哭了?”
周自横:“……没,我眼睛——”
“别说眼睛里进沙子,你在家带着哪来的沙子?”
周自横心里骂着傻逼,嘴上说:“我没在家。”
“没在家?”季慵语气略微惊讶,“室友,能开视频吗?”
“嗯。”周自横没想那么多,挂断电话后接了视频。季慵刚洗完澡,穿着睡衣,头发都是湿的,他看对方那边环境昏暗,明显是在外面,“你干嘛去了?晚上天这么冷,怎么不在家待着。”
外面确实冷,周自横鼻子和脸都冻麻木了,他突然想起季慵扔给他的围巾被自己忘在家里了。
“戏剧社好玩吗?”周自横怕他劝自己回家,转移话题。
提到这个季慵来劲了,一脸夸张的跟他描述今天看到的那个诡异娃娃。
“你不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吗?”周自横觉得两条腿挺冷,不自觉晃起了秋千,“怎么还怕这些东西?”
“我……还行吧。”对方镜头晃了一会儿,季慵也没催着人回家。他把手机靠在书上,用毛巾擦头,“主要是那东西太诡异了,谁看一眼都会被附身。一个人待着最容易出事,我感觉我今晚就要被附身了。”
周自横:“……”
季慵确实胆子不大,今晚留他一个人在宿舍好吗?周自横站起身跺了几下僵掉的脚,语气漫不经心:“那我要回去。”
季慵动作一顿。
“看看你到底会不会被附身。”
林平之敲开季慵宿舍门后才发现对方穿戴整齐,脸上还始终挂着迷之微笑,连忙拦腰抱住他喊:“季哥,你不会已经被附身了吧!”
季慵:“……去你大爷的附身。”
林平之委屈巴巴:“那你大晚上的去哪啊?不说好开黑吗?”他充电器都拿来了。
“不开了。”季慵把人推出去,重重带上宿舍的门,眼睛满是光。
“我去接我室友回来。”
第25章
周琮挂了电话, 大概从唐杰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但这些跟周自横的说法又有些微差别。回忆起来好像前一阵子有不明电话打进来, 但因为工作原因没接到。
正好趁着这次休假去登门拜访徐教授,询问事情原委吧。周琮摘下眼镜,按压着太阳穴,一股疲惫感袭上心头。
他的孩子毫无预兆得长大了,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本以为他尽所能给了周自横优越的条件, 良好的教育, 便是尽了一个父亲最大的能耐和职责,但等来的却是一场双方都受到伤害的争吵。
房间很安静,只有日光灯亮着,这让周琮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周自横似乎很久都没笑过了。
过去了一个小时, 周琮又有点坐不住。沙发上还留着一条灰色围巾。
应该是自横的吧。周琮拿上围巾, 换鞋, 正准备下楼溜一圈看自己孩子在不在小区里时,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是文物局。问他后天有没有时间去修复个刚出土的瓷花瓶, 听说是清朝末年流传下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文物局局长跟周琮交情颇深,不好推脱,周琮顺着应下来。
在小区下面溜达了一圈, 连周自横影子都没见到。周琮拿着围巾站在寒风里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估计还在气头上。
只好给他发短信。
【我后天有事要出差,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这么大人了,别冻着。】
周琮叹气,扶着腰慢慢往三楼爬。
季慵出门就一直在公交车站那等着,大冷天的,还穿的特少,脖子露出一大截,刺骨的寒风也不会看他长得帅而少给他降温。
他的小室友怎么还不到?
季慵望穿秋水,也后悔忘穿秋裤。
离国大还剩三站,周自横裤兜里的手机就一直震个不停,打开一看,季慵一连发了十几条微信消息。
【到了没?】
【我好冷!】
【你到了吗?】
【我在公交车站等你,黑衣服,特别帅的那个。】
【小室友,快点到。】
【啊,公交车好慢。】
【刚刚有好几个女生在看我。】
【我感觉她们想问我要微信号,但又不好意思。】
【幸亏没问,我不会给的。】
【不过必须承认她们的眼光,这么暗还能看清我的盛世美颜。】
【果然气质改变不了。】
周自横:“……”
不堪其扰,简直骚得没眼看。
他一只手不好打字,就给对方发语音。
“别急,马上到了。”
语音的效果挺明显,对方没有再催。公交车下站,周自横一眼就瞄见季慵,对方看上去确实挺冷,耳朵和鼻子都被吹红了。